那是某天晚上,我在成大自强校区慢跑时发生的故事。
我一如往常走到路边的街灯下开始热身。
热著热著,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脚上。
猛然抬头一看,我讶异地发现并没有下雨。
然后我低下头,石化在当场。
一只毛色光亮的黑狗三脚着地,只有右后脚腾空,用奇特的姿势侧着身体。
我愣了几秒才理解到牠在拉尿。
居然就当着我的面,尿得淅沥哗啦好不欢畅。
如果我尿尿的时候有人死死盯着我,我一定会紧张到无法正常发挥,但是这条狗跟我相
互凝视了好几秒,却仍然不屈不挠地尿著。
我认得这条黑狗,以前跑步就时常在附近的草皮上出没,牠的脸上有一条狰狞的伤疤,
从右耳通过左眼直直划到嘴边。
传闻牠是这一代最凶悍的恶犬,将整个成大自强校区据为地盘。
脸上那道疤,是在狗肉贩子店门口尿尿时,被屠夫拿刀斩伤的。
即使刀刃嵌进头骨,牠仍然坚持尿完那场。
这是条对撒尿有着疯狂执著的狗。
由于牠漆黑的毛色,与凶霸绝伦的个性,人们给牠起了个绰号──“夜王”。
夜王从不咬人,牠用尿尿来征服万物。
我明白,这里每一根路灯都是夜王的领土,而侵犯领土的我必须接受尿的制裁。
那是王族的烙印。
低下高傲的头颅,我一动也不动表达对夜王的臣服。
不是我孬种,牠尿尿时不可一世地气度令我甘拜下风。
夜王尿完就很潇洒地甩头走掉了。
等等,走掉了?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牠居然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出自强校区,墨黑色的身影融入夜色中。
对这一代其他的几十条狗来说,牠的离开只代表一件事。
一但拥有绝对统御力的领导者消失,自古以来也只有一种情况。
战国时代,群犬割据。
周遭几十条野狗瞬间站起身,双眼放光。
我全身汗毛竖起。
夜王留下的最后一泡尿,就在我脚上……也就是说……
所有野狗同时朝我扑来。
我拔足狂奔。
混帐!牠们全部都想要在我脚上拉尿立威啊!
整个校区的狗以我为目标展开狩猎,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如果只是夜王就算了,如果这么多只狗全部都尿在我身上,就算不淹死我也会臭死。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奔滚跑跳,以不规则的移动让狗群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方位。
虽然暂时逃不出包围网,但是只要我还没停下来,牠们就无法安稳地拉尿。
我马上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这里的狗每天面对着跑动的人群,其中还不乏马拉松的专
业跑者,久而久之下,每只都拥有出类拔萃的运动神经。
只见牠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右后腿,强悍地倚靠三只脚奔跑。
这个架式……牠们居然打算在奔跑状态中拉尿吗!?
真是恐怖的技能啊!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是演化出两只脚行走的物种才能使用的招式啊!
跑着跑着,前面转角处十几只野狗出现在眼前,我转了个方向,跑没几步又被另外一群
堵住去路。
我绝望地停下脚步。
包围网慢慢缩减,眼看着我的右脚就要受到数十只机关枪扫射欺凌,一股屈辱感油然而
生。
战乱中,人权荡然无存,我的脚沦为犬只争权的工具。
环顾四周无数双眼睛,一个一个都不安好心,都想要在我脚上尿尿。
问天,我大好男儿为何遭逢这般奇耻大辱?
恐惧过后是绝望,绝望过后是屈辱,屈辱过后──
──是愤怒!
是不可遏制、炽热蓬勃的狂怒!
喀擦一声,好像启动了什么开关,某种原始而蛮荒的东西在我体内被触动了。
身为人类的尊严觉醒,自远古以来人尊狗卑的血脉传承在我体内膨胀喷发!
“吼啊啊啊啊阿!”
我仰天咆啸,啸声震天。
所有犬只同时放下右脚,警惕地退了几步。
“这是我的脚!”我气宇轩昂地说道,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是我的领域!”
“吼噜噜噜……”几只比较大胆的狗低伏身体,发出警告性的吼声。
“闭嘴!”我大声喝斥:“我是人类!万物之灵!上天眷宠的最优势种族!天择下的最
终胜利者!”
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而出,深深震慑每条狗的灵魂。
“如果这样你们还听不懂的话……”我脱下裤子:“就用你们迟钝的恐惧本能去理解吧
!”
“只有我可以尿在我的脚上啊啊啊啊啊啊!”
我爆吼,尿液沿着大腿傲然流淌而下。
长久以来令人类百思不得其解的进化之谜在此解开。
上古时代,没有强壮体魄与锋利爪牙的人类,是如何在险恶的物种竞争下存活并繁衍至
今的?
尚未累积足够智慧的愚昧人类,还没学会团队合作的孱弱人类,却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
天下无双的尿。
那是人类最古老的本能,也是威力最强大的武器。
人类的尿足以令鬼神退避,万兽臣服!
“吼啊啊啊啊啊!”
血脉的觉醒让我通体舒畅,四肢百骸都注满了精力,膀胱中更是充斥着源源不绝的澎湃
能量。
我能感觉到,现在的我,即使夜王回归也无所畏惧!
就连周遭跑步中的人们,看到我霸气绝伦的举止也不由得目瞪口呆地停下脚步。
“欸欸,那个人的裤子是不是湿湿的啊?”
“好恶心喔......”
“失禁?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吧?”
我冷笑。
被文明蒙蔽心灵已久的他们,已经无法理解这项崇高而伟大的仪式了。
这泡尿是在向世界宣告,食物链的顶端,万物的主宰,千百年前一度君临天下的人类完
全体,回来了!
别说是自强校区了,现在全世界的每一根路灯都是我的领土!
狗群的气燄彻底消散,只剩下眼底一丝不甘心的贪婪。
牠们都知道,此时此刻只要能在我的脚上留下一滴尿,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偏偏没有
任何一只胆敢向前踏出一步。
我的气势凛凛压迫着整个校区,让所有生物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身穿华丽衣着,全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强撑起勇气说
道。
仔细一看她还牵着一条青黑色的巨犬,是传说中身价千万的犬中帝王,藏獒。
妇人从怀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叠千元大钞,大气地砸在我身上。
“这边是二十万,让我们家Money在你脚上尿尿,这边的钱就是你的。”妇人强笑道。
钞票漫天飘落。
我扬眉,仗着钱多欺负人?
人类的尊严岂是钱能够收买?
“Money,上!尿在他脚上!”妇人对着藏獒一挥手。
牠没有前进。
“Money!去!Money!尿尿!”妇人气急败坏地大吼,可是无论她怎么驱使,藏獒
死活就是不敢前进一步。
我看着藏獒的眼睛,挑衅般伸出我沾满尿液的脚,重重踏在地上。
藏獒呜咽了声,夹着尾巴转头就跑。
“Money!Money!气死我了!”妇人愤愤跺了跺脚,狼狈地捡起地上的钞票就离开了。
在她跑离的过程中,撞到一个小男孩,把他碰倒在地。
小男孩牵着的一只米格鲁,眼看主人受冲击,护主心切地对妇人吠了一声。
妇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米格鲁:“你吼我……?你居然敢吼我!?”
“来福!不可以!坐下!”尚未爬起身小男孩使劲拉住米格鲁。
“Money!”妇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这是迁怒,刚刚在众人面前受挫的羞耻感使她极需
发泄。
藏獒回头看向妇人。
“咬牠!”妇人语气怨毒,指向米格鲁。
“吼!”Money转身跑向来福。
“不要!”吓坏了的小男孩紧紧抱住米格鲁:“求求妳,好心的阿姨,不要欺负来福,
牠很老很老了,很多事都搞不清处,请妳原谅牠。”
来福查觉到危险将至,不断对Money吠叫。
“Money,人家在跟你挑衅了,还等什么?”妇人病态般格格笑道。
“大哥哥,拜托你,帮帮我们,来福是我的好朋友,牠保护过我很多次,我不能
眼睁睁地看牠受伤!”小男孩焦急地看向我,眼神中充满哀求。
我表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开始动摇。
男孩看我没有反应,鼓起勇气张开手挡在米格鲁面前。
“来福!不要怕!这一次,轮到我来守护你了!”男孩咬牙紧盯着体型庞大的藏獒,身
体因为恐惧微微颤抖。
“坏狗狗!坏狗狗!”明明紧张得不敢张开眼睛,他仍然站在来福前面,一步都没有移
动。
我揪住心口。
有着什么东西,冲击对抗着我刚觉醒的兽性。
一瞬之间,我又明白了更多东西。
──为什么现今人类会失去远古时期的野性?
──所向无敌的人类为什么自愿舍弃最狂暴的技能?
我默默走到男孩身前,叹了口气。
“带着妳的狗离开。”我对着妇人说。
──因为有种更强大的束缚。
看到我的阻拦,藏獒马上失去战意,垂下耳朵。
“你……你给我记住!”妇人牵起Money,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烙下狠话:“你不可能永远都在他身边!Money已经记住那只蠢狗的味道
了,总有一天会咬死牠!”
小男孩明白她说的是实话,求助似地看向我。
我微笑,跟每个人类的祖先一样,做出一个理所当然的决定。
我伸出脚,摆在来福面前。
──那是每个人类自愿套上的锁链,名为人性的温柔枷锁。
“来福,尿尿。”我柔声道。
小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一旦来福在我脚上尿尿,象征著牠的地位凌驾我这个万物之王,从此再没有动物敢挑战
牠。
与此同时,我觉醒不久的力量也将再次陷入沉睡。
而距离下一次力量的解封,根据人类千百年来的历史,遥遥无期。
“尿啊。”我坚定地说。
──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无法自拔的致命的良善,让人类自愿舍弃卓绝的尿尿天赋。
来福巍巍颤颤地站起身,略为踌躇地走到我脚边,低头嗅了嗅。
我摸摸牠的头表示鼓励。
来福用混浊的眼睛与我相互凝视。
男孩露出感激的笑容。
我阖上眼。
这样就够了,只要能看到这种幸福的表情,就是身为万物之灵的我最终极的满足。
来福缓缓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我,两只后脚微微弯曲。
然后慎重而庄严地,
拉了一坨屎。
这是我唯一的运动鞋啊啊啊啊啊!
你还是去死吧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