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大树正在跟天空的云嬉戏呢。”
还记得小时候,他的母亲一边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指著后山,这么说著。
他几乎快忘记他的童年了,但他却总记得后山,以及母亲的这一句话。
但今天,他回到这后山,童年成长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他想起他在后山追逐著甲虫、野鸡,玩过了头,直到黄昏,父母亲才找到他;
他想起他喜欢在森林中冒险,用石头堆成神秘记号;想起他偷偷拿走妹妹的洋娃娃,
藏到他在后山预先挖好的土坑中;想起他带着前几任女友,到后山舖着地毯,在夕
阳下亲热;想起他第一次杀了人,将尸体埋在后山。
他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这石头下埋了他刀下的第二十七个亡魂。
他觉得身子沉甸甸的,眼皮几乎要阖上。
远方的警犬吠叫,让他浑身颤了起来,但他却没有力气爬起身,连移动双腿都是
极度的困难──逃亡,是没有时间让他睡觉与休息的,他也已经逃了五天,最后还是
回到了这后山。
他翻了身,仰躺在石头上。
“后山的大树正在跟天空的云嬉戏呢。”
他脑中反复的想着这句话。
就好像在小孩子喜欢玩的“鬼抓人”,那些大树,好似伸长了胳臂,
想要一把揽住空中的飘云,却怎么也不可能抓住。他发现他不可能成为那
些飘云,如果他不快逃,就是死路一条。
他用力撑起上半身。
糟了,眼前一片晕黑!他双手抱住脸颊,却怎么也没办法将歪斜的视线
给移正。他抖著站起身,跑了起来,但越是往前跑,越觉得脚步沉重,再也
无法抬起。
犬吠越来越大声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和警方搏斗,他打算放弃了。
看着天空,他的身子愈发得僵硬了。
在他几近失神时,他竟然看到警员们绕过他,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警犬在他脚边嗅了嗅,接着又往更深山过去。待人声、犬声渐远,他才
开始要移动身子──他的身子呢?
他无法移动,感觉上他的脚像是被什么拉住似的,渐渐埋入土壤,
就好像树木生了根。浑身僵硬难耐,但他却只能站着!在他面前的,不
是他的手,而是长满叶子的树枝。
他变成了一棵树?
这是那些警犬之所以不会发现他的原因吗?
他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气力用尽,已经产生幻觉了
吗?不,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地感受到这后山的气息,他回忆中的后山。
难道是这后山帮助他躲过警员的追缉吗?
他没来得及庆幸──他发现他身子渐渐拉高,颈部、手臂的枝干也越
来越长──他想这就像是古时的五马分尸,脊椎、肌肉是硬生生的被扯裂,
死前还能够感受到自己筋脉、骨肉分离的莫大痛楚,而现在的他,每分、
每秒,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这种痛楚。
他听见了沙沙声,起风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竟然这么讨厌后山的风。身上的叶片被风吹得从
树枝上飘离,这感觉就像从他身上剜走几块肉似的。他想到小时候曾听到
长辈说过的,有种名为“凌迟”的酷刑。
“后山的大树正在跟天空的云嬉戏呢。”
他又想起小时候,想起母亲的话,想起这后山,想起巨石,想起那第二
十七个亡魂,或许正是那个可怜的家伙拉住他的脚。
他开始觉得一颗子弹对他而言是件好事,闭起眼,他甚至感受不到短暂
的痛觉,一个枪击要犯伏法,皆大欢喜;然而他却站在这儿,他从小熟悉的
后山。
……
他已经不知道站在后山究竟站了几十年,他的“树身”越是茂密,越是受
到更大的痛苦。去年的一场雷雨从他脑袋劈了下去,到现在那有如坐在电椅上
处以电刑的感觉都还是无时无刻的从上头穿过颈部,直达全身。
他承认他对他一生所做后悔了──他只祈求能有人来结束他的痛苦。
不知过了几年,当他看见前方其他大树一一倒下,他知道砍伐工人终于来了。
感谢天!只要忍过这“腰斩”的痛苦,一切就结束了。
他似乎还有点感谢那电锯刺耳的声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