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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tearoa (长白云之乡)
2024-12-24 19:54:18https://ihc.cip.gov.tw/EJournal/EJournalCat/637 原住民族文献 2022/07 第51期
卑南族的生命教育:猴祭中的人猴关系
文/林志兴 卑南族语言推动组织计画主持人
图1之图经常被引用出现在各种出版品或网络中,用以呈现卑南族卑南社重要祭仪
“猴祭”(basibas,又称少年年祭 注1)的意象。这张照片是出自1985年雄狮美
术出版之《摄影台湾:1887-1945年的台湾》。照片的历史至少已超过77年了。
https://i.imgur.com/dJBg9fR.jpeg
图1 卑南社猴祭之刺猴。摄影者不详。
(图片来源:雄狮美术编辑部 1985:150)
在那个年代,卑南社(南王部落的前身)是使用真正的猴子做为祭仪的牺性,透过
猴子的死亡,将一年中不幸与不顺的事带走。平面图像看不见笼中的猴子,也少了
动作和声音的呈现,所以我们无法感受到现场实施刺猴时的凄厉。而笔者端详这张
照片中的年青祖先们的样子,似乎是配合摄影者画面的要求而摆出来的姿势,也不
是真正执行刺猴时的照片。
https://i.imgur.com/DQGvgYS.jpeg
图2 猴祭刺猴祭场,正进行刺猴(草猴)仪式。
(图片来源:徐明正摄,1990年代)
https://i.imgur.com/yErrSSY.jpeg
图3 猴祭刺猴祭场,正在对草猴进行 kudaw(祷亡猴)的吟唱。
(图片来源:徐明正摄,1990年代)
图2与图3是台东著名摄影家徐明正在1990年代南王部落的猴祭中所拍下的照片。
由照片中,我们看见了文化的变迁。首先,最大的变化是草猴替代了真猴;其次,
现代的孩子都穿上了鞋子;再来就是刺草猴的 derederan(长竹矛)有装饰,
而百年前刺真猴的 derederan 未加缀饰,有装饰的长竹矛则立在场边,显然有饰
之矛不利于真实搏杀。
根据笔者访谈推测所得,1948年(民国37年)的猴祭,应该是最后一次以真猴为牺牲
的祭仪。之后,据说是在治安单位的劝导下改以草猴替代(注2)。
不过,笔者由林建成先生拍摄的两张照片(如图4、图5),看见1983年(民国72年)
年底的猴祭祭场出现了真猴的身影。据时任记者的林建成说,那是因为某新闻媒体为
了拍摄纪录片,特别要求部落配合画面所致,不过,并没有上演真正刺杀真猴的戏码。
想想,若真的进行真猴刺杀,会引起多大的新闻关注啊!
https://i.imgur.com/YP5H7vy.jpeg
图4 1983年猴祭祭仪中出现使用真猴的情形之一
(图片来源:林建成摄,1983/12)
https://i.imgur.com/wQdNs8n.jpeg
图5 1983年猴祭祭仪中出现使用真猴的情形之一
(图片来源:林建成摄,1983/12)
其实,深入了解耆老们的记忆,会发现卑南族猴祭中的人猴互动是颇为复杂的关系。
以南王部落为例,猴子通常是由 trakubakuban(青少年会所组织)中的 maredawan
(约高中生年龄的高年级生)到南王山上设陷猎捕猴子(只猎一只,两个青少年会所
时期则两只)。
为祭典所用之故,所猎之猴不能有伤。为此,猎猴的陷阱是专门搭建的陷猎设施,
是三角状的木制陷笼,空间足够一位青少年进到里面活捉猴子。只够一个人进入之
故,那是一人一猴对决的猎捕行动。猴子不能受伤,所以伤的常是 maredawan 自已。
笔者之父(林仁勇 Sabulo)与二叔(林仁诚 Touosi/Gilrasay)曾分别告诉我,
徒手入笼捉猴的时候,最常出现的尬尴姿势是:双手捉住猴子以后,不得不把手
撑直,以人的身长优势防止猴子挣抓伤及身体与脸面,以致常常形成对视中对峙
的姿势。人的手虽比猴子的手脚来得长,但是,挣扎着四肢利爪的猴子,仍会将
其敌人的手脚抓满伤痕。陈光荣长老说,入笼捉猴很容易受伤,所以要勇敢的孩
子才敢进去。受伤的 maredawan 是骄傲的,由猎场回来的时候,会故意展示被
猴子抓伤的身体部位,无声地表达他曾经历了一场勇敢的徒手战斗。
捉回来的猴子要交给 marenakan(低年级生,约国中生的年龄)饲养,喂养期直到祭
典到来的时候,期间会长达半年之久。时间一久,人猴之间总会产生感情。所以当祭
典时间快到的时候,孩子们的不舍与不忍心情会浮现出来,会感染通灵的猴子,使牠
感知不久于世了,大约在三五天前就开始不吃喂养牠的食物。
所有亲身经历真实刺杀真猴祭仪的长老们,都异口同声的说:“当我们听到我们的朋
友在刺猴场被 maredawan 刺杀的声音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哭起来!但是,没有办法啊
,那就是训练,训练我们要勇敢啊!”
basibas 除了要以猴子的牺性除去当年所有的不幸与污秽的信仰目的之外,也是以猴
子做为假想敌的作战训练,训练 maredawan 勇敢地猎猴及刺猴,是培养勇于面对敌人
之死的生命教育。而对 marenakan 而言,却是另一种更深刻的生命教育训练,透过仪
式过程,要他们面对互生情感连结的猴朋友时,能断舍离。每每问到这里,想到耆老
们经历过的凄厉场面,我都会想起一则流行于1980年代的著名广告〈黄色司迪麦〉的
一句话:“幻灭,就是成长的开始!”。
没有刺杀真猴的祭仪,就像没有真敌人的战场,只是一场演练。当不再刺杀真猴时,卑
南族的 Trakuban 的功能已由“军事学校”转型为“文化学校”(林志兴 2003:64-88)
。笔者曾经在长老聚会的场合提问,如果可以恢复刺杀真猴的仪式,我们要不要恢复?
长老们为之默然片刻,然后,有人笑着说:“那些爱护动物的人不会怎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