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人生为什么会在三十岁之后永远没办法睡足八小时，也总算意识到
每天只睡三小时的日子人也能安然地活下来，尔后，就开始有一种自以为神的
错觉。
这是我醒著的第二十四个小时，在我听完那个救难队员深沉的哭泣之后，抛开
了属于自闭症的强烈个体距离，我放下手边的笔记，给了他一个拥抱；某种程
度感觉到绝望，拿到的那些心灵辅导的证照有时候就只是表著框好看的装饰，
当自己的情绪受到干扰，除了一个拥抱其实我也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对和错，
有时候并不足以解答他不断自责的那句“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
所以我安静得可以。
＊＊
承接了别人的精神伤口之后，我时常陷入一个冗长的自我发掘，那是我需要时常
书写的缘故。不为什么，只是让自己有机会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被那些真
实发生的悲剧绑架，不让自己有机会陷进别人的忧郁。
你也会想起一些已然逝去的朋友吗？
我时常会忘记，或者会觉得那些已经逝去的朋友其实还在，还能感觉他们的情绪
猜得出他们说话的语气。
拜智慧科技所赐，已经不再背电话号码了，但有些人的电话就是忘不掉，怎么样
都忘不掉，这到底是为什么？
＊＊
什么样的事情会在心里变成过不去的结？对我而言大概是未完成的承诺和遗憾。
我记得动完脑部手术那一年，盯着文字说不出话来，意识与表达和文字与声音之
间就像隔着一整个撒哈拉沙漠，没有任何人确定我的未来会不会从此丧失了表达
能力，不能再书写、没有能力再谈判、不再可能上台讲演、没有机会再主导专案
。我始终不擅长掏心掏肺，所以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开始书写，写日记，不断地
写、写、写，输血一般书写，拯救碎成一千万片的大脑神经元。
我时常怀疑记忆的真实性，因为那些脑手术始终让我无法确知那些脑袋里迸出的
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而别人口中的我又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于是书写又变
得更重要，那记载着我自己记录下的生命历程，一次又一次，我从自己积年累月
的文字中找回自己，也害怕再度失去。
虽然也可能是悲剧，我曾经试着忘记，忘记一些应该要忘记的人。
那是一种极端诡异的状态，我明明连结不起所有的事情，但脑海里就是浮现了一
串数字，电话号码。
那是个还存在电话卡的时代，我就那样从病房里出走，带着一张电话卡去寻找电
话号码里的答案，也没想过自己将会得到什么。
那是我的初恋离开我的第五年，2005，一个冗长的手术后昏迷，我忘记了绝大多
数的人，即便是现在我还偶而认为那原本可能会是一个幸福的运气，可以去遗忘
一些我其实花了好大的力气都没办法消化的哀伤，可惜事实证明我没有那么受到
眷顾。
我拨了通了当时在我脑袋里唯一有意义的电话号码，一个听出我声音的人给了我
一个名字，带着好奇我找遍了所有我可能留下痕迹的手写日记、部落格、PTT，最
后竟然在我的MSN联络人上找到了所指的对象，我永远忘不掉那串短而让我震撼的
对话
嗨~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吗？别闹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你，我其实也记不得自己，
我总觉得别人嘴里的我可能不是真的我。
‘你不认识我干嘛跟我说话？’
　　我想你可能可以帮我记起自己，因为你在我MSN的特别名单里，
而且我脑袋里唯一记得的电话号码的接听者，说了你的名字。
我打完那串电话号码，画面沉默了十多分钟。
‘那是我以前租过的宿舍号码.....
我已经毕业很久不住在那里了...
妳如果真的忘记我了，那对我来说妳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看着那串话，我在病床上痛哭失声。因为我发现有个人存在于我的世界里，但我对
他而言毫无意义。
尔后，尽管这个人很认真地向我致歉，告诉我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我只是不想承认事实，
因为如果是妳忘了我，那就表示我其实对妳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不想承认没有意义的是我。’
我也再没办法原谅，不是无法原谅他，而是无法原谅我自己，当时那么急着记起所
有的事。那个人，是我深爱却必须要放手而伤心欲绝始终没有哪天真正走出伤痕的
初恋情人。
那个救难队员痛哭失声的样子，让我想起灵魂里我欠自己一场嚎啕大哭，无论那到
底应该被形容成什么，我都只能说那是我们以为本来不该发生却还是任其发生了的
，称做遗憾无可厚非。
＊＊
有些话本身并没有太多重量，让它们沉重的，
是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之间存有的牵扯。
我想我之所以此刻需要打这么没有章法也不知道到底要陈述什么的长篇大论，就在
那场自以为可以替别人带来一些宽慰的座谈会后，巨大的哀伤连动了我内心藏得很
深足以反嗜自己的黑暗，我可以因此而再陷入一股巨大的哀伤里，显然身上的那部
心跳测量仪明确地指出我正站在悬崖边。
但深呼吸几口气，何必把这些巨大的可以转换成愤怒和摆烂的情绪转嫁到生命里其
他人的身上？都已经那么坚强了这么多年，既然站在悬崖边也就当当波妞吧！
哈哈！于是，难免任性。不该喝咖啡的，还是喝了一小杯，用清醒麻痺自己然后对
著镜子微笑，自言自语，继续自言自语。
我想，我不后悔记起所有生命里发生过的一切，如同我从不后悔走过那些路程。
因为记得才知道重量，也才懂得拥有是多么珍贵，因为眼泪狂飙不止，才体会到心
痛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才明白，原来活着无非求个坦然无愧，
而最后能把那些遗憾转化成微笑的，
终究仅仅是问心无愧几个字，
那怕过程曾经痛得让人扭曲得不成人型。
＊＊
许多溃堤的眼泪关键都不在对、错，
而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够勇敢却还是要承担。
但愿我吸走了一部分你因为救不了他的哀伤，而我也用了我的方式转移了遗憾，
虽然我们都不如想像中坚强，却无损于最原始单纯的那个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