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是十年前的第一场入冬寒流。
我不情愿的换上碎花复古衬衫，打了个黑领结，
出现在美术系的系馆前方。
而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开始忐忑不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欸！你干嘛啊？”黄腾德一把拉住我。
“没有。”我冷冷的说，试图不带一点情绪。
“欸，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介绍一下，大家交个朋友啊”
“我又不缺朋友。”
“郁乔满不错的吧？你们也许可以试试看”
“黄腾德，你要不要先管好你自己，这场舞会你是想带你女朋友呢？还是你上次跟幼教系
联谊抽到的妹子？”
我开始赌气的胡言乱语。
“啊？我根本没有跟她联络啊？你在说什么啊？”
“那上次我在市区看到那个跟你吃麻辣鸭血的那个是谁？”
“那..那是我高中同学啊！现在念XX大学，上次我就是跟你去他们校庆啊！”
“喔，你现在倒是肯提那天校庆了。你那天突然不讲话摆张臭脸，是怎么样？”
“什...么，什么臭脸，我现在在讲什么，你在讲什么啊？”他有些紧张。
“那你回答我啊？那天一起看完烟火后，你突然就不讲话，淋雨后一起洗澡，你隔天开始
又刻意在躲我，找你也爱理不理的，是怎样？上次顶楼抽菸差点被抓，你又是怎样，隔天
开始不鸟我，怎么现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倒是担心起我的恋爱啊？”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气冲冲的对着他怒吼。
他突然用力的推了我肩膀一下，
“你冲三小啊？大声什么？我也是怕你圣诞节舞会一个人无聊，帮你搭了个妹子，你不爽
什么啊？”
他气愤、他难过、他不理解的对着我嘶吼。
“你明明知道...”我眼前的他，开始模糊起来。
“你明明知道我...，你觉得...这..这样，我就会变正常，是吗？”
我开始觉得肺被抽干一样的难受，喘不过气。
像是延着眼眸的中心，
脸颊左右边直直被向下划了两刀，
滚烫的泪水，沿着那道伤口，慢慢滑落，
烫的我咬牙切齿，咬的我牙齿发疼。
我含着泪看着他，
他的表情从愤怒，渐渐转为讶异，
眉头上，还带点淡淡、刻意不想显露的歉疚。
“反正，就是这样。这是邀请卡，上面有郁乔的MSN，你自己联络吧！”
语毕，他把手中的邀请卡拍在我的胸膛上，
转身，离开顶楼。
邀请卡缓缓飘落在地上，皱巴巴的，
像是我的心一样，被揉搓撕扯后，怎么也摊不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那是舞会前，我最后一次跟他讲话。
两个礼拜过去了，我们甚至在走廊上看到彼此，
也只是尴尬的点头微笑，没有说话。
来到舞会这天。
我穿着碎花复古衬衫、休闲裤配上咖啡色的德比鞋。
远方，一个穿着酒红色小礼服的修长身影走近。
她是中文系大一的王郁乔。
单眼皮俏皮的可爱，梳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包头，
简单的酒红色平口小礼服，衬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那晚的夜空很干净，月色皎洁，映的
她锁骨闪闪发光。
这幅美景，谁要看到了都会驻足停留。
她对我微了微笑，挽着我的手，我们进场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有吃了吗？”郁乔关心的问了问我。
“呃呃，有！”我搔了搔头，有些羞赧。
“走吧，好像要开舞了，我们先去看看。”
她拉着我的手到舞池边。
此刻我根本没有任何心思，
无论是舞会，还是她。
茫茫人海中，我在寻觅那个熟悉的身影。
“奇怪，他应该也会来吧？”我自忖。
这时，音乐开始响起。
“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There is just one thing I need. I don't car
e about....”
舞池周遭的霓虹灯开始闪烁，
加之干冰、泡泡的舞台效果，
瞬间让舞会更有一种欧美派对的氛围。
一闪一闪的霓虹灯光下，
恍惚中，我看见了黄腾德。
不看还好，定睛一看，
入时、剪裁合身的西装，贵气十足的油头，
站在舞池中间和舞会总召站在舞池中央，
跳着慢舞。
原来，
那次舞会的总召，是黄腾德高中的学姊，
这次找他来一起开舞，一方面是因为黄腾德人缘极佳，另一方面也是看他长得帅，可以带
点气氛，
所以就请他帮忙。
看着他，
我的心又顿时像被挤压抽成真空般，
我两眼看的入神，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
“他，真的很帅。”我喃喃自语。
“蛤？”一旁的女声，将我拉回现实。
“你说什么？音乐有点大声。”
郁乔垫起脚尖，把耳朵凑过来听。
有股淡淡的果香，还有她洗发精的味道。
“喔，没有啦，我想说靠北，黄腾德真的出尽风头欸！都给他帅就好了啊！”
我笑的脸都僵了。
“对啦，但他不是我的菜！走啦，你也不输他啊！”说完，她就拉着我，走进拥挤的舞池
中。
舞会上，
我全程都漫不经心的听着郁乔抱怨她系上的事情，
老师有多机车、分组报告有多委屈、
下个学期要修什么必修的通识，才可以顺利毕业等等。
好几次，我转过头望向黄腾德的方向，
他总是忙着周旋于各个校内风云人物之间。
有时候是喝酒、有时候是抽菸，
有时候，是搂着其他女生跳舞。
几杯调酒下肚，我开始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的郁乔，好像有那么点可爱。
如果我这时候吻她呢？
我凝视著郁乔迷茫的双眼，
此刻好像所有音乐、人群都凭空消失般，
整个舞会，只有我俩。
如果我这时候吻她，她会回吻吗？
如果我吻她，也很有感觉，我是不是就变正常了？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吻她，
黄腾德，
会不会有点在意，甚至吃醋呢？
盯着抹了正红色唇膏的郁乔，
我捧着她的双颊，深呼吸后，
吻上了她的双唇。
软软的、热热的，还有些湿气，
她的嘴里，我尝到了，
甜甜的樱桃口味唇膏，还有百香果的调酒味道。
她专注、也热情的闭上双眼回吻。
我慢慢的感受她，然后，
在舞池中，跟着音乐的拍子，
我们旋转着，抚摸彼此的手。
而就在一个突然回转时，
我透过餐桌旁墙面的镜面反射，
和一双炙热的眼光对到眼了。
是黄腾德。
我随即移开双唇，
望着他的方向看去。
此刻，他已别过头，跟身边的朋友有说有笑的。
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了他，
正用一种炙热、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我发誓！
但我无法解释那个眼神的意涵，
只知道，
那绝对不是看到好兄弟终于钓到妹子的欣慰眼神。
散场后，我送郁乔回到女宿。
走回男宿门口时，
看到了喝的烂醉需要人搀扶的黄腾德。
一个心软与不舍，
我见了立刻上前，谢了护送他回到男宿的学长，
便撑着他，往男宿大厅走去。
已经两点多了，
宿舍早就过了熄灯的时间，
参加舞会的人，续摊的续摊，早退的早退，
这时大厅已然漆黑一片，只剩紧急照明设备的微弱灯光。
“你也喝太醉了吧？”我不禁叨念了他。
突然他一个起身，恶狠狠的看着我，
“滚开啦！我不用你扶！”
他一把推开我的大吼大叫。
我立刻遮住他的嘴，深怕这一大吼，
会引起宿舍楼长的注意。
这个时间点，谁要还在走廊后制造混乱、声音，
肯定是会被记点的，到时候清洁工作少不了的。
“手拿开啦！”他右手一挥，拍掉我的手说。
“你这样有办法上楼梯？”我有点担心。
“没你的事。”他席地而坐，靠着扶手淡淡的说。
深怕再去搀扶他，他又会失控乱吼，
我站在距离他三公尺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一步。
就这样僵在原地，我看着他，
就这样他靠着扶手，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一样。
我摸了摸鼻子，缓缓走上楼。
回寝室前，还是不忘回头望了望沈睡的他。
心中是满满的忧伤。
——————————————————————————
后来，我和郁乔尝试着约会两三次，
吃饭、逛夜市，或是沿着操场散步聊天。
但每次的约会，都仅止于牵牵小手，
自从舞会过后，我也没再吻过她。
不知道为什么，
牵着她，或是走在她身旁，闻着她的气味，
都没有黄腾德身上的味道来的令我着魔。
不管是，
那好几个睡在我身旁、与我同床的夜晚，
或是那天我们一起下高雄，他靠在我肩上的客运，
他的味道、和他的每一寸肌肤贴近，
都像点燃我体内最原始的渴望般，
由内而外的炙热，烫的我浑身发痒难耐。
仔细一想，这些事情都恍如昨日，
而如今，也都物是人非了。
后来期末考近了，
我和郁乔也各自准备考试，约好考完后，
我们再好好约会。
——————————————————————————
那天，是期末考的最后一科。
郁乔传了封短信，
约我傍晚的时候到学校后门的湖畔走走。
“我要休学了。”
她语带哽咽的说。
原来，高中念台南女中的她，
爸妈一直希望她能够念个台清交成。
所以即便有千百个不愿意，
孝顺的她还是选择乖乖听从爸妈的话，回南部准备重考。
我没有任何情绪，
甚至一点点的悲伤或是喜悦都感受不到。
“你，会等我吗？”郁乔忐忑地问。
“我...其实，嗯...怎么说呢”我语塞。
我不想当坏人，但也不想为了当个好人，误了她的美好青春，不知所措的正结巴著。
“你知道吗？其实女生的直觉很准的。”
她突然插嘴说道。
“啊？”我疑问，带点不安与讶异。
“有些事情，你不必说，女生也看得出来。”
她仰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我隐约看到了她眼光闪烁的泪光。
“还是很谢谢你尝试着跟我约会”她吸了口鼻涕继续说。
然后是一阵沉默，我们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她靠着我的肩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
我们才从湖畔慢慢的走回宿舍。
“加油！你真的很帅，很快就会找到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转身离开后，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我的眼泪开始不由自主的滑落。
无法停止，而我也不想停止，
像是把一路走来的不满、愤怒，都宣泄出来一样。
为什么，
郁乔这么好，我却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黄腾德这么让人心痛、无法捉摸，
我却心动不已、深陷其中而爱的疯魔？
我一路狂奔，冲进宿舍，
一路往顶楼冲，
靠着围墙，我用尽全力，无声的呐喊著，
我不敢，也没有勇气，
大声吼出自己的满腹委屈，
只能双手握拳，不断无声的朝天空怒吼咆哮，
任凭眼泪直流，双手的指甲掐的掌心渗血。
这时，一双大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一看，
是黄腾德，
他满身大汗、表情很是复杂。
“为...为什么，为什么...？”我几乎是吸不到空气的勉强说了几个字。
他看着我，眼眶泛泪。
下一秒，他紧紧的抱着我，没有说话。
熟悉的麝香味洗发精、他的汗味，
带点淡淡菸草香。
直到被拥入怀中，闻到这魂牵梦萦的味道，
我才像是被开启开关一样，
放声大哭。
他一边拍着我的背，试图安抚我，
一边自己也跟着哭的双肩剧烈颤抖。
我哭，是因为眼前的他，
对于朝夕相处的我，究竟是丝毫未察我的情感，
还是刻意回避？
我无法确认。
过了十年，我始终也没能解答。
他哭，
我也不确定是为什么，但看着他泪眼婆娑的样子，
我只能确定，我更心疼的想哭。
还好那天，是寒假前的周五，
大家都回家了，也没有人上来顶楼。
我们两个就这样靠着墙，靠着彼此，
任凭眼泪像台风天漏水的屋顶，
频频滴落。
那天之后，
我们各自回家放寒假、过年。
就再也没有太多交集了。
新学期开始后，
我在热舞社发光发热，他则在排球场上英勇败敌，
再也没有挤同张床、一起顶楼抽菸、晒衣服的日子
学餐、市区、夜市、操场，也不再有我们两人打闹谈天的身影。
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只是，偶尔在很多年以后的现在，
真的只是偶尔，
看到路边骑着挡车的路人，
再看着空空的后座，
我又会想起，黄腾德单眼皮、笑的洁白整齐的牙齿，
笑着接下我手上的安全帽说：
“Welcome home！”
The end.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那段日子，我自始至终，
都不曾向黄腾德表明这份真挚的情感，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才写成这篇情书，
却无法表白，更无从示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时间的潮流，推进着你我，
让我们不得不顺着水流向前。
那段最纯真、最纯粹的炙热爱情，
尽管看似渺小，却会伴着我们一直航向生命尽头。
当这个世界不断教会你现实多么残酷，
你便不小心在时间的洪流载浮载沉中，
丢失了这段已经深埋的回忆。
也许我们回不去那段美好的日子了，
但，曾经拥有过，也不枉此生了。
也许你没办法跟这辈子最深刻的人厮守终生，
但正因为这美丽的遗憾，
你会更珍惜身边所拥有的。
我是丹尼斯，这是我的故事，
没有太洒狗血的浪漫情怀，却有最真挚的情感。
谢谢各位一路以来陪着我回忆这些美丽、
却也残破不堪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