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火车声划过耳际,
那是个下过雨,灰濛濛的周五下午。
背对着车站月台,
我们肩并肩坐着,望着车站外的客运停车场,
没有说话。
“你怎么突然想来高雄?”我打破沉默。
“就想去南部玩啊,好久没去了。”
他看了我一眼后,又转头凝视远方。
客运上,他靠着窗,睡着了。
我凝视著窗外飞逝的景色,
窗上的雨珠,随着风,一抹一抹的流下,
我从窗内凝视著窗上倒影沈睡的他,
好像,窗外的世界正在哭泣一样。
突然,他转身一动,
靠在我的肩上,眉头深锁,然后又睡去了。
这一路上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我几乎没有睡觉。
上方冷气出风口,吹着他的头发,
再吹上我的脸。
那天起,我记忆中雨天的味道,
除了麝香洗发精的味道,
还有淡淡的菸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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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高雄已经是晚上了,
像是电力因为刚刚的小憩而充饱一样,
他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到处在车站一带乱晃。
终于回到我家后,我们简单收拾了东西,
就又出门开始到处晃了。
出发前,在车库,他看着我:
“让我骑,你导航,好吗?”
我想都没有想:“当然!”
他看了我一眼,给我一个露齿的阳光微笑。
然后我们就好像又回到看校庆烟火前的每个夜晚,
在高雄的路上,青春做笔、欢笑是颜料,
为夜幕垂挂的海港城每条街作画。
那晚的最后一站,
我们来到家附近的高中,沿着围墙散步。
这一带人车稀少,
除了微风吹过树丛,发出的沙沙声,
只有我俩的脚步声。
“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好不好?”
他突然快步向前,面对我,背着前方一边走问道。
“好啊!”我不假思索的说。
“来!”
他突然小跑步跑向我,搭着我的肩,往前快步走。
拉着我,我们走到马路正中央,
他突然就在双黄线上躺了下来。
“靠北,你在干嘛?”我踹了他一下。
“你不是说这里晚上都没车吗?人生有几次可以大剌剌的躺在马路中间看夜空啊?”
他双手摆在头后面,看着我笑笑的说。
“Fine”我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猜拳,输的先说。”他奸诈的笑了笑说。
然后,想当然,一向运气很背的我,输了。
“好啦,那我先说,我这次商用英语期中考,有带小抄去考试。”我低头看着躺下的他说
道。
“靠腰喔,这算哪门子的秘密啊。”
“不然呢?”
“不管,你换一个。”
我看着他侧身转过去的背影,
突然,我有股莫名的冲动与郁闷,
累积已久的情绪,突然从胸口,像洪水猛兽般,
就要涌出。
“好啊,说出来你不要吓到。我其实...”
“欸威威,你确定你要说吗?”
他突然就大声打断了我。
但他背对着我,此刻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动作。
“确定啊,跟你说吧...”我先是吞了口口水。
“我喜欢的...其实是男生,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让你知道。”我忐忑的望着他的
背影。
“那个什么音乐系女孩,其实是个男生。你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其实都是男生的他。”我
语塞。
接下来那短短几秒钟空白,我以为是世界末日了,
每秒都像是几千年一样的折磨。
突然,他坐起身,回头看看我,
我们就这样对看,沉默了数十秒,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真的吗?”
他对着宁静的夜空干笑了几声回答道。
我点头,没有出声。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我身后,背靠着我坐了下来。
然后我们就这样背对背坐在大马路中间,
没有说话。
那是我跟他的心脏,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那晚,我们又回到沉默的状态,回到我家。
盥洗后,我们各自躺在床的一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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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
黄腾德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一如往常的活力十足。
我们有说有笑,
过去了西子湾搭渡轮、在旗津的海边吹风散心,
骑着协力车,他到处问,我到处讲解,
到瑞丰夜市逛小吃,然后去bar喝一杯。
我彻头彻尾的给他介绍了一遍,
我长大的城市。
而每天晚上,他依旧会给他的女友打电话,
其实,从我跟他认识以来,
这是他每晚都会做的事情。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羡慕他们感情和睦的心情,
变成羡慕他女友,再渐渐变成了嫉妒。
最后一天离开高雄北上前,
我们到了梦时代逛街。
“欸我穿这件好看吗?”
他穿上一件美津浓的外套,拉上拉链问我。
“好看啊!”
我从试衣间镜子的倒影,看着笑的阳光的他。
那是一件白色底,由亮橘色、红色、灰色线条组合而成的运动防风外套。
“欸,你穿穿看,我觉得你穿应该很好看。”
他把外套脱下来,塞到我手上。
我错愕的穿上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是还不错啦~”
这时黄腾德突然转头对店员:
“不好意思,这件我要两件!”
“我没有要买啦!穷死了我!”我瞪他。
“我有说要你付钱吗?”他推开我的手抢过外套。
“不用啦,白痴喔!”
“我说要买就买,不要这么囉嗦!”他皱着眉头。
“那也不用同款吧!”
“兄弟装啊!不行吗?”他搭了我的肩。
突然,那股郁闷又涌上来,
但却好似又夹杂着矛盾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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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们回到学校的宿舍,
熄灯后,他蹑手蹑脚的到寝室找我,
拉着我到顶楼抽菸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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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在啦!”
突然他打破沉默,吐了一口菸说道。
“啊?”我有点摸不著头绪。
“你上礼拜五晚上说的事情啊,你真的不要尴尬。”
“喔,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我淡淡的说道。
“所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喜欢男生。”
他语气有些紧张。
“高中吧,慢慢对这方面了解更多,也就接纳了异类的自己。”
“所以你真的没办法喜欢女生吗?”
他这次眼神有些闪烁的看着我。
“没有真的再尝试过,我也不知道。”
我别过头,看向远处人行道的路灯,一闪一闪。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欸!不对喔!你那晚还欠我一个秘密没说!”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盯着他诡笑。
“靠!哪有啊?”他狡辩著,准备转身想离开。
“你给我回来喔!”我作势追上去。
然后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在顶楼打闹追逐著。
突然,
“轰一声!”远方通往顶楼的门被用力推开。
因为已经熄灯,顶楼是漆黑一片的,
我们方才上来也是用手机的手电筒摸黑走上来。
此时,我们根本看不到远方上来的是谁。
“谁?哪一寝的半夜给我跑上来抽菸?!”
一道光束从远方照过来。
是宿舍楼长的声音。
根据宿舍规定,在宿舍建筑物内(含顶楼)抽菸是要退宿办理的。
黄腾德一把抓了我的手,
悄悄的往顶楼水塔更深处走去。
“嘘!”他用手指挡在他的唇上,作势要我安静。
我们一边蹲著,一边缓缓前进,在一座水塔后面停下。
楼长踩着拖鞋,啪哒啪哒的往我们的方向过来。
“奇怪,不然是看错吗?”楼长自言自语。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watch me burn
Well that's alr...”
手机铃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我立刻惊恐的摸摸口袋,发现我手机根本没带出来。
再回头,才发现黄腾德手上握著萤幕还发亮的手机。
“谁在那里搞鬼啊?”楼长大声怒斥,脚步更急了。
黄腾德眼看不对,抓着我的手,
闪进一个狭小的工具间,轻声且迅速的关上门。
一个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工具间,
此刻塞了两个成年男子。
我们贴著彼此胸口,没有说话。
而这一次,我们的心脏,更近了。
我们的脸颊,只有相隔不到10公分的距离,
我们小心翼翼的呼吸著,不敢乱动。
那个晚上格外安静,
此刻哪怕是呼吸声,都会是滔天巨响,
“怦怦 怦怦 怦怦”隔着衣服,我感受到了他胸口的拍动。
急促而强烈,炙热且奔放。
在微凉的11月,秋风从工具间的夹缝吹来,
拂上我的双颊、我的脸、我的双唇。
而我闻到了他的味道,还有他嘴里的气息。
有淡淡的菸味,还有黑人牙膏的薄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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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吧!?
黄腾德悄悄推开门,探头探脑望了一下,
“可以了,他走了。”他用气音说。
“你刚刚手机...”
“我要先下楼了,刚刚晓晴(他女友)打来!”
他还没等我说完,就急忙跑下楼。
我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嗯,我又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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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礼拜,
我们几乎只有回到宿舍碰到,会聊一下天,
没有其他交集。
我整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一方面苦恼,一方面郁闷,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黄腾德之间,
总是上一秒靠的这么近,
下一秒,却又像隔了千里。
直到一周后的礼拜三,
他拿着一张圣诞舞会的传单,开心的跑来寝室找我。
“欸威威,你要不要去美术系办的耶诞舞会?”
“蛤?那个喔!我不要,找不到舞伴啦!”
我摇摇头拒绝他。
“你不用担心,我帮你介绍!”他拍拍胸口说。
“蛤?什么意思?”我抬头看着他。
“上次的迎新啊,我有个通识课认识的中文系女生,她说她觉得你很帅,想认识你,我说
帮他牵线...”
“黄腾德!”我大声阻止他说下去。
“不用了。”我冷冷说道。
“干嘛啊~来一起玩啊,应该会很好玩啊!”
“你白痴吗?”我再次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他。
他立刻识相的收住嘴。
“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
语毕,我抓了根菸,走出寝室。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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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年以后的夜晚,
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
背对背坐在马路中央的我们,
还有在顶楼小小工具间靠着彼此胸口的心跳声。
当年20岁的我,
可能也没有预料到这段尘封往事,
会深刻烙印在心底,
会在30岁的夜深人静时,
昼伏夜出地啃噬寂寞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
我依旧在爱里载浮载沉,你呢?
我是丹尼斯,
在这里用键盘诉说我的那段初恋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