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迷炫,光与影的双生【八八】

楼主: polesirius (ff)   2020-09-25 19:09:45
在曾被各样心绪盘旋的“祇王寺”厅里,景介和我静坐了须臾,而后走出屋舍。临坡
之处有祇王的墓冢,不知为何也立了平清盛的供养塔,仿佛后人觉得他们尽管生前离恨,
化为尘沙后,还是要以某种形式相聚一起,才算圆满。
“接下来呢?”出了寺苑,静静走了一阵,景介问道。
“时间有点晚,再去什么大寺应该来不及,啊,附近有个小间的,听说也满美。”比
对过方位与地图,我从山径转入民宅杂错的乡路,须臾,在个小巷口找到了指牌。
“‘厌离庵’?”景介读唸著,眼色似乎有点郁黯。
“呃,算了,换个地方吧。”才听过阳太的莫名隔心与疏远,再来这边看什么厌呀离
的,感觉颇讽刺。
“也不用,都来了。”他用浅淡口气回著。
我盯着景介双眼,猜度他是否言不由衷,不过仅看了几秒,便被他推转身,往巷子里
穿进。
拐了两个弯,长墙开了不甚起眼的院门,簷瓦下板柱斑剥,似乎就是个普通人家,一
张临时桌几于外摆着,收钱小妹很悠闲在那读著书。我透过敞门往内窥,能见到的范围不
大,一间粗褐簷舍被林树掩了过半,亮眼的只有株尚算红艳的细瘦孤枫。
“又怎么了?”景介问著在门口迟疑的我。
“网络文章都说‘厌离庵’很小,该不会里头就那间小屋吧,花了钱进去只有一棵枫
树可看,应该会吐血。”
“没其他的就坐下来放空一下啊,想那么多。”他掏出钱包。
说来也是,我好像应该放下旅行的得失,毕竟现在并非孤身,享受有心契之人陪着的
感觉也挺不错。即便如此自劝,钞票递出,仍是拎着胸口忐忑走至小屋前,往侧处望去将
答案揭了盅,好在此庵尽管不大,还不致夸张仅有门口那处,转个弯,一方内院现著柳暗
花明。
景介勾起嘴角瞥了我一眼,像在笑我杞人忧天,我轻轻撞了他一下抬头看着小屋,它
有厚实粗糙的茅葺顶,枫枝带着促狭于簷上探臂,嘻闹似地抖落些许褐红,将其添缀深秋
风味。“不知道这间是什么,门房?”
“是吗?我觉得像茶屋。”景介在矮篱前往里头窗门窥望着。
无从得知答案的我们朝内院走,内院是片林园,边侧另有间略大矮舍,多数游人都聚
于那儿,专注望向屋前,我们也学着走至廊下,转身端看。园里的枫树不多,或者该说醒
目者便仅院心那株,它姿形庞然,峻伟主干摊展出极大的叶伞,而伞面花彩,像绘缀了无
数娇艳蓓蕾,于是整个苔原被披覆得宛若琉璃。“这地方果然很美耶。”我凑在景介耳边
轻声说。
由于来得过晚,正面厅缘已没什么空隙容我们歇坐,仅能在偏处找到个角落,不过这
样也好,可让我们免除视线的压力,亲暱靠着肩。
依著景介臂膀递来的微暖,我舒直腿往院里看去,今日阳光一直匿著,到了这黄昏时
分,反倒露了脸,它自叶隙筛落,将枫红透映得明艳。树下石灯笼在这片彩幻间便似个孤
身旅人,于无定浪行之后,屈身憩著,抬望枝头扬散的丽色。
“这样的地方,为什么偏要取个悲伤名字。”景介问了我。
“‘厌离秽土,欣求净土’,如果没记错,当年的法皇是以这句话赐名。”
“原来如此....也没错,世界早已是片秽土,有人就有伤害。”他喃喃说著。
“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你就不要再纠结好不好?”我侧头看着景介眼中浮起的阴霾,
后悔不该走进这里,让他又陷入情伤。
“倒不是在说阳太。”他将视线飘远。
“那是在说什么?”我狐疑追问,然景介目光仍旧失焦著,半晌不发一语。
“光哥,如果你是当年的我,会甘心就这样莫名其妙结束吗?”像是理好了思绪,寸
许的光影递移,景介出了声。
“怎么可能,假使只是眼里的暧昧,可以当作自己解读错了,若是随时间慢慢淡去,
可以说腻了不爱了,但你们....再怎样也亲吻过、‘亲密’过,短短几天就一切归零,要
是我,不问个清楚哪会甘心。”
“所以,后来的路其实都注定好了,再走几次,谁来走,都一样....”景介的声音透
著无奈。
“什么意思?”我被他搞糊涂了。
“就像你说的,真正爱过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景介苦笑着:“后来的一
个晚上,我在学校树下发呆,想着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和阳太说话,就是在这,他从操场跑
过来看我的画,想着为什么才两年,我已经想不起他那天笑起来的模样。谁知道,就在这
时,他竟从另一头慢慢晃了过来,而且没有别人。”
“你过去了?”
“是啊,平常都有同学,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问清楚,只是他闪好快,才看到他停下来
满脸错愕,下一秒就快步往大门走。”景介愣愣望着前方,仿佛那儿有着当时情景清晰播
放:“我拼命追了过去,把他用力拉住,大声问他:‘为什么都不理我了,为什么?’”
“他有回答?”
“没有,他只是皱眉看着我,眼睛里似乎藏着话,可是操场边昏昏暗暗,我看不清也
读不懂,问是哪里惹他生气了他不说,问他为什么退部、跟部长吵了什么他也不说,我不
停把这几天心里的疑问掏出来,他却只是盯着我,嘴巴紧紧闭着。”景介努力抑着声音里
的激动。
“这样好怪,有误会总要解开,真要散也该好好讲吧。”我最讨厌死得不明不白了。
“他就是不说我又能怎样?我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紧绷,呼吸越来越重,像个快
爆炸的气球,我知道他不高兴,可是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我不停说著问著,直到讲了某
句话,他把我手一甩,转头就走。”
“你讲了什么?”
“就算没办法游向世界顶端,我们还是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啊。”
这句?难道游泳这事真是一切的症结?还正思索,景介又继续说著:“我不懂阳太为
什么会对这句话如此生气,但看到他一走我好慌,也不想再管心里的那些顾忌了,我冲过
去从背后把他紧紧抱住,我叫他的名字,哀求他不要丢下我孤孤单单,我跟他说‘我好喜
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景介握住我的手,指尖摩挲,递著絮语般的恳切。
“然后?”等了片刻,我用话触著陷入静默的景介。
“然后..”景介凄楚地笑了笑:“被我抱住的他停下脚步,尽管依旧没出声,却也没
有挣扎,我几乎以为我的话终于送进他心里了,可是,没多久他就激烈把我挣脱开,狠狠
推了我一把。‘走开,再也不准对我说这种话。’”
景介闭上眼,脸色苍白地,像重走这段回忆也把他的血魂几近抽干。望着这样的他,
想着阳太掷下的话,我仿佛同样回至大学那年,被守望已久的某人不耐推开,曾经的痴恋
都被落在胸口的一拳恶狠狠击碎。
我怔怔将视线移往枫院,意识茫茫地,许久才聚至石灯旁的水钵,概念里如此的设置
都引了水,用巧妙功夫奏出清音,它却不知为何干枯著,任凭碧苔攀染,仿佛只想定格著
色彩,不愿水的盈落扰了此院之静。然再多望几许枫彩的渐晦,眼前又成了一幅残画,原
本嘻笑涓流的已干涸,仅留曾经的美景凋萎衰败。
“厌离厌离,这个世界的离散太多,真的让人觉得很厌啊,如果缘份的长久能用爱来
累加就好了。”我感叹地说。
“就算是这样,世界仍旧是片秽土。”景介低声补了一句。
“你今天怎么了,一直很负面。”我以为经过这些日子,那个愤世嫉俗的他已经不见
了。
“如果可以,谁不想像恭介一样每天嘻嘻哈哈?”他话中的苦涩更甚。
“不懂,你说清楚。”
景介转头盯着我,片刻,他叹了口气:“那晚之后,我倒在床上,脑袋空空的,眼前
只有阳太生气的脸,他推着我,一遍一遍重复最后的话。好不容易有点精神去上学,结果
才到教室,就发现桌子被写了大大的字,‘GAY’。”
“怎么会?”这样的发展太令我惊讶。
尽管一直轻声著,但或许GAY这字过于敏感,几个观光客回了头,一脸狐疑。
“我不知道。”景介起身往外比了比:“旁边的同学不是交头接耳笑得诡异,就是摊
了手表示不知,往阳太那看去,他也是望着窗外,像什么都没发生。我只能用力抹掉字,
趁下课拉了比较要好的问。”
“他怎么说?”
“没说出什么,吞吞吐吐地,只说有人看到我跟男生牵着手,还抱很久。”
“那天晚上?”走入院内小径,我直觉地联想。
“大概吧。本来以为这种流言,大家聊一聊笑一笑就过去了,哪知居然被连写一个礼
拜,我挑了一天提早来,才发现是会长儿子搞的鬼。”
“会长?”
“是啊,捐了很多钱,几乎可以说是学校的暗黑势力,偏偏儿子就在我班上,还招了
一些谄媚鬼跟着。那天也一样,他翘腿高高坐在讲台,得意看着手下拿小刀在我桌上乱刻
乱画。”
“你们有仇喔。”我脑中自动勾出一张气焰嚣张的傲慢脸孔。
“也不算吧,各过各的日子,若要说,就是他很在乎考试拿第一,偏偏我有几次赢过
他。”
“小人果然小鸡肚肠,那你怎么办?”
“我当场火冒了起来,过去质问,但他只是懒洋洋笑了笑:‘难道不是事实?阳太都
说了。’”
“什么意思,真的是阳太在害你?”我讶异得压不住声量。
“我当然不信,可是他却说:‘你跟阳太告白对不对,还被拒绝推开。’他一说完,
旁边喽囉就故意演着,然后一同大笑。那个瞬间我脑袋像被轰炸一样,想逃开脚又动不了
,只能看着会长儿子一直讲,越讲越难听。‘看不出来嘛,平常装一付清高样,没想到私
底下那么脏,参加水泳部应该是为了看男人裸体吧,啊不对..应该是有哪里太空虚,想在
那边找人帮....’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了,拳头一握就往他脸揍下去。”
“这种混蛋是该揍。”我的胸口同样一把火起。
“我也不后悔揍他,但他这种人怎么可能白白被打。先前同学只是把我当怪物看,顶
多外加嫌弃的表情,在那之后,没人肯和我说话,没人愿意跟我同组,连平常有在聊的,
都用抱歉的脸逃避我。”
“不会吧,没一个有义气?”
“这就是日本中学啊,当恶意的风向被带起,不顺从,就等著一起被毁灭。”景介用
鼻息吐出了嘲讽。
园径于边侧岔出缓阶登了坡,一座矮阁在那儿离世般立著,由厅口赛钱箱的配置,应
是此庵的本堂。
“本来我是跟自己说,被孤立就被孤立,一个人也不是不能过日子。”景介走了进去
,怔怔盯着顶上残褪的飞天图绘:“结果大概看起来太过不痛不痒,我的课本、作业开始
不见了,只要离开教室,椅子就会消失,书包有可能在垃圾桶,甚至体育裤一换上,才发
现裤裆被剪出一个大洞。他们那党的人还不时摸我屁股,满嘴淫秽用下面摩蹭。我也没办
法好好上厕所,会被围着盯着各种低级调侃,如果躲进隔间,就等著看一盆水从门上泼进
来。”
这太过份了吧,景介虽像在转述别人故事般,仰著头,语声平淡,我却听得头皮发麻
,如此的霸凌若落到我身上,我该怎么办?没有朋友、没人说话,围绕自己的不是冷漠鄙
视,就是不断翻新的身心羞辱,好像也无从逃离,每天一张眼,就只能看着自己走入牢笼
,等待凌迟。
“阳太呢?真的就一直把你当空气,没来救你?”我依旧无法相信是阳太起始了这一
切。
“是啊,原本我还想,他如果能用歉疚用关怀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可以
多些力量撑下去。但没有,我就像不存在他的世界,有人欺负我他就看书看窗外,眼都不
眨,所以我觉悟了,我不想再自己闷著怨天怨地,也不想晚上缩在棉被里掉眼泪,既然背
景势力都不如人,那就来比拳头吧。只要那些混蛋敢碰我,来一个揍一个,有东西莫名消
失了,也不用浪费精力找,直接去跟会长儿子要,不给,就扔他的,怎么把我东西弄破弄
坏,就怎样照样奉还。”景介宛如控诉地,直视案上的如意轮观音。
“结果呢?有用?”尽管忍气吞声只会让坏人更嚣张,但如此硬干....我有种不祥预
感。果真,景介无力地笑了笑:“没有..我只是活得比较有骨气,他们人那么多,又怎么
打得赢?”
“学校都不管?”
“哪敢管,听到是会长儿子,立刻把错归我头上,就算妈心疼我每天满身伤去学校问
了,也是被敷衍的话打发回去。光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羡慕你,羡慕你的高中生活。
”景介转头看向我,眼尾溢着哀伤。
我的高中生活?是因为这样,当初在“二条城”,他才会对我讲的过往心生憧憬吗?
我回望着景介双眼。
说来也是,纵使我跟大多同学的气质有点不同,仍不断有人护着我,张开善意的羽翼
,不让某些调笑失控,相比景介,我的确幸福太多。难怪当我接续说了在电视看到的霸凌
情节,他的表情会异常暗晦,应该是我的话倒卷了时空,把他难愈的伤口又戳得揪痛。
跟着景介步出本堂,园径于回绕后立起了篱门,门的这侧碧苔翠树,漾着生机,篱门
之外本是方才坐拥过的枫火扬舞,此刻却仿佛另个世界。在那儿坚持的,是由秽土窜长的
不屈,翩落的,是对世间厌极的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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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imgur.com/5P9afMu
厌离庵
https://imgur.com/mdCf3jh
厌离庵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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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erenitymice (静鼠)   2020-09-25 19:18:00
景介当初果然很惨QQ
作者: young99 (结束即是开始)   2020-09-25 20:57:00
作者: cerebrum (RU-486)   2020-09-25 21:16:00
日本教育 ㄏㄏ
作者: byron1127   2020-09-25 21:36:00
好痛的过去……
作者: catnfish (catnfish)   2020-09-25 22:23:00
作者: leehomeyu (黃綠紅)   2020-09-25 22:50:00
好心疼...一个高中生每天要承受这些,景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泪)
作者: omimi (可以受吗?)   2020-09-25 23:48:00
作者: bigface0909 (大脸)   2020-09-26 00:54:00
抱紧 景介 呜呜
作者: nonotaco (Tadeo)   2020-09-26 03:27:00
这次先不抱光哥,先抱抱景介
作者: carlization (梦的缱绻)   2020-09-26 06:12:00
呜呜呜
作者: papayalin (身不过劳心不轻动)   2020-09-26 08:53:00
不知道事隔多年后阳太有没有跟景介道歉...年轻不懂真心可贵啊
作者: happy50615 (Lung)   2020-09-26 12:51:00
景介(大哭
作者: guestd   2020-09-26 15:30:00
景介...好令人痛心!! (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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