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景介吗?
答案虽给了出去,我的心里其实仍犹疑着,
没错,我是对景介的存在有着依赖,被他的付出深深感动,可是我还没弄清那究竟是
怎样的感觉啊,只知道现在胸口灼烧着,不可能是歉疚,也不太像疼惜,有那么一点可以
归纳为喜欢,但如果不是怎么办?如果仅是好朋友间的喜欢,离亲密、离爱还有好长一段
距离怎么办?
我后悔地把视线转向他,然一个“你”字才刚逸离唇舌,后头的撇清句语却被硬生生
吞了回去。因为景介眼里尽管杂着疑虑,原本的郁结已绽了光,让我怎样也不忍再说什么
让他失望。
“我怎么了?”他眼中的光芒还在等著后语。
“你..肚子会饿吗?要不要先去吃午饭?”心头一软的我把话转了个大弯。
“吃饭?你中午不是都随便解决甚至不吃?”
“哪知,就突然觉得肚子空了个大洞,想找东西塞饱它。”
“啊?”景介不可置信地盯着我,锐利得像再多个几秒,便能看穿我根本是在逃避。
我连忙挪动了双腿,溜往阶梯。“走吧,下山下山。”
沿着池畔,对环围枫景作过了最后的巡礼,我们走出“永观堂”总门。“往哪?”景
介朝街道两侧望着。
“ㄟ....”这可难倒我了,完全计画外的事。“附近找找看?”
“上次我们是从‘哲学之道’那边来的吧,记得没看到什么餐厅。”
“你记忆力真好。”
他无语瞟了我一眼,像在说“你第一天知道吗”,随即拿出手机专注点着。
“蛋包饭你可以吃吧?”几分钟过去,景介抬头问了我。
“可以啊,在哪?”
“这个方向,有点远就是。”景介领着我穿过外头大马路,走入静谧的巷弄区,周遭
尽是民宅样的楼房,让我有点怀疑,不过当初在宇治,不也是转绕过冷僻街道,才找到温
暖的小餐馆吗?我想起店里老板娘的慈霭,想起那晚跟恭介的打闹。啊该说是景介了,瞥
着他的侧影,我心头浮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到了。”还正理著这样的感觉,景介停下脚步指向街角,那儿的矮楼样貌虽平凡,
推门进去,里头竟只剩寥寥几张空桌。
“生意这么好?还不到中午耶。”我讶异地随着店员指引坐下。
“招牌蛋包饭,小份的?”景介迅速翻过菜单后向我征询。
“小份?”是贴心怕我吃太多,中年发福变水蛙吗?
“网络说小份就很大盘了。”我跟他往附近桌上望去,还真有人盘里像座馒头大山,
呃,日本人个子不高,胃居然是无底洞。
尽管店里客人繁多,厨师手脚倒挺快,还正拿菜单加减翻读著,餐点就送来了。我先
切些略带焦黄的蛋皮,滑润口感给了极佳的第一印象,再往内挖,蕃茄炒饭又让咀嚼间充
满微酸的香气。“好吃耶。”我忍不住称赞著。
“是啊,可以再配酱汁试试,说是用洋葱、红萝卜和牛肉熬的。”
“太神奇了,配酱汁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在哪找到这家店的?怎么我逛那么多网络文
章都没看人提过?”
“日本人私藏的祕密餐厅囉,怎么可以给你们观光客知道。”
“来这招,快教我去哪查。”我把他的手机推过去。
“你有要入籍日本吗?入了我就说。”他将手机藏到背后,眼里难得促狭起来。
这样的眼神让我微微发怔,勾起对恭介的怀想是其一,更让我意外的是景介态度的转
化,先前在“永观堂”里我们之间还阴霾著,他也郁郁地不太出声,怎么现在不但话多了
,还跟我开起玩笑?难道,是因为我在山丘上那不置可否的回应?
可是,入籍这字眼也太暧昧,听起来就跟嫁过去没什么两样,叫我该如何回答?“入
籍喔,你们移民局官员头脑又没坏,收个没财力、产值只会每年往下掉的干嘛。”我胡乱
砌著词,然后挖口饭把自己嘴里塞满。
“又来了,是要把自己看得多差。”他浅浅笑了笑,跟着动起餐具,看来对我的推搪
倒不怎么在意。
而蛋包饭虽说是小份,其实已几乎我平常午餐的份量,当在品尝中尽送肚里,甚至还
让我感觉撑。“出去走走吧,再坐下去,淀粉就要变成脂肪了。”我在椅上瘫了一会儿,
招著景介起身。
“去哪?”
“我看看。”手机萤幕一点一点吐着我附近的街巷名称:“‘真如堂’的枫叶记得也
有人推荐,如何?”
好商量的景介可想而知没什么异议,只是当我配合著地图拐绕,路线竟攀往山上了,
讨厌爬坡的我顿觉自找罪受。“怎么了?”景介看向越走越慢的我。
“没啊,吃饱饭走太快会消化不良。”我振振有词。
“说的也是,走慢一点,消化好一点。”他嘴边偷偷抽了一下:“顺便养胖一点。”
“你什么意思,诅咒我变猪?”我伸手捏住他肩膀。
嘻闹中,路一个弯转,嫣红缀抹的翠枫间现出了朴褐墙簷,再往前,院落苔草遍植,
林树劲扬,枝叶掩去了灰阴天色,让空间显得清幽且秀丽。“是这里吗?”景介朝左右瞥
望。
“应该没错,可能是寺庙的后院..吧”我心虚猜着。
幸好这样的推测并未漏气,当穿过林地,我看见了本堂的庞然殿阁,而环枫伸探著枝
枒,让细碎繁叶贴吻墨瓦,于是半转色的群枫像红了脸,灰冷的枝簷因此无比斑斓。
如此景致令人好奇著殿前风光,然堂侧木阶却延伸为长龙般的敞廊,阻住去路。还正
想着是否得老实绕个大圈时,有个游客晃了过来,左右各瞄几眼,便低头从木阶下的甬洞
钻去,“咦?那边能走喔。”我话才讲完,就瞥见那人伴着撞响的摸头缩身画面。
“笑人家....”景介嘀咕着我的噗哧出声。
“你自己的表情呢?”我指着他的脸,那儿嘴角也勾得开怀。
“换你了。”望完那人飞快窜逃的背影,景介眼带诡谲地看向我。
“不要,你先走,你这表情分明打算害我也去撞一下。”
“内心黑暗的人才会这样想。”
“好啊,那坦荡荡的人先走。”我扬眉指著。
景介微微噘起嘴,丢下不屑的眼神迈步往前走,不过就像对我心存防备似,才于阶下
一矮身,就迅速朝前一跨,害我偷袭的手戳个空。
可恶,碎唸的我快步跟了过去,谁知才要出洞,便被他突然煞车的身势一撞,“欸,
很阴险耶,还说我黑暗....”然当我从他肩头看出,视野一开,便晓得他为什么停住,因
为此侧的枫红又更甚,一整排依著本堂栽植的枫树如奔燃火炬,向前庭狂野延烧。
由于院落观览免费,我并没怀着多大期待,岂料虽不像早上“永观堂”那样明艳,倒
也绽著入冬前的最末一股热力。尽管本堂身姿阔伟,殿簷以歇山之势直划再转斜挑,朱灿
的枫色依旧成了夺目主角,它们展袖眨眼,将殿阁逼退为灰空下的幽寂背景。
“这里的风景很不错。”景介喃喃说著。
“当然啊,你都找到好吃的蛋包饭,我怎么能输。”
“什么比什么....”他回头白眼了我。
跟着他的步履走上主参道,道旁先有敞屋样貌的手水舍伏踞,然后是三重塔窜划于空
。若在一般时节,能观赏的或许仅为簷线的错落,或多迈几步,看层层出跳的斗栱串成致
密勾纹,不过现刻的叶彩却添了值得细赏的元素。当随景介端起的镜头方向望去,枫枝横
划过手水舍簷柱,如烟花般放肆绽射星叶,而当绕着高塔,群枫改于塔边徐转着色调,有
时披缀成灿纱,有时含笑举臂,在冷郁的墙额点上一抹红妆。
景介的兴致似乎相当高昂,逛完了一圈,仍于林间以相机猎捕画面。看着他的身影,
不知为何,原先在胸口烘热的又更烈了些。我好迷惑,对他的感觉真是这两天才质变的吗
?抑或过往只是因着恭介,把那些好感搁著、掩埋著,不愿去多想?
转过身,院的偏处有水池静悄漾展,岛岩以短桥搭接,隐著传统的龟鹤布局,而于灌
木密生的岛心,小神社踞立石台,垂簷青绿,从池岸望去,折扬枫枝便成了景框,拥著湖
心这抹苍翠。所以现在的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试着从神社窗门窥望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
晦暗。
对于恭介,我已无从着力,他把自己藏匿起来,我要怎样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怎么确
认他与我相识的动机、对我放过多少感情?在对一切存疑的状况下,又该如何才能不顾一
切再去追他?还是这就是冥冥中的定数,大神要我忘却与恭介的这一段,改和景介重新开
始?
然而就算我们真在枫红的催化下开花结果,旅途结束,仍旧被海远隔,各自一方啊,
那会不会又是场交连着相思、等待、误解、折磨的相似轮回?
思绪走到这的我不禁气馁,想干脆全都放弃,就在台湾找个能相互舔舐伤口的,至少
不用面对远距离的苦愁,不会那么伤。
“在发呆?”景介的声音从身后递了过来,将我视线勾转。
“在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人生为何总是充满著抉择点?
“你不是应该早就计画好了?”
计画?我愣了几秒,才意会到他以为我是在思考行程。话说回来,下午该如何走,我
也真的仍未决定。“没有,晚上想看‘永观堂’的夜枫,偏偏其他想去的都离这里很远。
”
“想去哪?”
“哪里喔。”我把心中的地点列了列,突然间,觉得跟刚刚烦恼的莫名相符:“有三
条路能选,一条看两个世界文化遗产的神社,比较缤纷,遇到摊位会很热闹。另一条也有
两个世界文化遗产,不过是佛寺,走心灵路线,可以安静散散步,想些事。最后一个嘛,
没有遗产,但几间小寺听说枫景也值得一看,附近还是拉面战区,各种口味都有。”
“拉面?你什么时候喜欢拉面了,不像你。”
“也是种选择啊。”人不就常被逼得退后几步,屈就于现实?
“我是觉得都不错。”景介沉吟几许后回了我。
“那给你选。”
“不要,你这人对景点很计较,选不好到时一定被你唸。”
“哪会....”我已经不知不觉建立起这形象了吗?
“不然抽签,请大神帮你决定。”他看向池中神社。
“抽签吗?也是个办法。”我从背包拿纸做了三个签,写的虽然是地点,其实暗藏着
对情路的抉择。
静心祷唸后,签由我手中高高飞高起而后散落。
“拿啊。”景介催著望签犹疑的我。
“你拿。”尽管只是种参考,对结果还是不由自主忐忑。
“有这么难?”他微微蹙了眉,将最近的捡起打开:“‘仁和寺’、‘龙安寺’,你
的心灵散步路线。”
“‘仁和寺’?”我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不喜欢?”
“没啊,很好。”我把签从他手中接过,心头纠结起来。
因为这路线代表的,是景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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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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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堂手水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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