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都说男人射精完会进入某种圣人模式,但当教练把欲望纵泄在我胸前,那灼烧的
热度被空气淡去,却也将我从自我构筑的幻境抽拉而出。
我到底在干什么?
看着眼前男子从高潮后的余韵睁开眼,那样的五官脸庞好陌生好陌生,就算他缓缓划
弄我身上的精液,用邪邪表情将它往我腿间带,原本硬挺的却在他的套弄中逐渐颓软。
“怎么了?”他露出不解的表情。
“没什么。”我抽了床头的面纸自顾自清著残余,纵使他追问“在生气?”也不想吭
声。
“我该回家了。”穿理好衣服裤子,我站起身。
“啊?这么快?那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原本愣愣看着我的他慌忙找起不知被踢去
哪的内裤。
“不用了。”我冷著表情,隐藏想飞快逃离的心绪走出房间,将他的歉疚眼神挡在门
后。
这算是一种出轨吗?坐在捷运车厢里的我脑袋轰隆作响。虽然教练蛊惑着我跟恭介之
间早成过眼云烟,但如果一切只是我多想,恭介对我仅是进入某种细水长流的阶段呢?
那....我不就很对不起他。
“明天打算约什么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景介在询问我们惯常的周末小聚会。
“他..会来吗?”我怔怔盯了萤幕几许,送出问语,不晓得为什么,要按出“恭介”
这两个字竟变得如此艰难。
“他出去玩了,这几天都不在家。”萤幕许久才有了动静,仿佛景介也不忍告诉我这
样的答案。而这答案果真让我心情又再往下坠,尽管问之前已先有了底,多少还是抱着微
渺的期待啊。
突然间我觉得什么细水长流的关系,什么用平常心去处理远距离都是在骗自己,真的
有情侣如此疏离的吗?放掉难得可以对眼的机会,去哪玩了也都要辗转才知道,虽说我本
来就没爱紧迫盯人,一片海洋的距离更让各种报备失去意义,但长天数旅游这样的事,若
是以前的恭介,早就几日前就兴高采烈跟我分享了吧。
“所以呢?”暗掉的萤幕又亮了起来,字句虽然简单,望着望着,却像带了回音似,
在脑袋里问起我对未来的打算。
能怎么打算?现在的我已经好无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于这段关系,也不晓得怎样才
能让恭介将我摆回贴近心口的地方,总觉得我跟他的距离已比相隔的大海还要遥远,而我
已一失足跌入其间,周遭茫茫,完全失去了方向。
我渴求着各种浮木,更遑论景介眼神嗓音的意会及抚触。想敞开灵魂的最晦暗处,跟
他倾倒里头的不安与不堪,然我又没有勇气面对他,才和教练发生过那样的事,我好怕萤
幕里的景介会渐渐变成带着责难眼神的恭介,然后罪恶感不断扩大增幅,将我噬吞至分毫
不存。“明天就算了吧,我好累。”我逃避地送出这样的字句。
“怎么了?要聊聊吗?”或许察觉到我话里的颓丧与举动的反常,景介回得很快,而
当我还在挣扎中放任对话无限空置时,来自他的电话跳现了。话筒的符号震动着,像带着
急切,我的心里一阵伤悽,为什么对我情绪如此在意的是景介而不是恭介?
我终究还是没接他的电话,毕竟虽看不见脸,他的声音仍旧是柄双面刃,尽管能剜去
我现下的徬徨无依,却也同时留下无法止血的伤口,流淌著现实对我的嘲讽。
我眼睁睁地看着手机恢复静寂,仿佛看着浮木从我指边远去,于是我的意识又开始跌
坠,在那荒茫世界里有个人自我放逐,像教练呢喃著某个名字纵情欢欲,也像在我过往留
下足迹的刺青男子,因身里的烙印过于耀眼,再也看不见阳光。我的未来真的注定要变成
这样吗?以一夜交媾麻痺自己,直到皮囊彻底衰弛,无人闻问?
各种晦暗的画面于脑中闪逝著,而当捷运车厢暗了几许,广播连串响起,我才发现早
错过了下车的站,结果耗了时间再折返回去,推开家门已过了午夜。“还晓得要回来?”
沙发上的老人冷冷望着我。
我烦厌地忽视掉那样的目光走进房间,随便拎了衣物,想赶快到浴室洗去自己的肮脏
。可是也不知道她今晚吃错什么药,恶毒的话居然如影随形:“洗干净一点,不要把病带
回家。”
“发什么神经啦。”我大吼著,今晚心情已经够糟了,为什么还要被疯狗咬。
“我说的难道有错?不是去Home PA会搞到现在才回来?把你生得好脸好嘴的是给你
去含什么脏东西吗?玩男人后面很爽齁,不知羞耻。”她站了起来,老垂的嘴角让盛怒的
神情更显嫌弃。
我想挺起胸膛大声回嘴,但想到跟游泳教练的荒唐事,又顿时语塞。我好气自己,气
这个家,气所有的一切,为什么这个世界要把我逼到连个可以喘息的地方都没有?
“没话讲了喔?祖宗八代的脸都给你丢得一干二净。”她走到我面前,凌厉地戳着我
胸口。
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喜欢同样性别的人就要被讲成这样?没有你当年的拆散
,我怎么现在会浑浑噩噩,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我瞪着那张对我极度鄙夷的脸,想出手掐息不断窜出的刺耳污辱,想用力摇着眼前的
老残身躯看能不能变回过往,变回以前那虽然严格却还会泛著慈爱的母亲。但我仅能捏住
拳头,让指甲陷进掌心,用痛楚逼止这样的冲动。
无法发泄的怒气在我身里嘶吼著奔撞著,像要把理智逼到无处留存。终于,我踹了一
旁的房门,冲了出去,离开这把我困到无法呼吸的牢笼。
我怒气冲冲地走在街上,有种毁灭自己毁灭这莫名其妙世界的念头,或许找个急驶而
来的车子撞上去一了百了,或许弄来什么利器见人杀人,用鲜血控诉一切被迫加身的莫须
有罪名。但该说我是过于理智,还是过于懦弱呢?狂急的喇叭伴随频闪车灯呼啸而过,带
著酒意与刺耳哄笑的男女撞肩擦身,我却始终什么都没作,直到脑袋烦乱的躁动稍微平息
下来,才发现自己走到某个熟悉的地方。
可能行过无数次的轨迹早已深深印刻在身里吧,就算意识模糊,依旧导引着脚步来到
这儿。老旧的公寓群,带点脏乱的小街巷,当时前任在我的城市找了工作,用初出社会的
微薄薪水租了与我相近的小套房,而当我每次被家里逼婚,被尖酸言词气到离家出走,便
是这样折转着街巷躲去他身边,像是我唯一的救赎。
我抬起头往上方的窗口望,暗阒的空间早换住了某个不知名过客,然看着看着,仿佛
还是能看见里头家俱壁纸被岁月侵染的斑污,隐隐地,似也闻到些当年不知从哪飘游而来
的霉味。这样的空间虽然狭窄朴素,对我们而言却已是天堂,藉著几天的出走时光,回味
著更早先的同居岁月,相拥而眠,在闹钟声中一起惺忪着眼起床,穿他的衣服上班,整日
呼吸他的味道。
那幅一同完成的大片拼图有被好好挂起收藏着吗?我靠在对屋墙上怔怔地回想,好怀
念那时候的日子,加完班一起在附近小夜市吃点宵夜,然后随意行走。还记得某次的跨年
夜,我们挤到不远的十字路口,在人群里指掌交握,看101大楼随着倒数成了火树银花,
当时的辉灿绽扬著、旋绕着,像我们对彼此未来的期待。
但谁又能想到,我们的幸福也真的只是烟花,灿烂几许便在黑夜里缈了踪迹。我往外
一路走去,101大楼高耸依旧,人事却已全非,命运逼着他离开这城市、逼着我们分了手
,就算我好不容易遇上恭介以为能再拾回幸福,又像是要走入相似之路。
我不由自主又沿着大街缓缓而行,想躺靠在曾默默伴我十年的温怀,环绕我的却只有
凉沁的夜风,想再抓些那段日子的点点滴滴,才发现多数已被时光磨蚀得过于模糊,成不
了完整影像,忆不清来龙去脉。可能人都是这样的吧,轻易把相处中的平实当成平淡,视
如草芥,待要怀想时,才懊悔至无限惆怅。
路灯在地面烙下的光晕清冷且寂寥,无处可去的我自虐著双腿,踏着时分的圈圈运转
,而当视线再一聚焦,眼前竟又是另个伤感满怀的地方。
怎么会走来这里呢?明明近几年都刻意避开的啊,我看着被长墙包绕的暗阒校园,里
头尽是与大学那人的回忆,也充满与前任初识及约会的甜蜜片段。触景伤情是自然的,更
令人心痛的是想凭吊时,却连一树一石、一楼一砖都找不到。像是要提醒我世事的无常和
永恒的虚幻一样,校园地貌不断更迭,每个角落都成了讽刺。
我抑著渐趋浊重的呼吸踏了进去,果然,原本有着辽阔视野的空地又多了墙构灰冷的
新式广楼,而几栋曾缀在记忆中的古旧楼馆,却如同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化成被曲绕步
径串接的花叶小园。
终究,能依凭的也只剩下记忆里的残鳞片爪。
我愣愣地拖着自己再往前,所幸活动中心仍坚持屹立,暗红的大门仿佛还燃著当年的
青春岁月。但令人黯然的是,原本高耸亮丽的系馆已砖落墙残,被鹰架层叠包绕着,失了
原本面目。
我走上门口的高台朝四面望去,车道的延伸、路灯的排列,依稀仍是旧时景象,可是
对着此景的,却只剩孤自一人。我回味着前任与我在这的初吻,追忆我们在这复合的欣喜
泪水,也不禁想起同样是在这里,所有的一切又再次写下终章。
那个晚上我们在校园里走着绕着,湖水波光静谧、循着椰林钟座能见月色皎洁,可是
没人有心情聊些什么,结婚的提议不但被家里厉声否绝,出柜的事还成了每天被酸骂的主
题。沉默地行过每条拥有共同记忆的径路,我们在熟悉的馆外高台坐着,还正心头徬徨无
定时,他忽然开了口:“上星期你妈有来找我。”
“不会吧,她说了什么?”我震惊地望了过去。
“还能是什么?”他看着我的神情虽然淡漠,眼色却透了些苦涩。
“你不可以答应她!”我的头皮顿时发麻。
“我当然不想,可是....”他的眉头揪绞起来,顺带也把后续的话语都锁在喉间。
“可是什么?你快说啊。”我握住他的手摇晃着。
“我们真的可以这么自私吗?为了作自己,为了自己的快乐,然后让家人失望受伤?
”
“不懂,你说清楚。”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答案令人更加惊慌。
“算了,难堪的过程你不需要也跟我经历一次。”他胸口一个大力起伏,像是要吐出
里头的浊气。“反正好话不成、利诱也失败了,接下来就是各种辱骂加威胁。”
不会吧,电视上演的那些用钱砸死人,找流氓来围事的,难道就这样血淋淋出现在我
真实生活中?可是我家不富有也没认识黑道啊。还是,我妈真的豁出去了?我脑袋浮现出
柜那晚她歇斯底里的面孔。“她吓唬你而已,不要担心。”我勉力帮他也帮自己打着气。
“是吗?我真的好不想好不想我的家人受到伤害......”他渐渐低微的语尾有种浓浓
的忧伤。
“所以呢?”一股不好的预感从我心底窜了上来,他却不发一语,只是直勾勾地凝望
着我。
须臾,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起来,泪水也突然纵溢而出,接着他便扑了过来,紧紧抱
住了我。“对不起....我好想跟你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我好想一辈子都跟你在一
起,但是....我们好像不能在一起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眼泪从我肩头溼透进来,风一拂,冷冷寒寒的,便彷若我刹那空掉的心与见不到
光明的未来。而于耳边递送的道歉声,重复着重复著,最后糊乱为不成字语的抽搐。
我记不清那个夜晚我们是怎样在绝望和哭泣中度过的,我只记得,当天亮之后,我便
真真确确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