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这样的可能吗？恭介跟景介都喜欢我？我盯着路灯下陷入静默的兄弟俩，心脏
瞬间狂跳。
但身躯飘飘然之际，另一股声音冒了出来泼我冷水，要我从无聊的自我膨胀中醒觉，
如此形貌出众的兄弟俩同时喜欢上我这平凡大叔，怎么想，可能性都很低。
脑袋纠成一团的我推想不出任何结论，只好把注意力又拉回到路灯下。这时，他们那
凝结的气氛好像略微散化了，我看到恭介恳切说了几句话，而景介现出了为难神色。接着
，仿佛是在等待什么答案似，他们互相对视著，迟迟未语。
静止的画面让时间也减缓了流动，令我望得心焦，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景介像有了决
定，抛下几个字缓缓往巷子更远处走去。这回，恭介没有追上阻拦，仅转身望着，那背躯
垮了肩、散透著颓丧，即使路灯将身形勾亮得鲜明，却噬吞了他向来的耀朗，显得无力异
常。
景介就这样一直没有回房，甚至我都等到浴室空出，洗完澡，关了灯，倒在床榻胡思
乱想，上铺仍持续空置。直到我撑不住，迷迷糊糊进入昏沉时，才感觉有人攀晃了床，在
顶头传来躺卧的声量。
然当清晨醒来，回房过的印象又像是种幻觉，因为上铺依旧空荡，棉被也叠得方整，
难道真有可能，景介就在外晃绕了一夜？
想不透的我机械性地作著清晨的盥洗，而才换好外衣没多久，门板又传来敲扣声，整
晚未见的景介出现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没看出明显的未睡倦容，衣服换了套不一样的墨灰搭配，表情则
是我很习惯的清冷，当我还在想要如何刺探他们昨晚的密谈时，他已淡淡说道：“来吃吧
，楼下有早餐。”
跟着景介走至餐厅，我发现大伙都到了，桌上摆了一条海绵蛋糕，壮熊正殷勤帮忙切
著分著。“早啊，一起吃我昨天买的蛋糕。”妖女转过头扬起艳丽的双目，用英文说道，
不带刺的笑容让我有点不太习惯。
“谢谢。”我愣愣地找了位置坐下，心里寻思难道会是场鸿门宴？但她也没针对我说
什么，就是和大伙一面品尝，一面分享她昨天逛到哪，又是在哪间店买到这蛋糕，还不忘
英日夹杂，没把我特意屏除在外。
这瞬间，我觉得会不会以前都是自己心理作祟，一直把她当成假想敌，所以觉得处处
被针对，而现在知道恭介跟她并非情侣，且恭介也极有可能就是gay与她此生无缘来生再
续，看过去的她都变得慈眉善目了。
“Hey，你今天打算去哪？”还正想着，她突然转过视线问了我。
“主要是‘金阁寺’吧，再加上一些邻近的神社。”我回答她。
“哪里？”她对我用中文报出的寺名很不解，在我于桌面以指尖写划了几次后才明了
我是说哪。
“可是‘金阁寺’我以前去过了，我比较想去‘岚山’。”她重复着地点，顺道也学
我用指书划让我明白。
呃，这样的情境好有既视感，不就是在“哲学之道”逼大家投票表态的翻版吗？本来
已经打算把妖女这标签从她额头撕下来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是喔，那他们应该都会跟你去吧？”我指著爱到无怨无悔的壮熊与忠心到影薄的丫
鬟，而这两人头也点得极快，完全不需考虑，于是关键又在恭介身上了。
我转头看着恭介，其余人的目光也纷纷锁定他，或许是被这样的视压窘迫到，恭介表
情怪怪的，瞥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移走才说出他的答案：“我想去‘金阁寺’。”
听到这答案我心里瞬间绽出欢欣的烟火，哼，卖身契都过期了，妖女难道还以为她的
媚术有什么惑力？而恭介既抛下他们跟我走，在众人面前表示不离不弃，我昨晚猜测的好
感度应该也不是一厢情愿吧，所以，恭介刚刚是怕被识破在害羞吗？真可爱。
我望向景介，开始想像今天即将的三人同行，在花树下大啖兄弟丼的画面，怎知，听
到的句词却让我意外。
“岚山。”他这么说。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但他似乎没打算多作解释，将手边蛋糕塞入嘴里，就起身去热
水瓶那倒了杯茶。恭介看来也跟我相同感觉，愣愣地盯着景介动作，双眸中多了愕然。至
于其他人倒不怎么在乎景介意向，可能大伙从来也没摸清他在想什么，安静的瞬间就仅两
三秒，又继续本来的早餐进食动作，好像一切再平常不过。
吃完后，我们各自进房收拾准备，看着景介挂上相机拎起背包，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你不喜欢‘金阁寺’？”
“今天想看比较有大自然风景的地方。”他盯着我，顿了一秒才回答。
“是喔，昨晚你有回来吗？一直没看到你。”这个疑惑实在闷不住。
“当然有啊。”他口气透著微微的不耐烦。
“那....”恭介是找你作什么？
“恭介应该在等你了。”他立时打断我，眼中的冷冽也让我后续的问题早夭于喉间。
我讷讷地下了楼，看到恭介已经准备好了，他靠在门口，怔怔望着外面，若有所思。
所以他跟我一样，也正困惑著景介异常的决定吗？我好想知道昨晚的争执到底是什么，它
逼得景介又退回初识时的陌生距离，既然拍了我那么多照片，不应该是讨厌我的啊。还是
，最后的结果是他选择退出这场兄弟相争，对我不思不想，眼不见为净？我的脑海浮现路
灯下他拖着步伐离去的身影。
“嗨....光哥。”发现我的恭介语声梗了一下，扬起的笑容也有点刻意，不太自然。
“好了吗？那我们就走吧。”我拍了他的肩，心想，也许正是这样的结果让他感到苦
涩吧。
如此各怀心事地，我们缓缓往巷外走，今日的主要目的地是“金阁寺”，但按照我心
中的规划，早上会先绕点路，探访邻近的其他神社，而第一个是以梅花闻名的“北野天满
宫”，尽管季节刚过，殿阁仍有可看之处。
坐了一段公共汽车，须臾我们在个十字路口按了铃，下车转入一条斜向宽巷。这条巷子都
是些古朴町屋，竹篱木栏添饰，再细辨路牌，原来是进了“上七轩”， 一条由七间古老
茶店发展而成的花街。
“上七轩耶～”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著，想振奋一路神情闷愣的恭介。
“这地方有怎样吗？”他抓回散去的心神，不解地望向我。
“在漫画里看过啊，CLAMP前一阵子的漫画。”我跟他说明著，虽然CLAMP大婶们近几
年呈现疲态，这部漫画似乎也断头了。
“CLAMP？”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他们很有名，画圣传、东京巴比伦、X的那个团体。”结局无
限期搁置的X是我心中永远的遗憾。
恭介仍摇著头。
“库洛魔法使？”我连英文译名都搬出来复述了，结果依旧只换来他尴尬的一笑。不
会吧，小樱和小狼这么经典，到底是时代的眼泪，还是我跟恭介的世代隔阂？我瞬间觉得
好黯然。
“不要这样啦，我就很少看漫画。”他嘴角挤出一点弧度，安慰着我。
但既然彼此对这话题没有共鸣，我也只能任气氛回归本来的沉默，继续与他往前而行
。走到了巷子末，一座古门木色墨深，簷口垂雕斑驳，尽管如此，外立的成对狛犬依旧携
著污印残伤，炯炯守望。根据附近的额牌，这里就是“北野天满宫”了。
踏入院内，先望见的是间小神社，鸟居顶部书著古体“灶社”两字，似是敬著灶神。
不过对我而言，引人的是其背张扬的风景，一弯枝干苍劲挑穿，枯枒及苔色让神社似湮灭
于时间之流，与叶林共生，凋残得很有味道。
然这时，出门便见的墨云天色又更加暗滞了，且随着我们的步伐开始一滴一滴落下了
雨点，在几次的忧心抬望中，凝成了绵绵雨雾。
我连忙掏出了雨伞：“你呢？”我看向恭介。
“应该有带吧。”他从肩头翻下背包，但打开摸了一阵，人却愣住了。“没带。”他
不好意思地回笑着。
“到底都装了什么啊？”我把脸凑过去，只见里面几包零食，两罐饮料，除了这些没
别的，天啊，还真的是小学生远足。
“哈，避免我们又走得太入迷，中午没东西吃。”他自我解嘲著。
“倒也是，过来吧。”我直接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拢入我伞下。
这算是老天爷的助攻吗？如此环搭著，也几乎是将恭介搂在怀里，一股温热从胸膛透
了进来，奔涌至周身血脉，瞬间，我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正融化著。此外，尽管隔着些许
布料，仍能感觉他厚实的背肌随步伐在我身上轻缓摩挲，每个轮回都带着挑逗的抚触，搔
弄胸前的敏感，让心搏也蹦跃得迅捷起来。
我忍不住凑近他的颈项，偷偷嗅闻从那儿散漾的气息，不太能辨析是由什么集合而成
，或许来自洗过后被阳光触吻的衣衫，也可能是沐浴乳混了他的自身气味，但那种清新中
掺著悦朗的感觉，很令人着迷，想便这么以唇贴吻，恣意吸吐，让自己醺醉下去。
这样的情绪很奇妙，说实在地并不是第一次搂着他，最早只是几秒间的答谢浅抱，很
快地那悸动的温度便模糊了痕迹。至于前天晚上的荒唐，即使烈火似地紧拥了彼此，轻囓
、舔舐，却仅是由情欲主导的暴乱，带了些对过往陈伤的不甘与感痛，事后我仿佛得到了
什么，又好像被拿走什么，莫名空虚。
然现在的伞下环拥，我难以知晓他的思绪，似乎能从绷紧的肌线感觉一点紧张，或许
他也猜出我的举动并非单纯的照应，而是多了亲密的试探。不过他倒没怎么抗拒，甚至能
察觉到他身躯慢慢放松下来，于行走间微微靠倚著，像也在这样的触贴中，与我作着心灵
交流。这时，我觉得怀里的他好实在，也好令人怜惜，想便这么用自身的温暖，化去他今
晨以来的不安，烘热出他原该绽放的开朗与灿烂。
我们如此共撑著一把伞，在院内的步径随意逛著，须臾，眼前现出了“北野天满宫”
的本殿，它以外环廊舍拥著小内院，不似昨天“伏见稻荷大社”单殿独立，也不走红艳路
线，由我所在的侧处望去，簷线交生，灰褐间勾著金灿缀边，窗廊还挂悬了多角灯笼，开
绽著湛亮莲瓣。
“你也要拜吗？”恭介往内指著。
“好啊。”尽管没有这方面的信仰，但从“清水寺”开始都入境随俗了，就当成是种
与喜欢之人同做一事的生活情趣吧。我一样地净了手、摇铃、击掌，可是当望向殿内，刹
那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前曾祈愿跟恭介他们有个好结果，现今两天过去，和恭介好像
真的走近了一点，反倒失去与景介的友好关系。于是，我想了想，便向神明求了个各自的
误会冰释，希望笼罩我们的这片阴阴雾霾，也能如天空的乌云，随日落月升而散去。
祷唸之后，我转头看向恭介，他还正闭着眼与神明对话，从这角度，微翘长睫及挺俊
鼻梁勾勒他侧脸的棱线，挑折如画，看惯了他的飞扬跳脱，没想到沉宁神情也有股吸缚我
视线的魔力，让我愣愣盯望。
须臾他眼睛睁了开来，像是祈语完结，发现我这样盯着便露出有点错愕的表情，“嘿
，没礼貌。”他低声瞪了我一下，才接续跟神明敬了礼，完成仪式。
我摆了个“能奈我何”的表情，反正他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早压抑不住对他的好感，
不想再故作姿态隐瞒。至于他想不想承认、愿不愿接受，景介的事又会有怎样的影响，就
不是我能主宰决定的了。
转过身，是神社的重要文化财“三光门”，驻守内庭入口的它镶金点翠，极为耀目。
方才我们是由边门进来，既拜过了本殿，便顺理成章从这个方向出去。而门外是笔直的主
参道，两侧设了些小神社和石砌常夜灯相点缀，苔簷幽沉的颜色与这雨日很相衬，拥聚的
石灯笼更让神社添增味道。莫名地，连一旁遍植的梅树都被雨露娇嫩了风姿，尽管枝头已
枯、残花凋萎，皆漾著深含韵味的寂寥。
“恭介。”望着这样带着郁色的幽景，我不由自主又想起昨夜路灯下的终局。
“嗯？”他目光微微转了过来。
“昨晚你是找景介作什么啊？”景介那边冷语封了我的意图，恭介应该比较好说话吧
。
“没什么啊，就兄弟间的内心话。”他闪烁的眼神下，勾出了似带刻意的朗笑，仿佛
又想如过往一般，藉嘻皮笑脸敷衍而过。
“讲这么晚？你哥到半夜都没回来睡耶。”我无法被他那样的答案满足。
“是喔？大概又跑出去乱逛了吧，他这个人就是爱想很多，不用理他。”恭介把视线
撇了开来。
“所以都聊了什么啊？”我故意无视他的闪避。
“就一些私事囉。”恭介把话语讲得很轻，然“私事”这两字却重得令我无法再问下
去，于是关于昨晚的话题又被这样掐熄，让雨声的滴滴答答再度于耳畔清晰。
有点半死心的我，愣愣地继续搭著恭介往前而行，清晨人迹稀少，偶尔才见拜客与我
错身，除了雨丝的击点，就只有一身轻简的老者持帚理扫的微声。我在花林间穿游至最南
的楼门，双层结构的它威严展扬其广簷，簷下叠木及二楼环栏点金，在艳花间依旧聚焦著
访者视线。我往门外望了望，感觉从这边出去就能接抵大马路，但不知为何，尽管神社行
道泥泞，绵雨飘扰，散漫其间的幽寂却有股幻力勾着我驻留。
“再逛一逛？”我询问恭介的意见。
“好啊。”他淡淡笑了一下，随我继续共著一伞，以纾缓步伐晃览。看着绵绵雨丝将
前方殿阁都朦胧了轮廓，而胸前有恭介轻轻倚著，这样的情境让我感到好熟悉。是啊，在
那青春的时年，我也曾与大学那人同拥于伞下，分不清是雨幕使毕旅的溪头山景成了一片
雾茫，还是心里的醺醉令视觉失去作用，身体的感官都沉溺在胸背相触的温度、感受衣衫
后肌肉的弹韧与精实。
那样近距离的气息相混，催化了多年来彼此的暧昧，于是当天晚上，我们的欲望被彻
底点燃，他默默与我相吻、让我抓握最私密的地方，虽不可说，却也半承认了他对男体的
渴望，允许了我对他感情及躯身的逾越。
我追溯那夜之后的记忆，想着我们避开同学们的群聚扰攘，独自穿往庙宇景点的偏僻
处，藉无人的静谧延续夜里相拥的浪漫悸动，这倒有点像现在，晨初、人稀，仿佛能听见
彼此心跳的神社定静。
我望向这一侧的寒梅，虽已凋零，仍有几枝绽著最后的芳华。看着被焦萎之色灼吻的
彩瓣，那迟暮之艳的不屈光彩，突然间，觉得这些残梅便是当年的爱情，随着寒暑流转，
终究走到某个关口，虽隐隐察觉他的冷淡，他的渐行渐远，却不愿相信，仍紧抓着那天定
情般的相拥、灼吻、纵肆，以其滋养早已黯颓的爱情花朵。
所以爱情注定跟花期一样吗？开过最娇艳的时刻，便只能凋萎、落散于雪泥？大学生
涯的痴守如是，十年宛如婚姻的相携也如此，那一星期余的异国邂逅又能怎样呢？想到这
儿，我不由得泄气起来。
在这样的慨叹中，我拥著恭介绕了一圈回到南楼门，于门旁的“绘马殿”坐下歇息。
这座阁屋的四面开敞，备有桌席，虽说是“绘马殿”，却未挂缀五角形样的祈福板片，反
倒当抬首而观，梁架列满古老图绘，让我不禁凝望。画板上骏马扬首奔蹄，斑剥颜彩留印
了旧时代的风格笔触，可能这才是早年的绘马祭献，以诚敬的细腻工笔，点抹俗世冀念。
饮了些水，我伸腿远望。屋外依旧绵雨，偶尔袭点，啄落了残梅。“怎么了，在不高
兴？”身旁的恭介望着我，深邃眼眸中透著不安，大概以为我的沉郁是因为方才他对昨夜
的避谈吧。
“没有啦，只是这样带点小雨的天气，很容易勾起一些值得缅怀的回忆。”我微微笑
了一下，想借此抿平他微蹙的眉间，本以为他会接续嚷着：“我要听～”但他只回了个“
是啊”，然后也跟着我愣望外头的雨丝漫漫。或许看似阳光的他，心里同样有过哭泣的一
角，当天空纵肆起情绪，便让那边的泪痕再次泛成川池，浮映过往的苦涩与惆怅。
“可是，雨天总是会过去的喔。”还正揣想着，恭介忽然出了声，并在我讶异转望过
去时，给了很灿烂的笑容，澄澈的眼瞳中熠著光芒，唇线扬起的弧度让我心绪随之一漾。
是啊，若愿意等，愿意持着企望，总会有云开日出，也总有下个花季，假使对爱情死
了心，邂逅便真的只能是种一眼瞬间，在错身后与幸福渐行渐远。当这么想着，突然觉得
那漫天的雨露皆为蕴含神意的允言，而每片飘坠的花瓣，都是被完满的祈望，在水洼间漾
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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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天满宫本殿
北野天满宫南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