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里各种杂念纷至,就如初知恭介已经死会给我的震撼,现在他们并非男女朋
友这事实也劈得我颅内轰隆作响。而原本已几将被捏熄的妄念也顺着此势,瞬间燃成燎原
之火,不可收拾。
我想起他之前牵着我的手轻晃、在颊边的低声耳语、极可能是假藉欢跃的搂拥,还有
那些挑逗字句中或许暗藏的真情,自然他在浴室的裸身画面也跟着浮现,其间的喃喃低唤
已自动替成我的名字。
我兴奋地想着,尽管他喜欢的可能还是女生,但又不是没有成功掰弯的经历,再说,
搞不好他就真的是个同性恋呢。
心绪澎湃的当口,我瞥见景介仍如没事人般站在一旁,忍不住就觉得这家伙很坏心,
几次被妖女搞得心烦意乱向他吐著苦水,他大可一并将事实说出,却只是顺我的话谈下去
。“欸,我之前和你讨论他们的事时,你怎么都没跟我说?”我阴著脸对他抱怨。
“很重要吗?”他的语气依旧云淡风清。
这不是废言?情报错误,整个作战策略就歪了啊,很想大喝一声:“来人,把这厮拖
出去斩了!”然正欲出嘴跟他交斗,又省起我根本还没出柜,再跟他抓着此事死缠烂打,
不就表明我对恭介别有意图?更何况他已开始用灼灼目光盯视着我,像往常一般看得我心
虚,逼得我只得将它暂时揭过。
“那恭介是为了什么签这种无聊卖身契?”这背后的因由也颇令我好奇,怎料问完便
见景介随即僵愣,几秒后才淡淡回我:“他的事你自己问他吧。”
很好,坚持跟我打迷糊仗就是了。也罢,反正恭介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多追了几尺路
,将他肩头扯住:“喂,景介说得不清不楚,你快给我老实招来,到底是为什么搞了这种
无聊约定?”但事情也太诡谲,他居然现出跟景介一样的神色,只是多了期期艾艾,“
就..就....”就了几次都吐不出完整的句子,最后竟端出耍赖表情,嘟嚷着:“啊~以后
再跟你说啦。”
有鬼,这事绝对有鬼。
然就算觉得整件事极度可疑,人家闭紧嘴巴我又能奈何,只能先暂缓攻势,找别的时
机再突破他心防。
“蹴上铁道”下到坡底后抵达了终点,旁侧的输水道则继续划入市区,偶尔还能见游
船荡过。而再往前,当看到一座艳红鸟居庞然跨踞桥端,“平安神宫”便在不远处了。过
了桥,顺宽广参道前行,“应天门”张立起神社自有的风貌,歇山顶、双叠簷,朱红之色
随着交错柱栱朝两侧长墙无尽漫伸。
怀抱期待的心情跨入门内,开阔广场果真也扬展出宛若皇城的气魄,正中是“太极殿
”以威严气势定住观者视线,两侧则用连绵屋阁接往“苍龙”“白虎”双楼。楼旁各以四
塔伴立,似欲形塑群峰指天之巍峨意象。再细看,围栏如叠绕环带,斗栱成簷下勾弧,檐
尾的串聚瓦当丰富了楼冠棱线。若说“太极殿”透显大器威仪,这两楼便呈现著属于宫城
的华美。
不过神宫尽管气势恢宏,早对神社之景习以为常的恭介却已眼色茫然,“光哥,这里
有什么特别吗?”
“当然是有秘密景点。”我故意吊他胃口。
“哪里哪里?”他果真精神一振往四方望。
“既然是秘密,当然要用秘密交换囉。”我眉一挑,意有所指地说。
恭介也不是傻子,目光一闪就知我想逼问啥了:“来这招....”他语声哀怨。
“谁叫你不老实招来,快说!”我厉声大喝。
“好啦,就她帮了我一个忙,然后你看也知道她很喜欢我,只好答应以身相报了。”
他说得颇无奈。
“干嘛不干脆在一起,她长得很漂亮啊。”虽然不愿承认,妖女是的确美艳。
“唉呦,我不喜欢那样的啦。”恭介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喜欢哪样的?”如此的扭扭捏捏让我忍不住追问。
“就....”他面有难色,不知是在思索还是琢磨著什么,但这贼小子很快便将烫手山
芋抛回来了:“不然光哥你喜欢哪样的?”
你这样的啊。
其实很想这么脱口而出,搞不好还真让我告白成功,不过早非十几岁的冲动少年了,
挑情的话语仅在脑中转了转,说出的依旧是尖锐的诘问:“别转移话题啊,现在是你的自
白时间,喜欢怎样的,她又帮了你什么?给我仔细说来。”若有惊堂木在手,我应该重重
敲下了。
这一瞬间,恭介闪烁的目光让我觉得他坚不吐实的意念有点松动,然当他与景介对望
了一眼,说出口的却是:“光哥,可以之后再跟你说吗?我保证,保证绝对不会食言!”
他眼里透散的无辜恳求让我心头一软,坚定的语气也令我不忍继续逼问,于是我望了他片
刻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就先给你欠著。神宫的后面有神苑,听说有很漂亮的红枝
垂樱,往那走吧。”
在“白虎楼”找到入口,我们买了门票转绕进去,而一入门的风景果真便令人瞠目讶
叹了,“八重红枝垂樱”品名虽为红,其实是带着浓彩的粉红,不堪花儿繁盛的细枝自空
垂落,宛若交串的珠帘,编绘出疏密相间的图腾,轻掩著、也微透著背处的殿阁墙簷。似
乎也像冬日舞空的细雪,静寂飘漫,只因恋人的相依祈愿,染上浪漫艳色。
还正望着,一位娇小的老奶奶引了我的注意,她佝偻身、踩着颤巍巍步伐,尽管脚下
虚浮,当中竟似有着执念带她趋前停了步,勉力直腰抬望这片艳景。我狐疑看了看四周,
不见什么家人陪伴,好像就是独自一人携着心愿来此,定视的目光掺著感慨。
“这位老奶奶是一个人来吗?”我扯了恭介的袖子。
“好像是耶。”他往旁瞥了一圈,作出与我相同的结论。
“怎么了?”他疑惑地眨了几眼。
我也不知道,总觉这样的景象让人想起未来的自己,同性恋身分让我注定没有后代,
若几十年过去,我依然找不到相守一生的伴侣,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形单影只,拖着残老身
躯孤自飘晃呢?但这样的感慨又如何能跟恭介说。“没啦,就觉得老奶奶有点孤单。”我
淡淡一句将自己思绪带过。
脱离了屋阁的伴缀后,红枝垂樱开始添入林树不同色阶的妆点,它携著苍翠松针,杂
著新绿芽叶的雪瓣,在曲径间参差为千变万化的院景。然娇艳的红枝垂樱依旧是主角,它
顺着弯带浅涧漫生,辅撑的棚架随其蜿蜒,这些格架也经巧心安排,有时如绽伞飞扬,耀
显著伞面花缀,有时又似斑羽展翼,于昂首冲天之际,颤动了煦日烈芒。
“景介呢?”在交错曲径间穿绕了几遭,再回神时居然只剩恭介在我身边。
“谁知,应该又停在哪个角落拍照吧。”他踮起脚尝试将视线越过赏花人海。不过由
于今日天气极好,苑内花景又盛,我们仔细瞧望了半晌还是徒劳无功。
“先走吧,挡到人了,搞不好等一会儿他就自动出现了。”他一面说一面拉着我往前
。
“这样好吗?”我缓下步,回头多看了几眼。
“走啦~”他绕到我背后,推着我。
虽说不愿卡在路口是个理由,如此毫不在意似乎又不像恭介的作风,昨日我在“高台
寺”不过消失了十多分钟,他都急得转得满头汗了,这回找不到景介却不痛不痒?难道是
因为双胞胎的感应,知道对方在不远处好好的?还是....他想趁机与我有着两人时光呢?
我自我膨胀地猜想。
但偷偷观察他的神色也瞧不出端倪,若要严格辨析是少了点惯常的插科打诨,偶尔才
出声指著某处要我看。既然研究须臾依旧徒劳无功,我索性放弃这意图,享受与他同游的
时光,假作不经意地碰著肩、触着手,仿佛又回到青涩岁月,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让这
样的试探暧昧烘得心头暖。
往神苑深处走,庭院开始淡去花影、现出水色,在一片茂林苍郁间,偶尔才有几株雪
樱孤秀悄立池畔,像谪仙飘扬袖尾,临着颤动池影,将倒生的林荫化作一阙风雅诗词。然
尽管敛去了撩目繁花,静湖散石却如洋海微岛,当随苍劲松枝望向水光对侧,那儿的闲静
竹阁便像世人希冀的来生净土,在枝丛间浮影透形。
正伫望勾想时,恭介轻轻“啊”了一声。顺着他讶异目光朝来时方向望去,一直不见
踪影的景介居然在岸边现身了,
“要叫他吗?”这距离嚷起来有点丢脸,不出声招呼又怕他再次被人群淹没。
“你觉得他会理你吗?”他用下巴指著端起相机的景介。这倒也是,早上在“哲学之
道”,已见识过他坠入摄影世界后便关了与人交流窗口的德行。
“总会在出口遇到的,走吧走吧。”恭介跳着池中铺设的石块,取捷径切往对侧。跟
随他这么一路跨蹦,转过林缘,水岸之景又生幻变。栖于池缘的红枝垂樱再度繁盛绽颜,
依凭棚架散扬,然后飘逸荡落。它们成了画框帷幔,揭显跨穿湖心的“泰平阁”与其遥指
的“尚美馆”。“泰平阁”为廊桥,中段拓方成阁,脊顶凤凰吭啼著耀目神采。“尚美馆
”则姿身匀称,歇山簷线撇捺,净墙与木窗是低调中的对比颜色。
“欸,恭介。”我低声唤了他,并往前微指。方才见过的老奶奶在这儿又让我们遇上
了,此刻的她颤着手举起相机似有着激动,对湖阁按下快门而后怔望。不知为何,总觉得
她眼中多了些澎湃,有点像重临旧地忆起年少相倚柔情,进而感慨万千。还正揣想时,老
奶奶挪了一步却不晓得绊到啥,身子突然向前一摔,好在恭介的反应极快,我手才半举,
他已一个箭步刚好扶住。
但紧张的情绪才稍释,接续的景况又让我讶异,也不知恭介怎么办到的,一开始猜是
几句问语,确认有否受伤,没多久他们便像有着血缘关系的祖孙,进入一种散著温情的对
谈。我自然听不懂他们在以日语说些什么,只是感叹恭介那光耀般的魅力着实强大,连老
奶奶仿佛也被其澄澈目光引著,握住了他的手,一边轻拍,一边眼神渐渐失了焦,语声徐
缓地像在忆述著过往。
好奇心令我想知晓老奶奶在讲什么故事,又不好意思打断,还正怔望着,不知恭介是
说了啥,老奶奶竟转头看向我,扬起慈祥的微笑,随即拉了我的手与恭介的叠放一起,齐
同暖暖握住。
这样的举动令我顿时愣傻,尽管听她用日语对我说了句话,也只呆呆笑了笑。直到她
温婉地点头挥手,挪著徐缓步伐离去,我才回了神:“你们在聊什么?”
“闲聊啊,一开始是担心她真的一个人来,怕再遇到类似状况没有子女照顾很危险,
问著聊著就变成几乎是她在说了。大概是觉得跟我很投缘,她说了好多以前的事。”恭介
讲著讲著又转头望向老奶奶背影。
“有说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总觉得她的神情不像仅是随意走走。
“有啊,听起来是曾跟谁约定要一起来这边看樱花,但到现在都没办法实现,只好一
个人来了。”
“‘跟谁’,不是老公啊?”这个用词好微妙。
“好像不是,因为她一直用很含糊的方式在说这个人。”恭介微微蹙了眉,似乎也很
疑惑。
“对方已经不在了吗?”
“应该是。”他的语声跟着转为沉落。
原来如此,也难怪两次遇见她都是一种感慨却又激动的神情,毕竟她是来实现与某人
的约守,带着双份冀望以两眼留印,然后用微颤泪光,向天际的魂影叙述所见。想到这儿
,心绪不禁也随之黯然了。曾经我也与某人约着要来看樱花盛如飞雪,看枫火凄美燎原,
如今却....
“怎么不说话了?”恭介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
“其实,本来应该有人陪我来日本的。”我抑着心头苦涩。
“前任?”他很聪敏地猜测。
我点点头:“他不像我喜欢看造景设计,看建筑的线条雕琢,看大块山水在某个角度
勾画而成的构图,他只喜欢拍些纯粹的花花草草,本想着带他来京都看樱花他应该会很高
兴,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一起来,却分了。”
“是喔....不过命运好像就是这么捉弄人,当想着有一天一定会如何,下次一定要怎
样怎样,结果就是错过了,再也没机会了。”他把视线盯向岸旁的涟漪,怔怔地仿佛也曾
有过这样感慨。
“对了,最后她把我们手牵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静默中,我忽然想起这很突兀的一
幕。
“没什么吧,兄弟俩要相亲相爱的意思吧,哈。”恭介轻描淡写说著,但笑声让人觉
得很欲盖弥彰。
“是吗?你跟她说我们是兄弟?”直觉告诉我应该是他向老奶奶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然会是什么?”这滑头居然反过来套我。
“父子囉,儿子乖~”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斗完没有结果的嘴,我们跟着人流续行,看苍松劲枝与粉樱柔瓣交衬,也观“泰平阁
”在水面印落曲曲折折的倒影。走入桥廊,无数游人靠倚栏椅远望,我们也找了空位歇身
,从这方向望去,“尚美馆”屹立平湖之畔,艳花攀上墙簷,将方阁聚焦成静水边的绮丽
景致。
望着望着,我又不由自主想起方才的老奶奶,想着她既抹去对方身分,会否是与我有
著类似的难言之隐?若真因着如此禁忌,或许年岁的历练便让她轻易察觉我跟恭介之间有
著什么。难道是恭介对她的问语直认不讳,才导致她牵着我们给予祝福?
凉风徐拂,令人身心慵懒,据说花季的夜晚,“尚美馆”会拉展窗门,请琴手让湖苑
漾起轻柔之乐。我不禁开始想像那样的画面了,晕黄灯火幽点,琴声拨弄花瓣,曲节流泄
的是属于初春的浪漫情怀。而当音符稍歇,会有恭介转过脸庞,回给我一抹甜蜜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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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神宫神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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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神宫尚美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