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女生”
“如果你是女生……,那该有多好?”
又或是……,“如果你是男生……,那该有多好?”
我想,这句话是圈内人共同的痛楚,不管对象是男孩还是女孩,身为同性恋的我们,常常
因为生理性别的错置,而无法与欣悦的对象相守相爱,纵使原是异性恋的对方也不小心跨
越禁地,不小心陷入同性之爱,和我们暧昧了、和我们超越友情了、和我们有更深入的接
触了,却也常常纠结在传统社会的框架,与自我性别的窠臼里,而不敢与我们厮守终身。
我们常常歌颂爱情的美丽,可这个美丽,始终环绕在王子与公主身上。难道两个男生、两
个女生,就不能享有世人的赞颂吗?如果我们活在一个与我们宇宙常数稍稍不一样的平行
宇宙,那在我青春年华遇见你时,是否就能跨越性别的障碍,而你会愿意在繁星点点的夜
空下,用诗经深情地告诉我,“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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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想和大家分享的,是个横跨高中到大学的故事了。
那年,我十六岁,才刚北上读书。我就读拥有“雾校”之称,同时也是台北市阶梯最多的
学校——木栅高工。我就读配管科,是一个专门教授管路装配的科目,什么配管学、自来
水路装配、管路焊接,我到现在完全都仍一窍不通。这所高工几乎快等同于男校,除了制
图科以外,一个班级也不过三、四个女生。
在刚开学后的一段时间里,老师没有特别安排我们的座位,就用座号作为第一次段考前各
自的座位,第一次段考后才用成绩分发座位。他起初就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最后一个位置,
而我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就在他的隔壁。
我们都叫他为“Z先生”(化名,姓氏汉语拼音的首个字母)。
一开始,我对这个男生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他不算帅,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生,不过身
高很高,约莫180公分,而且很瘦,还留着当时最流行的玉米须头。后来我才得知他其实
大我们一届,是从景文中学降转过来的学生。
他是个非常寡言的男生,很少听见他在班上发言,即使回同学话,也都非常简短,但等跟
他熟了之后,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很闷骚的男生,心思也很细腻,只是看起来像是个木讷
的邻家少年。
在高二之前,基本上我都没和这个男生有所接触,因为我当时忙着谈恋爱,而且我也是个
很常跷课的学生,尤其是实习课,那痛苦的水管装配根本蹉跎我的岁月,所以我几乎都快
中午才学校上课,而且是操行快被扣到退学边缘了,才会正常出现在课堂里。即使会和他
说话,也是问一些课堂琐事,他也都答复得非常简短。
在高二之后,会和他接触,也是因为他被指派为卫生股长,而我的打扫区域就在他负责的
范围内。不过我仍然是个爱跷课的学生,早上七点我都还在床上跟周公下棋,一个学期会
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所以我打扫的区域几乎都是他帮我扫的。
而这个人虽然平时寡言,但是一当起卫生股长起来,倒是满有领导力,我们班常常环境整
洁得奖,所以高三的时候,他又被指派为卫生股长,而这次我的打扫范围,是图书馆的厕
所!而且也是他亲自监督!
其中有间厕所的门锁是坏的,所以在打扫时我们都不会关门,怕被锁在里面。而有一次我
在刷马桶时,他竟然把厕所的门给关起来,不管我怎么敲门,他都不愿意开门。我想他应
该是因为我都不来打扫而怀恨在心。
接着!他竟然拿着水管往厕所上方冲,整个自来水从天而降到厕所里,我整个身体都淋成
落鸡汤。
“干!你在干嘛啦!快让我出去!”我不断敲著厕所的门,要他把门打开。
“谁叫你白目啊!再不来扫地啊!”他边笑边继续拿水管往空中冲。
“吼!干!你开门喔!”
可我就是个很瘦小的男孩,我怎么撞,那个门就是撞不开;我怎么叫,他就是偏不把门打
开,然后水淋得我整个身体都湿搭搭,直到要上课了,他才愿意把门打开。
“干!你真的他妈的很白目!”他一打开门,我便大骂他。
“操!你他妈的上学期都我在帮你扫!”他说著,但脸上没有表情。
他卷着手上的那把水管,而我则在旁把衣服脱掉拧干。
那是高三快入秋的时候,我们学校在半山腰,又位于在景美溪旁,风吹起来非常的冷,且
衣服也拧不干,又没其他衣服,只好将就著穿,所以那天早上上课时,我上半身几乎都还
湿著,冷得我狂发抖打喷嚏。
在中间下课时间,他才拿着外套走到我旁。
“制服脱掉,这给你穿。”他的言语仍十分简短,而且语气都没有起伏。
我瞪了他一眼,便用力地扯下他给我的外套,然后换了下来。
从那次开始,我们才开始频繁地接触。也因为高三了,想说该好好准备统测了,所以跷课
的频率才大大地降低,我才会每天早上都去扫厕所。
配管科是属于统测的机械群,但是我对机械一窍不通,数学啦、力学啦、机件原理啦、机
械图学啦,都没有一门是我擅长的,而且要读的科目很多,相当复杂,所以当时我选择跨
考工程管理组,除了国英数以外,只考物理、化学、计算机概论,对我来说,准备起来比
机械群还容易。
第一次模拟考之后,我考了类组全校第一名。那时,老师是以排名作为分配座位的方式,
让名次前面的人优先选位,而我总是选在中间排第二个位置。而他选择继续考机械群,成
绩普普,但很奇怪,高三那一年,他几乎都坐在我的后面。
那时,我也没什么在回头跟他说话,可他很喜欢转笔,又常常把笔转到桌上,发出很吵杂
的声音,当我受不了的时候,我便会转头和他说“你很吵。”
“喔。”他总是这么回我,非常简洁,但不会理我,仍然继续转笔。
虽然他的成绩普普,但他的数学却意外地好。而我数学非常差,是我所有科目里最差的,
模拟考的时候,我的数学都只有30分左右,几乎是到了没救的地步,有一次考微积分,我
还考了出了“8分”的数字。但那时我很有抱负心,我很想考上好大学,所以想拯救这科
我从小烂到大的科目。
所以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回头问他几道问题,但他并不是那种有耐性的好老师。
“为什么这题答案是-2?”还记得,有一次模拟考后,我回头问他。
“你是白痴吗?空间有负的喔?”他这一骂,让我记得“-2”这个数字整整十年!我从此
知道相同的题型要记得加上绝对值。
“哦!所以我计算的时候少了绝对值?”
“不然咧?”他总用着非常平的语调回复,所以除非逼不得已,不然我几乎都不问这个人
问题。
后来,包含他在内,班上有1/3的同学报名了北车一家非常知名的考科大补习班,我也跟
著报名。但我们考的类组不一样,所以除了平日上数学以外,周末的专业科目我们是分开
上课的。但每天学校放学后,我都会跟着他们一群人搭捷运到北车,然后到大家说的“ㄆ
ㄨㄣ 街”吃饭。那时,我才跟他真正地有交流。
“你今天要去行天宫图书馆读书吗?”每次下课不用补习时,我都会问坐我隔壁的小白这
个问题。小白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和我跨考同类组的竞争对手,那时我家境有些困难,补
习的钱还是他借我一部分的。但他同时也是Z先生的好朋友。
“你为什么都不约我读书?”Z先生坐在我后面,他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
“因为你会骂我白痴。”我一直都是这么回他的。
可是Z先生跟小白特别好,所以每次读书的时候,Z先生都会出现,而每次我靠过去要问小
白问题时,Z先生也总会靠过来听。据他说,他靠过来并不是想教我,只是觉得我问的问
题都很蠢。可我的好友小白数学虽好于我,但也没好到Z先生的程度,所以逼不得已,我
还是会请教他。
那时,除了放学一群人要去补习之外,平日不用补习时,就我跟小白以及Z先生同去行天
宫图书馆读书。那时,我们都会搭木栅线(现今的文湖线)到南京复兴站,然后在附近的
subway、或者小餐厅用过晚餐,才进去图书馆里读书。
行天宫图书馆是男女隔间的,我们进到男性阅览室后,便随便找个三个人连座的位置坐下
来,然后各自读自己的科目,有问题时,才会到阅览室外面的小方桌讨论。
因为我和小白是考同类组的,所以大部分都是我跟小白在讨论物理、化学、计算机概论,
可很奇怪,每次我们到外头讨论的时候,Z先生都会跟着出来,坐在旁边,听我跟小白讨
论他不懂的东西。
但他也不是完全都不懂,他机械力学也很好,所以当我和小白在讨论物理里的力学时,他
就能凑得上话来,然后再顺便呛我几句,他才过瘾。
不过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之所以数学模拟考不到30分,还能考到全校第一名,就是因为
我非常擅长英文。我从国中英文就很好,基测英文也考了满分,高职的英文相对简单,每
次考完英文,我几乎都是班上考最高的;而工科男生嘛,他们数学虽好,但英文就不怎么
擅长了,我就专门用英文来拉开分数。
而Z先生英文非常差,他虽然每次都呛我问了很蠢的数学问题,但我也老觉得他问的问题
都很蠢。
“为什么这里要+ing?”
“为什么这里又是原型动词?”
“为什么这个关系代名词要用who而不是whom?”
“为什么这里用which而不是that?”
“你他妈的就是把它背下来就对了!”我也不是很有耐性的老师,我每次都这样呛他。
后来,我们很有默契地达成了协议,他教我数学,我教他英文,这样刚好互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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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考哪里?”有天图书馆闭馆后,Z先生这么问我。
“我想考师大。”那时,我觉得师大对我来说遥不可及。
“笑死!你数学这么差,30分耶!上得了师大我头给你坐!”那时我们正要走到站牌搭公
车回家。
“靠邀喔!我就是数学很差,才每天算数学。”
“你连质因子分解都不会耶!”
“干!你自己英文也很烂好吗!”高三那一年,我们几乎都是这样呛来呛去。
“呵呵。”后来我发现,当他不知道要回什么的时候,他的语助词不是‘喔’就是‘呵呵
’。
“好啦!我觉得你考得上,你全校第一名耶!”走着走着,他突然这么对我说。
“谢谢喔。”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他便专心走路,没说废话。
“干嘛?那你想考哪?”我在路灯下看了他一眼。
“我也想考师大。”他说。
“为什么?”
“嗯……,那你为什么要考师大?”他别过脸来看向我。
“因为我想当老师。”我这么回答他。“那你呢?”
“因为你要考师大啊。”他说得很小声。
“什么?”走着走着,我停了下来,皱了个眉头。
“因为我考上了师大,把你挤下来,你就考不上了啊!”
“你是不是白痴?”我翻了个白眼,然后拿书包用力地甩了他身体一下。
跟Z先生相处越久,就越觉得这个人真的是生来跟我作对的。
那时我很拚命读书,那几乎是我使出了吃奶的力量在读,因为我非常想当老师,而且我是
个很容易焦虑的人,我怕我全校第一名的位置被挤下来,我就离师大又更遥远了,所以为
了维持全校类组第一名,我平日下课补习、周末读书到图书馆关馆,几乎每天都在读书。
只要有一天没读书,我便觉会焦虑症发作,担心离梦想又更远了。
而Z先生明明知道我很在意成绩,却常常喜欢闹我。
有时,我在图书馆读累了,便睡了一下,起来翻书时,就发现Z先生在我的书上写下‘祝
你考不上!’、‘你考不上!’、‘你绝对考不上’之类的字眼。
然后我便会瞪他一眼,生气地拿擦布把这不吉利的话擦掉,然后不理他一阵子。
但他仍死性不改,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爱呛我考不上。
“你考不上。”
“你考不上。”
“你考不上。”x10000000!
这句话他诅咒了我高三一整个学年!
身为一个很容易焦虑的人,我听了便又更慌了,常常担心自己考不上自己的第一志愿。
后来,第二次模拟考我失利,小白多考赢我几分,他变全校该类组第一名了,而我居次,
成了第二名。为了这件事情,我难过了很久,我几乎有一个礼拜都不想读书。 从小到大
,我都考倒数几名,亲戚总觉得我是个不会读书的小孩,好不容易拿到全校第一名了,这
时却又失去了这个宝座……。
有一天中午,在学校要入午睡之前,我转头和Z先生说几句话。
“欸,我考差了。”
“嗯,我知道!”
“我英文也考差了。”
“嗯,我也知道!”
“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我笑话啊?”我问。
“没有啊,呵呵。”
“算了。”我转回去趴在自己桌上。
过了一下子,正当我陷入焦虑循环而无可自拔时,他拍了拍我的背。
我不情愿地回头。
“干嘛?专门看我笑话的人?”
他安静地看了我约莫五秒。
“你没有考差。”他说。“第二名也很好。”
“你英文也没有考差,你还是考得很好。”他说。
“你会考上师大,我会跟你一起考上师大。”他说。
“好吗?”
当下,我看了他的眼神好久,我才发现,他是个心思很细腻的男生,而不是我所想像的那
个木讷的邻家少年。
致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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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