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的父亲是在他婚后五年多过世的。一开始以为是单纯的感冒,但拖了一、两个月都
好不了,最后竟然就离开了。
他在世时的最后一阵子,我到医院去探望过他,但那形象和我国中时见过的很不一样
。他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地瘦了一大圈,眼神和姿态都像换了一个人。尧的老婆坐在一
旁,脸上的笑容有些憔悴,这也难怪,一连待在医院好几天,一个健康的人都不太受
得了,就更别说是病人了。
“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我下午都没事,可以待到晚上。”我没跟尧说自己来医院
的事,所以他老婆见到我时有些讶异,但混在疲倦的脸色里看不太出来。
“这怎么好意思?敬尧明天请了假,所以晚上会来换班,就不要麻烦你……”她缓缓
解释,但我马上打断她的话。
“我和尧是老交情了,说什么麻烦?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比躺在床上的伯父还差,
所以,回去休息吧!既然他晚上会过来,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只管回家去,洗个澡
睡一觉。”我提高了一点音量,顾不得同一个病房里还有另一床病人。尧的老婆我也
熟,以前待在同一个办公室里,甚至我还算是他们的媒人,只是他们结婚之后,我就
很少上他们家拜访,下意识的逃避见到那个全家福的画面。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看我又看看床上的病人。尧的父亲朝她点点头,动了动嘴却没有
发出声音,只是喉节上下跳动,吞咽了几次口水。
我自己有过几次在病房照顾人的经验,尧车祸骨折那次,和母亲的两回脊椎开刀,所
以对于陪病相关的注意事项还算清楚。陪在旁边时,尧的父亲一直很安静,有几次发
出了声音像是要说话,但都没有真的吐出什么句子,只是一些想喝水、电视转台,或
调整病床倾斜度的单词。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转头去盯他的侧脸看,想从里头看见一
点尧的模样,毕竟小时候一直觉得他长得和尧很像——我好像说反了,是尧长得像他
;他曾经是比较大只的、老了的尧,如今却变得比尧还瘦小,像逆着生长似的,成了
当年的尧。
走出病房外去加了点温水,和柜台的护士询问了病人的状况,她们跟我提到早上尧的
父亲失禁的情况,也对尧的老婆寄予同情;年长的护士感叹地说,对于年老与疾病,
我们都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我向她微笑点头,一走进病房就听见尧的父亲发出呻吟声
。
“厕所……”
“要去厕所吗?”
他点点头,于是我扶着他慢慢侧坐在床缘,但他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要不要用尿壶?”我低声问了一句。他的五官皱在一块儿,迟疑了片刻后才难为情
地点头。
我突然想到尧的老婆。
我想起她以前向我问过的事。如今,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照顾丈夫的父亲呢?
拉开裤头,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小小的、皱缩著的阳具,没想到竟呈现半硬状态、有些
充血般地软趴趴伏在那儿;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气味,就是那种长期闷在裤子里的、
带着点残余尿骚味的男人阳具。我把尿壶凑过去,伸手将它移到壶口,看着前端慢慢
地舒展开来,射出的尿液黄黄的、带着些微的力道。
如厕的时间持续了约一分钟,那段时间我们两人不发一语,像极力在掩饰彼此的尴尬
。
脑中回忆起尧住院的那次,他不想告诉他爸爸,于是拜托我到医院陪了他几天。因为
一开始下床不便,我也这么帮他上了几次厕所,看过了好几次他硬著与变软的阳具。
有一回是半夜两点多,他呻吟的声音吵醒了我,连忙起身询问他的情况。
“没有啦!我没事……”我看见他一脸难为情,包了一层纱布的左手已经伸进裤子里
,而另一只裹着石膏的手则悬垂著,影响了他四肢的活动,整个人呈现不自然的姿态
。
那不是我第一次帮他发泄。也不是最后一次。但或许是处在医院这样的空间,隔着帘
子又有另一床的病人与家属,使得这些举动与声响附上了些许幽微的、挑逗般的色彩
。我小心移动的手指,与他刻意压低的叫声,仿佛某种欲望的催化剂,连我也察觉到
自己体温升高、喉咙干燥,身体出现了一点预期外的感应。
水声停止,我重新看向尧的父亲的下体,阳具变软变皱、死气沉沉地垂在壶口,像某
种踡伏的、惹人怜爱的小兽。我拿面纸简单擦拭之后,拉上裤头,让他重新躺好,再
把尿壶拿到浴室稍作清洗。
那晚尧大口地喘着气,射精过后的阳具仍生气勃勃,张扬地卡在裤头朝外吐气。
他问我,可不可以用嘴巴帮他。
当时我有没有任何迟疑呢?我想不起来,似乎那一瞬间什么也没想,就靠过去把那含
了进去。
“谢谢。”他的声音小小的,乾乾的,像挤压着肺叶发出的振动声响。
我收好尿壶,重新调整病床的斜度,让他就著吸管喝了一点水。尧的父亲像是恢复了
一点精神,眼睛聚了焦似地直直看着我,不晓得为什么,我竟然把他和那晚的尧重叠
了起来。那个问了我,可不可以用嘴巴帮他,的尧。
他和我聊起了这几年的尧,说起他们婚后的种种,也抱怨了两人迟迟不生孩子的事。
听着听着,我竟分心地想起尧说过的那个祕密——要自己的孩子帮他吹出来,这样的
父亲到底在想什么?我感觉胸口升起了一点怒气,但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病
人,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他?甚至,即使不觉得尧会对我说谎,但当中会不会存在
著什么误会?
有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但我就是说不出口,而尧的父亲絮絮叨叨地像在把握著什么
,把许多事翻来复去地说,甚至有许多是尧小时候的、我所不知道的事。
“他五官长得很漂亮,和他母亲有一点像。”
“尧像妈妈?”我顺着话题问了一句,但他没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有好多次,我看到他的时候都以为她活过来了,她回来看我了……穿着我们约会时
,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色洋装,或是参加家长会时,那件……那件淡绿色的套装……真
的很漂亮。”尧的父视沉浸在自己的过往岁月,像陷溺在想像的洪流里,全然忘了一
旁的我。
尧将近九点才到医院,整个人像泡过水似地皱在那身西装里,倒是在见到我的时候眼
神透出了一点光采。
“老朋友,我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他朝我笑,于是我也笑着望向他,那个表情交
换了我们独有的默契。
我向他叙述下午的情况时,一提到尧的父亲说过的那些话,尧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奇
怪,但也只是一闪而逝。或许是太久没有见面了,他拉着我聊了好久,谈工作、谈家
庭、谈他的老婆,也谈他现在的压力;父亲一直和他相依为命,如今生病住院,身为
独子的他自然很不好受。他也说对不起老婆,得整天待在医院里,连工作都辞掉了。
我很想说些安慰的话,想劝他别想太多、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但总觉得所有的安慰
都只是多余,他不可能因为这些话就释怀,父亲生病的事也不会一下子好转。或许因
为我一直不发一语,他渐渐地也不再说话,整个人像失去重心似地慢慢往我身上倒了
过来。
“真的,好累。”他闭上眼睛,把全身的重量交到我手上,于是我让他枕在大腿,像
哄个孩子似地抚着他的背。
发出讣闻是在一星期之后。里头列了尧和他妻子的名字,哀孤子与媳妇。
而他们在一年之后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