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年金改革让我妈接受了我的性向
母亲从不接受我的性向,尽管她不反对。她总是用一种“算了,你就这样了”的悲观态度
表示“我还能怎么样?”;她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即使从未恶言相向但是每次都称呼我的
男朋友为“好朋友”。她常常提到身为同志是老天爷的考验来鼓励我,我都纠正她换个角
度想同志也有可能是老天爷给的礼物,但我妈表面接受却是言不由衷,私底下看到我的圈
内朋友都会先入为主他们是爱滋且无忠诚的可怕人士。
所以从出柜的那一天起,期使我们还是一样待彼此如家人,可是那一份信任的感觉还有我
对母亲孝顺的心也变了调,每次说话都得步步为营。
四月底,我在美国办了我的第一场小型演讲关于媒体专业度与全球化,我妈也用视讯全程
观看;当时我以台湾的年金改革举了一个媒体深度之案例:
“BBC身为外国媒体,他们避开外国人不熟悉的台湾政治与公务人员体制,因
为国外的公务人员跟台湾差异大到无从比较,而直接用客观事实(即所得替代率之高低
)切入台湾这群既得利益者的议题核心进行分析,逐渐剖析台湾年轻世代跟老一辈世代的
隔阂...”
这段话我轻描淡写却不知在我妈心中留下一点不快;因为我爸妈是非常认真的国高中数学
老师,他们热爱工作胜过家庭,也常常主动在周末帮学生加课,也会请家境清寒的学生或
问题学生到家里吃饭加课。我爸跟我妈是在70年代师范大学的同学同班、一同毕业进入职
场、一起当上了老师、结婚、一起到花莲打拼、一起成为花莲颇有名气的明星数学老师,
他们两老也对数学有兴趣更热衷于教书,所以每天的乐趣是一起研究中国数学竞试的题目
,也在学校自费成立数学研究社供爱数学的学生找科展的主题。
总的来说她以她的工作为傲,所以听到我用“既得利益者”来赞许BBC标题下的提纲挈
领之时,她感到相当不以为然。演讲结束三天后她不悦地跟我说:
“是不是公务人员都要去死,这个世界才会充满欢欣?”
“我真的不在意被扣钱,我也赞成公务员领得太多会造成年轻人的负担;但是你
看看媒体用得是什么标题来描述我们,外面的人到底怎么议论我们的?恨不得我们这群老
不死跟党国教育下的遗毒通通都去死?”
“他们又不了解我们当时的背景,我当初连自己的联考志愿都不能决定,被你
阿公以女生考公务员稳定为理由逼着去师大当老师。”
“这根本是污名化,你要骂连战要骂那些退抚会的肥羊可以,但是你以一概全的
骂所有的公务人员,你知道这样的行为是在糟蹋一个人的尊严吗?能不能对事不对人?”
“反正台湾这个样子是不给公务人员活路了,揹著“老不死”这种污名化的刻板
印象你要我们怎么生活?”
“砍就砍,有理由就可以砍;但是这种充满歧视的言论不断在媒体薰染,欲加之
罪,何患无辞?”
她的抱怨让我为她的委屈感到悲伤,不过与此同时我心凉了半截。
她的话不就跟我当初哭着跟她出柜时说的话一模一样吗?
同样是开不了口的委屈,同样身处于被污名化却无从辩解的位置。
我脑中划过小杰当初跟幻影旅团的信长比腕力时的画面,小杰跟信长说:“原来你们也会
为了同伴而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把这些心情分一点点出来,就算一点点也好,分给
那些被你们杀掉的人?”
于是几天之后我传了这封讯息给她...
我的讯息过于鲁莽,我也不推荐身处同样情况的同志用这种方式跟父母沟通。不过当时我也
没想这么多,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自己原先对母亲的怜悯一瞬间被转化成突如其来的愤
怒。
我妈过了几天才打电话给我,她跟我说她很抱歉。
道歉时的她就像“走出埃及”的领导人做道歉演说时那样的戒慎恐惧,她跟我说她不知道
该从何说起,她无法描述她有么震惊在她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教育的竟然都是谎言。她
更无法想像她这么多年究竟渲染了多少歧视。她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家长成功的
教育者,没想到没意识到自己总是再拿自己的既定印象去排除一个她根本一无所知的族群。
看着手足无措的她,我也跟她道歉。我说我不该这样冲动传讯息伤了她的心,并答应暑
假回台湾去逢甲大学做学术论坛时会抽空回去花莲看她。她也跟我说她会想办法替我搞定
其他的亲戚,也要我替她跟我的同志好友说声对不起。
谢谢年金改革给了我人生中最美的一次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