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同志游行的周末,我和姊妹淘们从红楼广场酒酣耳热地出来,几杯酒当然是不
够的,几个人风风火火跳上了出租车,跟司机说:去林森北路条通。
车的外头,正有几十个男同志莺啾燕笑地,打行人穿越道前头过去。
那司机突然开口,说今天好像是那个什么同性恋的游行,到处都交通管制。我们说,
是啊,游行人还满多的。他说,这些同性恋吼,实在是金胎歌,不知道系底干嘛、
讲那啥结婚,同性恋就同性恋,结什么婚!这不合天理啦。男的就是要跟女的,女
的就是要跟男的,同性恋,真正是无正常唷。
成都路往中华路的路口红灯,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一车子人陷入整个世纪的沉默。
总算等到绿灯,车开了。我说,其实同性恋啊,也没碍著别人,他们要结婚就让他
们去结啊。如果说游行,台北交通管制的地方也没少了,绕点远路,没事的啦。
司机摇摇头,说,不正常的东西,是看了让人感觉就奇怪欸。
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这不对啦。
坐在前座的朋友转过头来,同我们后座的人说,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之前是不是说
要去美国做代理孕母,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的消息?我说,没有啊,这一阵子没跟
他们见面了,想起来他们也在一起好多年了,要带小孩,还是要趁年轻,过了四十
五再带小孩,想来会很辛苦吧。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当然是两个男人的名字。
然后我们说了几个黄色笑话。我们又谈了另一个谁谁谁的分分合合,那些情海浮沉
的往事。我们没再讲出“同性恋”与其他的同义词。我们只是谈著,那些同志实实
在在的生活。
司机没再说话。
像是挑衅。然而却更像是,其实我们不过是延续了酒桌边上,那些同性恋友人之间
平常天南地北交换情报的话题,爱与欲,性与承诺,男的与男的,女的,与女的。
我们的声音很大。我们大笑,大笑里藏着刻意的刀锋。那出租车沿着忠孝西路往东
开,嘲闹的气氛里头,隐然有着对峙的紧张。
西门町到林森北并不远,出租车跳表也就是百来块的钱。
我递钱给司机,说大哥谢谢,零钱不用找了。那司机接下了钱,还是没有说话。
我们下车。
朋友说,那司机终于知道我们是同性恋了,幸好他没有把我们赶下车。另一个朋友
则说,如果中途被赶下车,我们可以另外招一台,这样还比较便宜。一群人沉默了
一秒,然后爆笑出声。幸好台北是一座还可以拿这件事情开玩笑的城市。幸好,我
们没被真的赶下车。幸好我们没有选择沉默。
在条通跟其他朋友碰了面。讲到这事,朋友问,这是歧视吗?
我说不。那是司机的言论自由。
然而那句不正常、那句胎歌--那司机本着他的心说出来的话语,也正是一条刺怎
样也挑不尽的秋刀鱼,卡在我们生活的这里与那里。婚姻不是必需品。但平权是。
没有人活该被这样形容。胎歌如何,不胎歌,又如何。日子会继续,生与死,病与
爱,承诺可能崩毁,但新的关系也将从废墟里生成。只要日子继续。
我们就在这里,所以你最好接受这个事实。
或许真正的平权永远不会到来,但我们要继续往前走。我们一群姊妹淘转进了条通,
夜暗的巷弄前头的路途尚不知是长是短,至于要怎么走下去,就喝完了这杯酒,再
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