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an Wu 分享了 Queerology 的贴文。http://bit.ly/2mLbhY8
个人很喜欢这篇文章,尤其是这段:‘当无产阶级的革命力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累积文化、社会资本,因而能“现身”的中产受压迫者。透过知识生产的参与,推进以被害叙事为主的社运工程,创造出“政治正确”的契机,但人人心里有数,这股氛围并非现实。
因此,“不无辜被歧视刚好”根本模糊焦点。这社会中本无“纯粹”的苦难者,期待稳坐“受压迫者”位置的,根本无视于己身处于各种权力关系之中;而同志群体中草木皆兵的乖宝宝则是忽略了自己是因“性”(不为别的)而被歧视的事实。’
同场加映另一篇我也很喜欢的评论:“暴言”同志不能等待的生命:真实的极限
http://www.mplus.com.tw/article/1578
【有稿来Q】无声的逐字稿与众声喧哗的认同政治
Queerology March 9, 2017
源 http://queerology.net/?p=9344
投稿作者/李柏翰
“你是因为压迫者可恶,还是被压迫者可怜,才支持一项社会运动?
正义感与同情心长得很像,也经常同时出现,但关照的对象毕竟不太一样。
如果是出于前者,你留心是否看得到处境;如果是因为后者,你只在乎故事好不好听。”
这段听起来有点伤心的话,在脸书上随笔记下之后竟然被转发超过一百次,真是始料未及。写下这段话的脉络,其实是因为婚权运动最近一些小风波有感。前情提要一下:
Vincent对蔡英文言语“超译”的血泪控诉、总统府透过“逐字稿”秒回。被控诉“残酷”造谣者选择道歉了──向不知名、不特定的任何第三人──终于获得总统(府)原谅,“误解已经获得澄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这整件事有点吊诡,从护家者眼中的神对手,变成婚平者口中的猪队友;姑且不论两者为何突然如此珍视“诚信”与“真实”,但眼见英雄/女巫的一线之隔(惊觉内建性别意涵,为免偏题,以下讨论并未深究),的确令人蛮惊谔的。
以指责混淆问责
由于众网友的追究是希望造谣者“认错”并“道歉”;根据萌典的定义,前者是指“承认过失”,而过失是无意中犯的错误,包括语言运用或心理臆测的疏失。后者则是指向人表示“歉意”,即表达心中不安、过意不去的心意。
不过读著一系列吃瓜兼猎巫群众充满默契的回应,似乎暗示著:说错话等于说谎!因此不禁想问,在所谓后事实政治迎风而至的时代,说错话跟说谎的差别是什么?什么时候它们会混同?混同后的政治效果又是什么?
同样根据萌典,“说谎”是说虚伪不实的假话骗人;其他类似字词诸如“中伤”,是恶意攻击或陷害他人;而“造谣”是捏造不实的说词。这三者都隐含了强烈的主观意识,也显示这三种行为的结果是相对严重,而值得究责。
诚然,主观意图是最难举证的,但从Vincent的文字看来,似乎更像是记忆落差与情绪失控所造成的误解,所以他的确有承认过失的必要──即认错──但他竟然也愿意“接受大家指责”,以承担“说错话即说谎”的指控,这已难能可贵。
或许姑且能这么解释,对于婚运(不等同于同运)所造成的震荡,令他终究心感不安且过意不去。总是视运动为职志、视众人为己身的他,为了灭火还是选择了“道歉”──尽管问责与指责被混淆且错置了,演变成指责“问责有权者”的场面。
相较于英雄变女巫的Vincent,总统及其团队竟也转眼从政策跳票者变成网友口中“最大的盟友”;指责或问责(accountability)都因单一事件而得以被迳自取消,也算是一种政治奇蹟吧!
认同政治的盲区
针对逐字稿事件的“猪队友”评论,若猪的意指(signified)是指帮倒忙、扯后腿,那意味着网友们对同志有两大假设:(一)受压迫者“纯洁无瑕”;(二)太瞎,认不清政治与社会现实。
以认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为主轴的社会运动中,“认同”既是群体内部凝聚的原因,亦是群体外部支持的理由,因此争取主流社会认可(recognition),“情感”固然是关键,但同理远比同情重要,否则不叫“假友善”。
当无产阶级的革命力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累积文化、社会资本,因而能“现身”的中产受压迫者。透过知识生产的参与,推进以被害叙事为主的社运工程,创造出“政治正确”的契机,但人人心里有数,这股氛围并非现实。
因此,“不无辜被歧视刚好”根本模糊焦点。这社会中本无“纯粹”的苦难者,期待稳坐“受压迫者”位置的,根本无视于己身处于各种权力关系之中;而同志群体中草木皆兵的乖宝宝则是忽略了自己是因“性”(不为别的)而被歧视的事实。
此外,从菜市场、校园与媒体,铺天盖地的“能见度”让盟军误以为人人能“现身”、人人该“现身”,漠视组成者具有差异的生命经验。形成一边天下太平、情感过剩;一边濒临“不被认同”的危机,因而产生同志太嚣张猖狂的错觉。
所以同志太瞎吗?若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台湾”认同呢?显然,认同政治终究无法因天真或可怜而成就,否则将任人宰割。议题(婚权/护照贴纸)是阶段性的,运动(平等友善的环境)是长远的,两者无法彼此代称。
社运的风与跟风
另外也看到有人跳出来反唇相讥:对于那些为了跟风/觉得潮 才参与各种同志平权活动──更换彩虹大头贴、参加游行,或是组队“婚姻平权小蜜蜂”──没有什么影响力的,根本不用在乎?
然而在认同政治的逻辑中,跟风者也很关键。“跟风”就是一种立场表达,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都不容他人置喙;当今社会运动也的确很看重各种直接或间接的动能,唯一能不断补给以“突除风阻”的,或许就是这群跟风人。
风与跟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牵涉层面很广,比如结盟、伦理、正当性等,但最关键的条件还是脉络(即社会内外的氛围)和权力交换,这一切都可能需要零散组成分子的“顺风”。只是,“跟风者”的前提仍然是“风”。
风是散逸且广阔的,跟风者难免跟丢。“风”本身或有风向,但从未是点对点的前进,而是立体地吹着,力道时强时弱。社运团体至多能带的是风向,至于能吹到哪、吹到谁,而谁又因此带起其他阵风(甚至逆风),则是难以预期的。
在逐字稿事件中,可以发现对跟风者来说,似乎语句的字面文义远比情境、感受还重要,于是话语在现场产生的效果(perlocutionary act)被忽略了,而没有声音的“逐字稿”也迫使“细节”缺席。
在这个人人都能是运动主体的世代,“跟风者”的重要性可能不亚于“风”。当风不顺时,跟风者仓皇失措也能理解;但若因个人策略、偏好、目标,而不惜排除、切割其他人(无论起风、跟风者)的参与或贡献,则根本否定了“因认同,而动员”的本质。
转型正义才起步
最初的问题可能还是有效:人们是出于同情心而愿意缓解众生悲苦,抑或投入更多关注于霸权形成的机制与运作,并支持调整不对等的权力结构?“公义”与“公益”毕竟不同,位置与视角必然有其差距。
无论是总统“心里最软的那块”(指劳工)或是护家者对同志族群的羞辱,都没得到总统垂怜,或许是因为“中小企业也是长期伙伴”,也或许真的没想到婚权会“冲那么快”,劳工/同志不都还活得好好的吗?
最近原民会公布的《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范围土地划设办法》错解《原住民族基本法》,将原住民族传统领域的土地划设限缩于公有土地,等于向世人宣告公有土地只要易手私人,“就不可能有传统领域存在”。
适逢二二八事件七十周年前夕,当时在就职典礼上接受蔡英文友谊喊话的巴奈,事后觉得被欺骗了,呐喊著“不只汉人,原住民也需要转型正义”,否则这只是一种“选择性正义”。但或许“也会”有人说,原民们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现在“活得好好的”难道不需要属于历史或未来的正义吗?英国司法部年初甫“回溯赦免”数千名因鸡奸罪受惩的男子;同婚的诉求,也似针对日治政府与国民政府当年独尊“汉本位异性恋霸权”,回复家庭权的转型正义举措。
这年头转型正义正夯(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跟其他“政治正确”话语一样变成脏话),回顾种种不断经历“冷处理”的议题,任何违背政治权力分配的都被轻视;然而,正是出于公义(而非公益)的社会想像,被搁置的“现状”就得不断被翻炒。
结论
“你是因为压迫者可恶,还是被压迫者可怜,才支持一项社会运动?
正义感与同情心长得很像,也经常同时出现,但关照的对象毕竟不太一样。
如果是出于前者,你留心是否看得到处境;如果是因为后者,你只在乎故事好不好听。”
正义感与同情心的二分法(如同压迫者/受压迫者)或许很武断,也有些暴力,尤其各种权力关系盘根错节,它可能简化了各个被召唤的主体及其处境的差别;但它仍是细究“认同何来?”的方法之一。
社会上没有人真能遗世独立,所以随时都需要提醒自己:“为什么在乎/不在乎?”在乎,所以追问(或声讨),都还能理解。不在乎,小则冷眼以对、袖手旁观;大则嗤之以鼻、落井下石,这是最令人恐惧的。
在众声喧哗的认同政治中,缺乏绝对的发号施令者,所以没有谁必然得配合或迁就谁的策略或感受,但也表示每个人都应当相互尊重并理解,否则将产生各种排除效应(exclusionary effect);它很有效率,但它充满危险。
李柏翰 https://fb.me/phl.lovepeacejustice
在法律白话文运动 Plain Law Movement 担任 Editor
之前在 SCU Jessuper 担任万年志工
在萨塞克斯大学读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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