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里有个“靳”字,几乎每个人第一次看到时都会念错。
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天一夜的高一新生训练。
我们俩的座号相邻,我是29,他是28,也因此,两天一夜的活动中,我们几乎是
形影不离的。
还记得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屑。坦白说,他真的长得不好看,脸上的皮肤
不好,黯淡且粗糙,配戴着一副朴实的细框眼镜,那模样,实在让人不愿再多看
一眼。再加上他的个性,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仿佛整张脸上又垄罩了一层厚厚
的黑雾,抑郁而沉闷。两天一夜的活动中,都必须与他相伴左右,对我而言简直
是一场痛苦的磨难。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集体的一年级新生在校内的演艺厅里,尴尬地坐在台下座位,
看着台上学长姐们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带动起新生们低沉的气氛。
“来!大家都站起来!”
“我们要教大家一首歌!还有教大家跳一支舞!”
妈呀...是我最讨厌的团康活动,实在很想装死坐在座位上,然而看到全体的新生
们逐渐地站起,最后还是不得不在压力的驱使下慢慢起身。我和他几乎是最晚起身
的,感觉得出他似乎也很心不甘情不愿。
音乐响起,台上的学长姐开始扭腰摆臀了起来,全体新生们也开始笨拙地扭动身体
照做,但我始终三七步地站着,没有丝毫的动作,而他也是。
啧...干嘛学我,他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我在心里嘀咕著。毕竟与他的长相相比,我应该还算是可以被他喜欢上的程度。
情窦初开的年少时期,或许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含苞待放羞涩的少女,对于身旁的
一切事物,都容易有过度的幻想,而尚未经过世事淬炼的我,更是天真的以为其实
gay是无所不在的。但其实我想的也并不完全错误,只是想得太过于单纯罢了。
当时我对他的感觉,瞬间从不喜欢提升到厌恶的阶段。
长得这样...竟然还敢喜欢我?
骄傲如我,睥睨着他那一动也不动的身子。从音乐响起到结束,我们俩始终静静地
站着,与周遭吵杂摆动身子的众人,形成强烈的对比。然而这支舞,竟然还多次在
两天一夜的活动中出现!出现几次,我们就重复呆站了几次!
妈呀...救人喔!只是呆站就算了,由于我们俩的个性使然,两天一夜的过程中,始
终没有跟对方说过半句话,那气氛简直是尴尬到想冲动劈死对方再劈死自己,好赶
快结束这两天一夜的闹剧!
如果这一幕在戏剧里演出的话,我想肯定会有一盏聚光灯特效打在我俩的身上,而
我们往后的日子里,也注定会有着不寻常的后续......
的确,我们还有后续,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是我喜欢上了他。
由于座号的关系,教室里的座位,他就坐在我前面的位置,无时无刻都避不了他的
背影,然后不断地想起在新生训练时那段“难忘”的遭遇。
在开学没多久后,我已忘了是什么时间、什么样的话题、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终
于有了一次契合的交谈,而他也露出了我从未看过的笑容,脸上垄罩的那层黑雾顿
时散去,颜面有了光泽,我突然发觉,原来他是个这样nice的人。
由于彼此都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我们很快地就成为了好朋友,上下课几乎都腻
在一起。当时最流行的莫过于是一起去福利社、一起去厕所之类的。
没多久我就跟他出了柜,因为我觉得他一定可以接受,就索性告诉了他。果然,他
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笑笑地简单回了一个字:“喔。”
我们的学校座落在山坡间。某次放学后,他骑着脚踏车载我下山买晚餐,然后再一
起回校晚自习。回程的上坡时,我从后座跳了下来,想说用牵的,结果他竟催促著
我上车,并笑着说他能够载着我上去。在后座的我,看着他吃力踩着脚踏车的模样,
心里不禁感到一股暖流。
渐渐地,我发觉自己对他有了好感,我也吃起了他的醋。
有时候下课时间,会有别班的一个男生跑来找他,那个男生是他的国中同班同学,
听说感情很要好,而且他很得意的称呼那个男生是他的“马子”。他都是这样直接
地称呼那个男生的。
那时的我,暗自在心中更加认定了他一定也是gay的推论,得意地窃喜著,并自以为
贴心地为他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他是个对自己很有自信的男生,但他的自信却不是外放到让人感觉到自恋的那种,而
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不容易受旁人的影响,然后默默地去执行,不过度张
扬,但到了需要表现自我的时候,也能自然不胆怯地展现。
某次的音乐课里,老师要每个同学都上台清唱一首歌,好让她可以打分数。
而他选唱的歌曲,是陶吉吉的“找自己”。
永远忘不了他上台神情自若唱歌的情景,尽管到了即兴哼唱的部分,他也照唱不误,
不在乎没有配乐会显得尴尬,也不care别人觉得他唱得好与不好──但,他的确唱得
不错。而那份自信,是我永远也学不来的。
对比他的自信,我反而显得自卑许多。这让我感到不安,甚至有种矛盾的情感,我喜
欢他,但我也不想输给他,尤其是每当我想起自己新训时对他的嗤之以鼻,而如今我
竟落到这个地步。从他身上我看到了许多我没有的东西,我既崇拜他,也讨厌他。
当时的他告诉我他想加入热音社,因为他热衷于爵士鼓,于是我兴高采烈地说我也会
打鼓,因为我国小的时候曾经在乐队里担任鼓手,我得意地在他面前班门弄斧,然而
他只是笑笑地说这两种不一样,尽管我依然白目地想要证明自己,他也没有给我白眼
或吐槽,他就是如此温和稳重的人,默默地包容我的为所欲为。
随着时间与情感的累积,我终于忍不住决定向他告白,而我选定的工具是──即时通。
俗仔的我,只敢留离线讯息给他,不敢正面应战,甚至传完后便马上关掉整个程式,
不敢再多看一眼,一直到隔天上学,我都未曾再开过。尽管当时的我有八成的把握,
但我还是不敢面对答案。
就这样,我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到了学校。我假装镇定的上课,下课也一如往常地去
找他聊天,只字未提昨晚的事情,而他也没有任何的异状,一样自然地与我相处,我
猜想他应该还没有看到吧,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感到失落。
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礼拜过去,他都没有任何的表示,即时通上也没有
任何的回复,尽管我们偶尔也会在即时通上打打嘴砲。我开始怀疑他是否觉得我在开
玩笑?抑或是他觉得我传错了?
会不会...是因为我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所以他也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对!肯定是这样的没错!我暗自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我不再care他的答
案,毕竟对我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我们还能打打闹闹,偶尔吃吃他的豆腐,
不说开也无妨,反正我已徜徉在粉红色的泡泡当中,有如初恋的少女。
这样暧昧未明的关系,持续了好一阵子,时间来到了即将升高二的夏天。
而升高二,代表着也就是要重新分班的意思。当时我心里所属的是第一类组,我期待
着他的答案也是,然而结果却不如我的预期。
“是喔,可是我想选三类组欸!”
语气自然,没有半点不舍纠结的情绪,我不禁心里一揪...可能他比较豁达吧!我再次
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最后的截止日期的那一天,我还是跑到了导师的办公室,告诉导师我想改选第三类
组的决定,因此还得到了导师的赞赏,因为导师曾藉着我数理成绩不错,劝我改选第
三类组,但当时被我给否决了。
看着导师一副迷途羔羊终于走上正确道路的欣慰表情,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结果,我终究还是没能与他再次同班。
开学后的某次在校园里偶遇,他一贯开朗地笑着问我是哪一班时,结果答案却让他哭
笑不得。
“啊?你不是要选一类组吗?”
...妈的,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想要跟你同班啊!后面那句心里话我差点破口而出,
顺便揍揍这个不懂我心意的呆子,该不会是在跟我装傻。
由于分离的关系,使得我对他的情感更加浓烈。
答案的揭晓,是在某一个夜晚,我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打着手机短信再次向他告白,结
尾还附注著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话,就不用回传了,当作没这回事就好。
传出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下一秒,我开始幻想着如果成功之后,我
们将会是怎样幸福的场景...没多久后,桌面传来的震动与短信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我
的思绪。
“叮咚!”
犹疑了片刻,我再次用微颤的双手拿起手机一看──萤幕显示的竟然真的是他的名
字!我深吸了一口气后便迫不及待的将之点开。
短短几秒钟内,我尝到了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滋味,还跌得狗吃屎。
"对不起...我喜欢的是女生。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当好朋友。"
这次的他没有选择沉默,给了我个明确的答案。...妈的,不是说了不喜欢就不要回
传的吗!
那时难受的感觉,现在回想来起都还会反胃。那晚的我,彻底失眠了。
从这个事件之后,我们的友谊就正式宣告回不去了。种种的尴尬、愤怒、自卑、难过
夹杂在我身上,使我无法像过去那般自然地对他,我们之间,开始渐行渐远。
这当中我试图挣扎过几次,然而我的目的都是爱情而不是友情,终究无法达成共识,
反而将场面弄得更僵。我恣意地在他身上扒取他所能给我的种种底限,天真地以为一
层层木乃伊绷带的底下,涵藏着我向往已久的初恋。
最后,我们终究是断了联系。
脾气再好的人,也经不起我一再白目的行为。但温和的他,从未在我面前让我难堪,
也不曾面露鄙弃的嘴脸,依然默默地承受一切。
其实,从一开始到结束,我心里终究是清楚的,只是我不愿去正视罢了。向来都是准
确无比的雷达,总是会在喜欢的人身上失了准,盲目地只看见任何有机会的蛛丝马迹,
而不去理会种种不可能的象征。任何一丁点的善意都代表着好感,任何一丁点的特别
都是代表着对我有意思。
我最终还是学到了教训。
谢谢他教会了我分寸,使我在往后的异男忘里都能适时的抽身,还能与他们成为更好
的朋友。
只可怜,他当了最倒楣的第一个...
请原谅我,曾经在你身上,牺牲了你本该单纯快乐的学生时光,让我明白了这个人生
受用无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