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 I am not a good guy. "
" It's OK. So do I. "
#001
捷运进站，我靠在门旁的柱子，等待列车停妥。
K传了讯息给我，说他正等著101大楼的景观电梯向下。
我告诉他，我其实没吃过鼎泰丰，也没上去过101大楼，也许没办法给他太多台北的旅游建议。
K传了个笑脸，表示没关系，他也没上过首尔塔。
一时莞尔，我走出捷运站，仰望着101大楼矗立在阳光底下，符号了台北印象。我走进鼎泰丰，等著候位时，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 Hello?"
是K，和照片里的他相差不多，单眼皮，高挺的身子，完全的韩国男子长相。
#002
我告诉K，鼎泰丰最有名的是炒饭和小笼包，然后他按照我的建议，各点了一份。
然后K看着我点的排骨面送上来。
我问他要不要一些，K点点头。
礼貌性地用他的筷子夹了一些我碗里的面。K问我，这是台湾人的礼貌吗？我说也许是吧，虽然我不在意，但第一次见面还是这样比较好。K表示没关系，韩国人总是很爱用自己的筷子、汤匙在大锅里捞东西吃。
我笑了，我告诉K，我不是韩国人，不太清楚这些习惯。
" But you look like... a real Korean."
" Many friends said that. But actually, I am not."
#003
我阻止了K一个人去故宫的行程，当他掏出一本在学校图书馆借的台湾旅游书时，我就觉得有点荒谬。
我问K，你特别熟稔或是喜欢中国文化吗？他摇头。
我找了翠玉白菜的照片给他，告诉他，你是想看这个吗？这是故宫里最有名的展物，多数外国人来台湾都觉得一定要看这个。
" Just a cabbage." K笑了。
#004
我和K各付各的餐钱。K说他要先去Check in，暗示我要不要陪他去。
我看了旅馆传来的地图，在西门、北车、台大医院三站之间，基于礼貌，我告诉K我会陪他去，那里有点复杂。
结果我还是迷了路，完全是靠K带我穿越台北车站周边迷幻、复杂的街。
" Wow, you are a Taiwanese." 我拍了K的肩。
" Yeah, maybe." 他爽朗地笑，一口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005
我坐在K的床上，认真地看着电视上的海绵宝宝。
K躺在床上，突然叫了我。一回头，他把我揽了过去，用力吻著。
然后我们只有亲吻。
我问K不是要去淡水吗，太阳都快下山了，你快准备出发吧。
K以为我生气了，担心地问我没有要跟他一起去吗？
我凝视著K与我相似的单眼皮，告诉他，I will go with you。
K笑得像是个孩子。
#006
K背对着夕阳，我帮他拍了几张照片。
我们并肩走着，用英文沟通，但一旁经过的韩国游客都用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我问K为何如此。他告诉我，也许他们都觉得我们是韩国人，但看到是用英文沟通，一时觉得混乱吧。
我看着K，叫他oppa。
K大笑，要我叫他hyeong。
#007
夕阳落尽，我们沿着捷运红线到了士林。我带K尝试一些台湾小吃。
在地下街中，有好几个摊贩看见我们经过，都直接以韩文招呼。我笑着避开尴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008
回旅馆前，我们跟着众多人群搭上捷运，K走在前头，双手偷偷地摆至身后，怕我不见那样等着我抓上。
可是我没有回应他的试探，只是礼貌地搭着他的肩。
捷运抵达，我和他刷卡离站，走出出口，穿越广大的二二八公园。
我告诉K，大约在二十几年前，二二八公园是台湾男同志的一个重要据点，那时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交友软件，大家都聚集在这里认识彼此。
经过无灯而昏暗的路口时，我看着K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越来越靠近。
他的嘴唇温柔地覆上了我的。
" It's hard to be like this in Korea."
是啊，我说。然后他牵起我的手，一路走回他下榻的旅馆。
#009
我与K在他的床上拥吻，感受他颀长的手指摸过我的背脊。
K问我要不要在他这过夜，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没有带隐形眼镜盒，而且我没有衣服可以更换……我欲言又止，K问我怎么了。
" I forget to bring my cigarette, and I don't go smoking for a long time."
" So... you smoke?"
我点头，然后K直直地看向我的双眼，吻了上来。
" I don't like you smoke, but I just FOLLOW WAHT YOU WANT."
有那么一瞬间，我预见了我玩火的样子。
#010
“所以你们在哪？”叶传来讯息。
我后来决定要先回家一趟，但K好像很害怕我不会回来一样，我想了想，便说带他回家，煮个宵夜吃，再一起回来旅馆。于是我打给了叶，请她把跟我借的安全帽拿来还我。时间已接近十二点多，对叶感到抱歉，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叶表示没关系，车程也蛮近的，她也想看看那个韩国人。我告诉叶我们的地点后，在K面前抽起了菸。
云雾缭绕，在灰暗的骑楼下，K的身影在我眼前忽明而灭。
" I am sorry."
" You don't have to sorry. I follow what you want."
K在床上时，也告诉了我这句话。
然后我看着他的脸，眼眶顿时辣了起来。
" I feel a little sad." 我告诉K。
" Why?"
" I don't want to tell you. It's a little stupid." 然后我把脸埋进K的颈间，闻着他身上性感的香水气味。" Or I will tell you in Chinese." 我对K微笑。
“如果你是台湾人，或是我是韩国人，那就好了。”
K听见了与韩文相近的发音，表示困惑。
我告诉K这些话的意思，换他一脸若有所思。
" What's wrong? Are you sad?"
" A little."
" Why?"
K讲了一串韩文。我清楚看见他眼眶也发红了。
然后我到最后，都不知道那句话的意义。
#011
回到土城，我煮了面给K吃。K吃得满足，留了一些料和菜在碗里，我不想浪费，就夹起来吃。
" Oh, mummy."
我笑着骂K一句Fuck You。
#012
K说他累了，隔日还要去野柳、九份参加观光行程。我问K，要不要载他回旅馆休息，然后K说好。
" This is my first time to get on the motorcycle."
K坐在我身后，紧张地抱住我。在韩国，绝大部分的人都不骑车，他们都认为这不入流，或是一些小混混才会做的事，于是当他在进步的台北看见大多数人的交通工具都是机车时，很吃惊地和我分享他的感觉。
" Now, you are a bad guy." 我告诉K。
#013
半夜三点，空旷无车，县民大道上只有我和K。
" heyong" 一边骑车，我唤了K。
K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从后照镜里我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脸迎风微笑着。
" salanghae"
然后从一边耳朵那里传来，K对我清楚地说著。
" salanghae"
#014
hyeong salanghae
#015
隔天K从野柳回来，和他的台湾朋友吃饭，结束之后，与我相约在东区见面。
我站在国父纪念馆的捷运出口闸门前，K传来讯息说他手机摔坏了，要我别出站，直接在里面等他一起回去。
不过一会儿，K拍了我的肩膀，像昨天第一次他拍了我的肩膀那样。
我陪他回旅馆休息，晚点他要和朋友去夜店。是他朋友原本就排好的行程。
他把我的手机和朋友的手机抄在纸条上，收好。我告诉他，去夜店不要喝太多，不要带太多钱，他也听了，只放进几张钞票跟证件在口袋里。
" Don't kiss other Taiwanese boy, haha."
" I won't."
我和K站在镜子前留下第一张合照。
" hyeong, it's our last 36 hours in the same city."
然后K的嘴唇凑了上来。
#016
回家后睡得不太好，我一直等著K的讯息，直到半夜四五点，他终于告诉我要回旅馆了。
K没有喝得很多，他觉得那里很有趣，但这些我都没有很在意。
我告诉K，明天下午见个面吧。
K说好。
然后我睡着了。
但我那时都还不知道，K回家之后，写了一封信给我。
──将我彻底推入玩火的深渊。
#017
K的手机整个坏了，无法使用，他的台湾朋友在中午联络上我。
“你等等要跟我们一起去吗？还是只想跟K？”他朋友传来讯息。
“我都行，你问K吧。”
过了一会儿，K的朋友请我在西门六号出口等他们，“他说他要跟你就好，他真的很喜欢你呢。”我读不出来朋友的语气，只能尴尬地说抱歉。
走出捷运站，K和他的朋友站在一块，我上前，拍了K的肩膀。
#018
和K等著往中正纪念堂的660公共汽车，他穿着绿色的上衣，仿佛命运错开那样，我才刚换下与他一样款式的绿色上衣。
K说想看宪兵表演，我告诉他我其实也没看过，然后K说，那就一起去看吧。
好啊，一起。
#019
我代替K坏掉的手机，用自己的帮他拍了许多照片，也顺便在宪兵表演时，和他解释台湾与中华民国的意义。
" So, you hate Chinese?" K问。
" Not at all, I just don't want to be a part of China and also the name of Republic Of China. I come from Taiwan island, my country should name in TAIWAN."
K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跟他说有不少台湾人其实不喜欢韩国，K说没关系，因为韩国讨厌世界上每一个国家，就连韩国人自己也是，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一旦阶级划下，就必须要用那些敬语、称谓相待。我想起之前看过的文章，韩国人其实没有任何朋友，就算是读书时期的同侪、朋友，某种程度上都存有一种相互攻克的竞争关系。
" I have a few friends. But I like to be alone."
所以K，我是你的朋友了吗？
#020
后来逛完永康街，我请K吃了晚餐，即使付完钱的当下，心确实在淌血。
我提议要去爬象山，看看101和大台北地区的夜景，这也许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但我错了。
爬到景观台时，我早已气喘吁吁，K问我还好吗，我只能跟他说不太好，然后抓住他早已被汗水浸湿的上衣，在象山前留下我们两个最后一张的合照。
#021
我换上K的衣服，和他牵着手走在长长的中华路上，去家乐福买了一些韩国来台必买的东西。我告诉K，我觉得这是很浪漫的事，就像爸爸或妈妈会一起逛大卖场，买一些构筑起家的东西。
K笑了，什么话都没说。
#022
和K的朋友再见面，简短聊个天后道别。回到旅馆时，已是凌晨一点。
K被朋友灌了一杯，说头有点昏，又想起些什么似地，拿出几张信纸，振笔疾书。
K告诉我，他写了一封信给我，现在要完成它，希望等自己回韩国后，我才能看。我没回应，只是躺在他的腿上，感受他写字的震动，由下而上地仰望他的脸庞。
" It's the last 8 hours that we can be in the same city."
然后我哭了，K也是。
" Find a new guy who can love you, and let you not so alone in Korea."
" You too. You should meet new guy, more muscular, handsome, smart guy in Taiwan."
我和K拥抱，亲吻。
#023
我在楼下抽著菸，K正在整理他的行李。
凌晨两点，距离K的班机起飞还有七个小时。
#024
我打开K的房门，他刚收完东西。
" hyeong, I want to tell you something."
" What?"
" Actually, I had not broken up with a guy." 我说得冷静，但不敢转过去看K。我能感受到K的叹息，他坐在床上，什么话也没说。
" I want to finish the relationship, but he don't want. He had begged me for keeping the relationship, and we have not met each other for a long time. I don't know how to explain our relationship now." 然后我懦弱地哭了出来。
K一样什么都没说。
" Are you angry?"
" No." K看着我。" I don't, and I can't."
K告诉我，他也才刚分手，他其实能懂我，因为他自己也没很喜欢上一个对象，就只是……为了安慰对方那样，勉强地维持着什么。
然后K躺下，张开双手，要我过去，但我拒绝了。
" I am sorry. I don't know why I told you these. But you know... I only want to be honest to you.“
K用力拉着我，把我搂进他怀中，用力抱着。
" I said that: I JUST FOLLOW YOU."
#025
" Can I read the letter now?"
" No, please no."
" Why not... Oh god, I am very sad now. "
" Don't be sad. You will be more sad after you read my letter."
然后我和K不停地亲吻、拥抱彼此，感受对方的温度和呼吸，还有凝视彼此的眼神。
在我身上的K突然停下动作，把我的脸拖高，靠近我。
他要我听他的话，去戒菸，但社交菸是可以被容许的，然后多保养皮肤，应该也是叫我少抽菸的意思。
然后，K说，他会开始学中文，叫我也学点韩文吧。
K湿热的嘴唇盖上。
" Don't say love easily. And protect yourself."
我的双手紧紧环住K的臂膀，抱入怀中，感受他的鬓角贴在我的锁骨，耳朵听着我的心跳。
" I will. I love you."
然后K的声音变得轻不可闻，仿佛呢喃一般。
" Me, too."
#026
我睡得很沉，不知道K睡得怎样。
早上六点多那时，其实我早就醒了，但我没睁开眼睛。我感觉到K翻过我的身子，起身至浴室洗浴，换好衣服，叫我起床。
#027
K拖着行李，我和他几乎沉默地走向捷运站。
我牵起他的手，他没有拒绝。
清晨的天光从厚重的云雾里穿出。前几天看见相同景致时，我告诉K，这是天使的阶梯（Angel’s Stair）。
#028
抵达松山机场时，我感觉我的心似乎要碎了。
K秤了行李，准备入关前，我和他坐在大厅吃早餐。
" Are you sad?" 我问K。
" I don't know." K直直地凝望着我。
" I am very sad now."
K问我为何，他觉得我们应该要开心，至少我们这三天来都有很美好的回忆，他很感谢认识了我。
" I love you."
K没有回答。
" So you are tricking on me?"
" No." K看我的眼神认真起来，" I treat you from my mind."
我一时之间为了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便说我要搭捷运回家了。 K没说什么，便让我离开。我告诉他，我要去外面抽根菸，要不要陪我去。K说好。但其实我知道K不喜欢菸味，我是故意刺激K的。
#029
" The last kiss." 点上菸前，我吻了K，吻了好久好久。
#030
K要准备走上手扶梯前，我和K拥抱、亲吻。
我对K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K摇头，" It won't." 他疲倦的神情泛上一些情绪，" We will meet again."
我早已泣不成声。
我看着K，K也看着我。
“hyeong gamsahabnida salanghae”
#031
目送著K走上出关的手扶梯后，我在门外抽菸，想起他给的信。
读完之后，我早已热泪盈眶。
我忽然懂K说的那些话，即使我们来自不一样的国家，不一样的城市，有不一样的背景和身分，也有各自的过去、各自的自私与问题，但此刻我们相遇，在彼此沉浮已久、玩日愒岁的生活里突然和对方产生连结。
我奔回大厅，跑上手扶梯，在人海中找寻K的身影。
可是没有，他不在了。
我又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K也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我在台北，他在首尔，我的故乡在新竹，他的故乡在釜山。
在他二十四岁而我二十二岁的今年夏天，我们在人海中第一次看见彼此。
#032
" Hey, when did you come to Korea before?"
" About two years ago. How?"
" Which month?"
" In the end of March. What's wrong?"
" Nothing, because I feel that we have met before."
" uh... maybe. Maybe in Korea before, maybe 100 years ago, maybe we met in our last life."
" Destiny." K说。
" Yes, destiny." 我说。
──三日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