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芜田园》
9
母亲过世后，父亲瞬间成了个古怪的退休老人，成天独自在他的产业田土上
干活。他不找我，我也不去乡下，只有久久通个电话，闲话几句，直到去年
过年前夕。
“来我这吃年夜饭吧。”
电话中老人的话是他一贯的命令口吻。
我本想拒绝的，但姊姊妹妹都不在台湾，碍于“孝道”，只好答应了。
“我陪你一起去。”岳汉听我讲起这事，便对我说。
“你不回花莲吗？”
“偶尔一次不回去没关系。”
“他是个怪老头喔。”
“丑媳妇还是得见公婆啊～”
“媳妇！他可不会承认有你这个媳妇的～”
我们这时正在巫山云雨。
岳汉推倒我，跨坐上来，握起我的屌就将其塞进身体里，一边动着屁股，一
边娇喘地说：“没关系，我有老公你爱我就好～”
（真是个欠干的小荡货。）
除夕下午，我与岳汉驱车往乡间去。老人事先对我说什么都不用带，虽然他
这样说了，我还是带着岳汉替他挑的灰色针织毛衣过去。
才离开台北市不远，雨就停了，车抵乡下，天亦渐暗。
我将车停在农舍的遮雨棚下，一只黑狗从屋后冲了出来，对着我们拼命狂
吠，我猜牠是老人新养的看门狗。
“小刚，进来！”老人从农舍门口探出头来，喝斥黑狗。
黑狗被这么一喊，夹着尾巴往温室方向逃了。
“进来吧。”老人招呼我们。
我和岳汉走到农舍门口，老人站在小阶梯上迎接我们。
他梳着油头，穿着熨的直挺挺的蓝衬衫，一点都没有农夫平日下田的样子，
倒还是一副军人型貌。
“这位是？”老人问我。
我没告诉老人岳汉的身分，只说了：“他是我朋友，姓傅，傅绍杰叔叔的
傅。”
傅叔叔是老人要好的同袍之一，年轻时常来串门子，当时是个外表严肃却好
色无比的中年人。
“姓傅啊，您祖上哪儿？”
“祖上？”年轻的岳汉听不懂老人旧派的用语，看着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问你是哪里人？”我小声对岳汉说。
“喔喔…我花莲人。”
“祖籍也是花莲吗？”老人又问。
“好像是吧，我是客家人。”
“那就跟傅绍杰不同了，他是江西人。”老人也不领我们进门，反倒接着
问：“傅先生看来很年轻，怎么会跟小犬认识？”
“小犬？”
“就是我啦～”
还好我事前有跟岳汉先练习过，所以岳汉回答他是我的下属，这样老人才不
会怀疑我们的关系。
“下属啊…那年轻人过年怎么不回家？”
“偶尔一次不回去，想体验一下台北的新年气氛。”
这句话也是我教岳汉的。
“台北过年可冷清着呢。”
“冷清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倒是。”
身体虚弱的我冷得发抖，看老人还要接着说下去，连忙插嘴道：“爸，天气
很冷，进门再谈嘛。”
老人这才领我们进门。
屋里火锅汤汁早已烧滚，屋内满是蒸腾的水汽，和外头的寒风袭袭，简直是
天壤之别。
桌上放满了田里生产的蔬菜，连那一大盘鸡肉也是老人下午才杀了的鸡。
席间我没什么插话的余地，全是老人的独角戏时间。我一向不爱附和他的乡
村话题，反而是初次与他见面的岳汉偶会答上几句话。只是这样竟让老人对
岳汉起了兴趣，话匣子一开便停不下来，还拼命动筷子帮岳汉夹菜。当然，
过年应景的高粱酒更是不可或缺的好物。我说要开车不能喝酒，老人脸色一
沉，转过头来举杯硬磕了一下岳汉的酒杯，自己就把整杯酒给一干而尽。
喝着聊著，酒量不好的岳汉不耐高粱的猛烈，晃着头就趴了下去，老人则是
喝了酒就爱唱歌，从老歌唱到军歌，什么都给唱了。
“爸，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好吗？”
“还没十二点，过年要守岁啊！”
老人拨开我的手，用力拍了拍岳汉的肩膀。岳汉努力抬起头来想振作精神，
但酒精的效应只让他用迷离的眼神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老人，“乓”的
一声，还是趴了下去。
“他喝挂了，你来陪我喝吧！”
“我等会要开车，真不能喝。”
老人一脸难看，歌不唱了，连话也不说，喝着闷酒。
忽然，门外响起如雷的爆竹声。
新的一年到了。
小时候，父亲总会在过年时买些爆竹给我们。我们小孩都会死撑著精神守
岁，再怎么样都要等到十二点，冲出门去放鞭炮。
我听着爆竹声，思绪回到了年少时光。姊姊、妹妹都很单纯，我也没那么苦
恼，至于母亲笑得开心，父亲则是高粱一口又一口，平常的他，几乎是滴酒
不沾。
我回过神来，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趴在桌上，打起呼来了。
我看着桌上的两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如果老爸喜欢岳汉，这也不
见得是件坏事啊～”
我扶著老人到床上躺好，替他盖上棉被。
接着收拾桌上剩下的饭菜，放进冰箱，洗好碗盘，擦好桌子。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一点。
这个晚上我大可以留在乡下过夜，但我却没有这样做，硬是叫起岳汉，把车
开离了老人的田园。
才上路没多久我就后悔了，宿醉的岳汉突然大口吐了出来，晚餐和酒全给吐
在车上，我只得把车停在路边，让岳汉吐完，并且简单处理车上呕吐的秽
物。
（这下可好，大过年的，去哪里找人来清洁车子？）
老人对岳汉留下极佳的印象，他会打电话要我叫岳汉去乡下帮忙，我都没有
理他，也没转告岳汉。不过岳汉不知道是从哪里跟老人连上线的，竟然自己
跑去找他，而老人也发现了我没把事情转告岳汉的状况。
他负气不再打电话来，我也没打给他。
父子俩再通上电话已经是半年后了，那是个炎热的夏天午后，这时我正忙着
一个设计案。
正忙碌间，手机响了，萤幕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台北号码，我直觉认为一定是
银行贷款或是电信业者，便把手机放著不接。隔没多久，手机再次响起，我
接了起来。
喂了好几声，对方都不说话。
（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我才听出老人的声音。
“爸，你在哪里？”我问他。
“医院。”
“怎么会去医院？”
“来看报告。”
“什么报告？”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吐出几个字：“肺腺癌第三期。”
我楞住了。
手机从我手上掉落，摔在地面，弹了起来，落在一旁，原本完好的镜面上，
瞬间摔出三道长长的裂缝。
死神又回来了。
不！牠从没离开过！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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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伦的假言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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