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芜田园》
8
大三那年,我在众多压力下向母亲出柜了。
一生只知教会生活与勤俭持家的母亲哭得很惨。
当下我就后悔了。
与一般基督徒同志父母相同,她认为我是被邪灵附体,不但请教会同工替我
迫切祷告,还带我去洋人大牧师的医治特会赶鬼。只是我身上的鬼没被赶
走,反而把我从教会赶走了。
母亲要我跪在耶稣画像前,难过地说:“这真的不能改吗?”
我看着金发白肤、眼神充满慈爱,但情感却无比遥远的耶稣,摇头答复母
亲:“不能。”
母亲又哭了,哭了好久。
这种事母亲无人可诉,只好告诉大我四岁、即将嫁给美国公民的姊姊。
姊姊一听,哈哈大笑,说:“我早就说他是了,那么娘的男人。”
姊姊常说我娘,但姊夫却比我更斯文。
“娘有什么不好,温柔体贴脾气好啊~”
只是我不懂,姊姊为什么要跟“温柔体贴脾气好”,而且又多金的的姊夫离
婚。
我曾经问她,她却反问我一句:“那你干嘛跟岳汉分手?”
我语塞了。
姊姊就是这样的个性,直截了当,口若利剑,但她也不是个傻大姊,反而胸
有城府。她跟姊夫的婚姻,就是精密计算后的产物。我讨厌这样的算计,但
姊姊却说:“这是关系我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不好好计算一下怎么行?”
我很厌恶这种性格,但姊姊却是最了解我的家人,她也待我最好。去英国读
书的费用,一大半都是姊姊给的。至于这些钱怎么来的,当然是从这位有钱
姊夫囊袋里抠来的。
姊姊知道了,妹妹不久后也知道了。
妹妹比我小两岁,小时候是个腐女。
“他是gay喔,好酷。”
但妹妹也就这样了。这个个人主义至上的女孩,她哥哥的性向是哪种跟她无
关,只要她出包时能帮得上忙擦屁股,对她而言才最重要的。
面对姊姊妹妹的态度,母亲只能把这件事情藏在心底。用她的话来说,是
“交托给上帝”。
母亲当然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我也不会自讨苦吃向他出柜。反正父亲长
年在外,回来时大家就心照不宣。本以为年过三十后父亲会说些什么,没想
到他竟然说:“他这种个性,负担不起一个家庭的重任,没结婚也好,独善
其身,别害到别人。”
他把指望放在姊姊的两个儿子齐明、齐亮身上。
姊姊听到父亲说要让齐亮改姓丁的事,却这么说:“都美国人了,姓什么都
一样啦。”
没得到太多正面回应的母亲,只得把这事藏在心里。几十年来,她早已习惯
将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她不再哭闹,只说常常为我祷告,希望我可以转
变。只是,我没转变,她却病了。她罹癌的消息在我硕士即将毕业之际传到
英国,当时我无法抽身回国,等到拿到硕士回到台湾,癌症已经转移了。我
很愧咎,非常愧咎。我觉得她的病是被我烦出来的。
我的祕密母亲至死都没有告诉父亲,但她还是把难以述说的心情,完完整整
交代在那6122字的长篇遗书中。
那是七月底的一个台风天,母亲卸下一身病痛与忧烦,到耶稣那儿去了。留
下成为鳏夫的父亲,还有嫁到美国的姊姊,在澳洲打工度假的妹妹,还有待
在台湾的我,还有那封成为震撼弹的遗书。
父亲反复看了几次遗书,红着眼眶问我:“你是被插还是插人?”
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
“我现在单身。”
他冷冷地“嗯”了一声,将遗书装进信封,放进书桌抽屉里。
“同性恋”对我的父母都是“假议题”,母亲觉得同性恋可以通过宗教改
变,至于父亲自始至终都认为同性恋是缺乏男子气概,娘娘腔的表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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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伦的假言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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