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芜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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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著老人冒着雨走到屋簷下,打开冰冷的门锁,推开沈重的大门。我摸索
潮溼的墙壁,找到电灯开关。在电灯打开,光线映入眼帘同时,一只小钱鼠
突然从我脚边钻了出去。
大半年无人活动的房间里,东西依旧如同老人离开时整齐地摆放著,只是上
头盖著一层白色的灰尘,墙边则垂吊著灰色的蜘蛛丝。
老人的双目突然圆睁,“军魂”回到了他的身上。佝偻的老人挺直了腰杆,
奋力推开我扶着他的手,像是巡视营房般扫视屋里每个角落。老人严肃地对
我说:“房里脏成这样,你都没来整理吗?”
“最近忙,比较没时间回来…。”我答得有些嗫嚅。
其实,我只有他刚住院后的第三个周日曾经回来打扫过一次。毕竟这个地方
不是祖居的地方,而是母亲过世后老人买下来想经营的田园。就情感来说,
我还是比较认同新庄老家或是云林麦寮的祖厝。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不放心把东西交给你。”
这话,很不中听。
“你该不会觉得这里的田被征收没你的事吧!?”
“爸!没有人要征收田,就算政府要征收,没有好的条件,我也会反对
啊!”
我拉了把椅子想让老人坐下,他却再次用力甩开我的手。
“我不认为你会反对。”老人说。
他扶着我拉来的椅子,却不愿意坐下。
征收这个话题,简直是有理说不清。我连忙转移话题,说:“我周末会来整
理。”
老人不再说话,总算缓缓坐到椅子上。
刚刚的争执与倔强,让老人耗去许多体力,他靠在椅子把手上,有气无力地
说:“如果你姐姐真的离婚,就叫她回来这儿住吧。让明、亮他们有点乡村
回忆。”
齐明、齐亮,是姐姐的两个儿子。
有美国可以待,离了婚还有大笔赡养费,我不觉得姐姐会想带齐明、齐亮回
台湾住。
“征收的事情,隔壁老彭怎么说?”老人问我。
“我不知道…。”
“你明天打电话去问他。”
天啊!我怎么问彭叔叔“我爸做梦梦见”的事情?
“嗯。”我还是依了老人的意,答应他。
若是我反驳,肯定又会没完没了。
“我就说刘耀发不是个好东西,这些乡下人,拿了一千块就投给他。这些人
就是那么短视!”老人开始骂起他纯朴的邻居。
“时候很晚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现在回到台北,应该已经天亮了吧。
“不要,我要明天一早去问村长!”老人愤恨地说。
他的执拗,让我一阵怒意从心底陡升。我转过身,看着摆着电视的橱柜,角
落里有妈妈年轻时的照片。我看着它,不知哪来的勇气,回头对老人大吼
道:“你可以体谅我吗!?现在几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征收的事是你
梦见的,不是真的!如果土地被征收,我在你面前拿刀子切腹自杀!!!”
老人似乎被我吓住了,他闭上眼睛,缓缓地说:“那,回去吧。”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母亲当年在病榻上的模样,心头一酸,不禁落下泪来。
我想念母亲,也不想失去父亲,但我们却在这里为着他的梦境而吵嚷不休。
老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靠在椅背上,眼角好像也泛著泪水。
北返的路途上,我们几无对谈,他只说了一句:“我帮你们准备田园,但你
们没有一个人喜欢它。”
我好想反问他:“如果我喜欢你的田园,你会因此喜欢我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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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彝伦的假言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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