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同志们为什么不试着‘混进’多数呢,那样不是比较简单、比较安全吗。”在酒
店的吧台上,隔壁座位的男人这么问我。
他问我是什么把我们带来美国,我说,这是一个 LGBTQI+人权的交流参访计画。我说我的
同僚们,都是在他们国家的人权领域各自耕耘多年的佼佼者。他们站出来为了那些不能站
出来的人,他们走路为了那些不能再走的人。为了在路上被杀掉的同志,为了在这个世代
终止HIV/AIDS,为了跨性别,为了,一个更安全的世界。那是我的同僚们。他们有的是 Q
ueen,有的是跨性别,有女同志,男同志,以及异性恋人权律师,人母,人妻。
“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这在美国有什么问题。”隔壁座位的男人说。他说自己来自东华盛顿
州,两周了,老婆和女儿都在家里。他很想她们。来到圣地牙哥出差而他喝着他的饮料,
像是一杯可乐,但里头有两个兰姆酒shots。他说他假装自己在喝可乐,免得他的老板发
现他每一天都在酒店的吧台喝很多。
我说,假装不是很累吗,混进多数其实就表示你不是你自己。那会伤害你的心灵。
假装喝可乐。多么轻描淡写又多么自欺欺人的一个笑话。要同志们混入多数当然很简单,
一个白人的,中产阶级的,鬓角剃得齐齐整整的,男同志。穿上了西装谁也不会发现,可
是,假如是那些无法假装的人们呢?该怎么“混入”多数--你正在要求的事情,并不是
像把一颗橘子混进柳丁的摊子里那样地简单,而是在一个柳丁的摊子上,有一颗火龙果。
而你要火龙果不能是火龙果。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火龙果跟许多的柳丁丢进果汁机。打开
开关。于是再也没有那颗火龙果了。它被粉碎了。而你知道有多少同志、多少跨性别、多
少人的心就这样被粉碎了吗?
我说。谁不知道混进多数是一条简单的、轻松的路呢?
但谁又敢说--那样的路,关于假装一个你不是的人,是简单轻松的呢?
我告诉他我来自台湾,而我的岛屿上曾经有一个高树玫瑰少年,因为他是他自己而倒卧在
洗手间的血泊当中。那个跟我同年的少年如果活下来,他现在也跟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一
样31岁--但他国中都还没能毕业就死掉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有的人就是无法混进“多
数”,而你现在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不干脆躲在衣柜里面、结婚、生小孩就好。我说。许
多人甚至因为他们的样貌、性向、认同,被欺凌,被孤立被杀掉。他们想要好好长大,然
后你告诉我,为何不当健康沉默的大多数,那样就好?
“在我的例子里,我也是少数。”他说。“我还是认为混入多数是比较轻松比较简单的一
条路。”
我问--告诉我,你是怎样的少数。
他说,我没有办法谈论这个,他搓摩著自己的婚戒,喝着假装是可乐的自由古巴。我想他
一点都不自由。
我说,你是在科技公司上班吗?他说是。我便说其实许多的企业,正在告诉他们的员工不
要浪费力气在假装自己是异性恋。我们付你薪水是要你好好工作,平权对企业而言是一门
好生意。他说,噢这真是全新的主意。我说你不要骗我你的公司没有提供 LGBTQI+ 平等
的就职机会。你们公司的人资在你报到时一定有一张表格述明 equal opportunity。他说
,噢,确实有。
“我有印象。”他说,“不过问卷里头有一个问题字段我直接略过。我无法勾选任何一个
选项。”这时吧台里头的调酒师抬起头来,问,是怎样的字段呢那是个怎样的问题呢。
坐我隔壁座位的男人说,不,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问题。
我瞇起眼睛说我知道那个问题。那个问题对你而言是艰难的吧,我说。我想那是个你无法
回答,你不愿意说谎但也不能够承认的问题。
他说,是。
调酒师还想要追问。我抬起手来说,这位先生不想谈论那个问题的内容,今晚就这样吧。
于是我们要了帐单,各自结帐。
电梯很快回到我的楼层。步出电梯时,那男人说,“谢谢你帮我保密。(Thank you for b
eing discreet.)”我说,祝福你,我想你在人群里面混得很好。祝福你有一个美好的家
庭生活,和你美丽的太太,你那可爱的女儿。
“您愿意与我们分享的自我认同是?:异性恋/男同志/女同志/双性恋/跨性别/其他
/不愿分享”是那样一个问题,答或不答,其实都没怎样。说过谎也很好。
而那个柜子里的男人说了个谎。我告诉他,--无伦如何,我祝福你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