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和他在一起的同时,也和那个女孩交往著。
他告诉阿和,他是个男人,男人就该和女人交往。
“那我算是什么?”阿和傻傻地这么问,他一直以为淋浴间的那一次是两人的开始,
他终于可以向对方坦诚自己的暗恋,也以为对方同样这么想。
“你嘛……就是个很会叫的男人啊!”学长避重就轻地回答,一边翻过身来压着他,
已经疲软的下体突然又重新恢复精神,抵着他的小腹。阿和的双手被对方抓着,侧过
脸去不想盯着对方。
“转过来看着我,我操你的时候,你要看着我!”学长朝他脸上吐气,淡淡的菸味钻
进鼻腔里,混著唾沫的气味像要深入脑子里,他只好转回头面向对方。那张脸的确是
自己喜欢的人,棱角分明、眼神锐利,望着自己的时候就像利刃一般可以穿透一切,
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让阿和深深着迷。
他们还是队长与队员、学长和学弟的关系,球队里只知道他们交情好,知道这个队长
挺照顾阿和,却没过分想像他们的关系──或许有一、两个人有些猜测吧!但只要学
长摆出队长的架子臭骂阿和一顿,或和“大嫂”一同出现在球场边,很容易就消弭了
那些流言蜚语。加上“同性恋”的话题在当时的氛围中还没那么开放,校园里偶有听
闻却不曾声张,大部分的人总视其为禁忌而少有讨论。
但阿和会写下他们每一次相处的情形。
他并不是特地买了日记本记下这一切,而是找了手边的某本原文书,写在每一行的间
距位置,那些文字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就像一般的中文注释或笔记,更何况是一本冷
门的参考书籍,室友和他又是不同科系,不可能有人会注意到里头的祕密;尤其阿和
还刻意隐藏了学长的名字,只以代号称呼对方,让这个祕密更加隐晦。
有一次教练要阿和帮忙送参赛资料给学长,他走到宿舍,上了楼,迎面见到了一个男
孩朝他这么走过来。那男孩身形微胖,头一直低低的,经过时不知道是有心或无意,
竟往阿和撞了一下,还浑然不觉地就这么离开,连声道歉都没有说。
阿和抱着被撞的左手,回过头想说些什么,望着那个背影时却愣住了。
他无法确定那个熟悉感从何而来,感觉在球队上见过,却不能十分肯定,加上男生宿
舍里那样的身材和背影比比皆是,并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但阿和就是觉得有些异样
。他往前追了过去,但没有出声叫住对方,只是悄悄地尾随着,一直到男孩在另一个
房间站定,掏出钥匙开门,他终于看见对方的长相。是阿和认识的人。对方也是羽球
队的,但因为彼此分级不同,没什么机会对打,顶多见面时会点头示意,聚餐时礼貌
性的寒暄,对这个人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敲敲自己的脑袋,试图从中唤醒更
多记忆却徒劳无功,只好回过头重新走到学长的寝室。
“是你啊!这个时间怎么会来,该不会是饿了,想要学长喂你吧!”学长赤著上身坐
回电脑前,房间里响起一串打字声和他的笑声。
“教练要我跑腿啦!给你,比赛的资料。”阿和站到他身后,闻著对方身上淡淡的汗
臭味。
“喔,Thank you。校际杯又要开打了,怎么样,这次有没有把握啊?”
“单打就算了,如果是和学长搭挡,我还有点信心。”阿和老实回答。
学长大笑了几声,一边伸手往腋下抓了抓,顺手拉了拉裤头。
“你这样不行啦!教练要我带你,就是希望你可以独当一面,什么都要学长罩你怎么
可以?犯错要学长罩你,比赛要学长罩你,连上床都要学长罩你,这样不行喔!”他
回头露出诡异的笑,阿和“哼”了一声,转身就想离开。
“都来了,不陪我一下?不是要我罩你吗?”学长伸出一只手来抓着他,接着阿和就
整个人被环抱着动弹不得。阿和对于某些部位的碰触十分敏感,而学长很清楚这一点
,立刻就往这些地方进攻逼他就范。
随着对方手指和舌尖的挑逗,阿和轻轻吐着气,呼吸却渐渐紊乱不受控制,接着衣服
被撩起,一阵揉捏让他无法克制地叫出声来;他感觉一股热气自身体内部升起,渐渐
漫至全身。
“我就喜欢你这样,很容易就进入状况……进入,状况。”学长附在他耳边,语带双
关地不知道是夸奖或是挖苦他。
“哈……嗯……门……门没锁……啊…....”他一边喘气,一边吃力地吐出那几个字。
学长带着他往门边移动,锁上门之后又箍着他往床边走,身上的衣服也跟着被一件一
件地剥除,卸去了那些防备,阿和终于放肆地叫了出来。他其实很气自己总是如此容
易被对方摆布,就算原本没有做爱的打算,也会在那阵挑逗之中溃堤;他很清楚对方
并没有真的把他当成情人来对待,对学长来说,他顶多算是个“物品”,想要的时候
可以玩玩,同时满足某种男人征服男人的快感。但他内心总怀抱着一点期待,期待对
方可以在这样的相处之中有所改变,能够重新看待两人的关系──或者至少,对方会
渐渐觉得离不开他,离不开这段关系。
那是个可笑的期待,阿和知道,却仍然这么想。
他们做爱的地点,从寝室房间、球队办公室到淋浴间,有时也会到外头的MTV 包厢,
或找个小旅馆的房间,换个场所等于换种心情,学长似乎觉得这样可以产生不同的感
受。最大胆的一回,是有一次参加比赛,他们趁著中午休息时间在外校体育馆的厕所
,那时学长刚赢了早上的单打,想从阿和这儿得到附带的奖励。
“可是这里人来人往的,被听到的话怎么办?”说著这些话时,阿和还得拚命压抑自
己的音量,一边对抗学长的抚摸传来的阵阵酥麻。
“这样才刺激啊!你看你都兴奋成这样了。”学长的动作没有停,像故意似的加快频
率往阿和的身体推进,一只手还帮着他自慰。阿和不争气地屈服于一波波堆叠而上的
快感,配合著对方的身体而扭动、迎合,同时竖起耳朵留意门外的动静,明明怕得不
得了,那股激情却因为一点门板开关的声响而重新燃起,而且烧得更加炽烈,仿佛自
己已经被驯化成一具做爱的身体,他渴望更多的抚摸,更深的插入,以及,更严重的
犯罪,期待因为这些罪而将自己推向更加不可预期的高潮。
★
学长慢慢习惯了这样练球的分量,在他身上也能看出一点运动产生的改变。最大的改
变的就是身材,虽然一时之间还没办法回复当年的样子,那圈肚子倒是缩了不少,跑
动起来灵活了许多,只不过已经变圆的脸颊仍然瘦不下来。
而他们的交集也慢慢从羽球发展到其他事情上,偶尔吃顿饭是常态,阿和也到过学长
家里作客,见到了对方的老婆和他口中的克星,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阿和并不想和学长的家庭有太深入的牵扯,而且他一向不擅长交际,这种家庭聚餐更
是敬而远之,尤其是小孩子,他不晓得该怎么跟这个族群相处。不过说来奇怪,在家
族或朋友之间,他一直是最有小孩子缘的那一个,常常哭闹的婴儿到他手上就笑了,
尤其几个小孩子凑在一块儿玩的时候,还会把“阿和叔叔”也拉进去,把他当成了同
一国的伙伴。有几次同学会,他就这么自然地被当成临时保姆,其他人乐得轻松,但
他只能叫苦连天。
“我女儿娇得很,你要忍耐一点,我就是没办法不宠她,连我老婆都受不了我这一点
。”学长摇摇头,但脸上的表情十足是幸福的。
“就像人家说的,上辈子的情人嘛!”被这么一说,学长竟脸红了起来。
“这话可不能在我老婆面前提,她是个醋坛子,平常我多看哪个女人一眼她都有意见
。虽然被一个女人这么强烈地占有感觉还不赖,但我是个男人,你知道的,男人也是
有些七情六欲的嘛!”学长眼神朝他看,里头藏了一些未竟的余韵,但阿和不想点破
;他逞强地觉得,如果自己先说破,就会成为输的一方。
输赢。是啊!他的确把这次的重逢视为一场关乎输赢的比赛──每一场羽球是比赛,
每一次交谈是比赛,甚至每一次眼神交会都是胜负之争。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被一个女人管得死死的,这样我更要见识一下什么样的女性
可以绑住你了。不过话说回来,和自己的小孩有什么好吃醋的,你也讲得太夸张了。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题不着边际却一直围绕着学长的家庭打转。也许
阿和表面上不想涉入对方家庭太深,内心深处仍忍不住打探,像要弥补这十几年的空
白;或者那也和胜负有关,知己知彼,他不该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资讯。
走出车站,步行了大约十分钟,渐渐远离了热闹的市街,转到略微僻静的巷子。他们
停在一扇怀旧的红色木门前,学长掏出钥匙,才转动几下,里头已经传来叫声。
“爸比回来了!”伴着叫声,阿和侧过头看见学长绽开笑容,接着右边那扇门开启,
一个小小的身影飞扑到学长身上。
“小公主,爸比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啊?妈咪呢?”父女两人就这么上演着一幕温
馨的亲情剧,全然忘了站在一旁的阿和。
小女孩用力地点点头,朝房子里头指了指,眼神才闪过站在一旁的陌生人。
“爸比的朋友,叫阿和叔叔。”
“阿和……叔叔。”小女孩并不怕生,元气十足地叫了那一声,立刻拉着学长的手往
里头走。阿和在后头把大门关上,对着那扇门深吸一口气,像以前上场比赛之前为自
己打气那样。
小女孩展示著今天在学校里完成的作品,用色纸做的灯笼,用蜡笔画的“我的爸爸”
,还有联络簿上,老师贴上的大拇指贴纸。介绍那些东西时,小女孩也没冷落一旁的
阿和,会把东西凑到他面前问问他的意见,脸上露出一副等著被人夸奖的表情。
学长的老婆走出来打了声招呼,刚看到对方的脸,阿和被一瞬间的似曾相识吓了一跳
,那张脸叠合了记忆里的某个人,但仔细地看又有些许不同,而且对方也没有显露出
任何异样。不过阿和对长相的记忆不是那么有把握,尤其是女人,她们总可以利用化
妆或发型就变成另一个样子,即使是公司里每天见面的女同事,偶尔还是会误以为是
别的公司过来洽公。不过那些女同事很喜欢这样的阿和,觉得他个性单纯有趣,尤其
阿和的长相和身材都不错,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想接近他,而阿和只是装傻地应对
她们的好感,毕竟他不想在职场上透露自己的性向,也不想造成彼此之间的尴尬。
“打扰了,我是逸坤的大学系上学弟,小他两届,以前一起打羽球的。”阿和站了起
来,记起自己买了一盒点心过来。
“我知道,他跟我提过。干嘛这么客气?诶,你没跟人家说不用带什么礼物,一顿家
常便饭而已,这样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她转头数落了两句,学长一脸无辜地双手一
摊,无从辩解。
她说话的时候态度从容,虽然口中说不好意思,但神情里读不出多少那样的成分,只
是笑着接过点心盒,同时拉着小女孩到厨房帮忙。也许是因为看到有点心,原本不甚
情愿的小女孩竟顺从地跟了进去,客厅里只留下他们俩。
“大嫂……她……”阿和忍不住先开了口,学长像是早料到他会问,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她。”
“长得很像,刚才一瞬间我吓到了。”阿和瞪大了眼睛望向厨房的方向,脑子里拚命
想记清楚当年那个女孩的模样,那个同样被他称为“大嫂”的女孩。
“当然像囉!她们是姊妹。”学长淡淡地回了一句,仿佛不想再多作解释,低着头随
意翻看起女儿的作品。
吃饭的时候,即使知道那么做不太礼貌,阿和仍无法克制地将视线投向那女人。学长
努力地在餐桌上带话题,加上小女孩一搭一唱,这顿饭吃起来没有什么压力,反而让
阿和感到放松,仿佛自己真的融入了这个家庭,慢慢地阿和不再在意女人的长相,毕
竟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她们是不同的人,眼前的女人和他们当年的三角关系无关。一
点关系也没有。
但,她们是姊妹……
阿和甩开脑中的想法,配合著学长的话题回应几句,该笑的时候也跟着笑,今天他只
是个客人,该尽到身为客人的义务。
★
最先察觉学长和阿和之间存在暖昧关系的人,是她。
待在球队两年,和同一群人处在一块儿,尽管他们以为保密到家,也尽量不在众人面
前表现出任何情愫,甚至还刻意地在人前保持距离,连一点眼神的交流都小心翼翼,
以为瞒得过所有人的眼睛,却低估了那女孩。
也许处在不同的位置,看待事情的态度与投入的心情本来就有所不同,那女孩所有的
心思都在学长身上,她眼里只有学长,只关心学长的一举一动,自然感觉得出当中的
些微差异。哪个人和学长更亲密,或哪个人和学长疏离了些,细微的改变都意味着什
么;她感觉得出来,只是需要知道,为什么。
也可能是阿和自己作贼心虚吧!在那之前,他一直把对方当成“大嫂”这个身分,他
们对同一个人有好感,于是自然而然地视彼此为盟友。一旦阿和和学长的关系改变,
那个“盟友”的身分也起了一点变化,像是原本处在天平两端的人,有一端突然倾斜
了,不可能浑然不觉。
“等一下练完球,大伙儿一起去吃饭,饮料就队长请客,不过你们不准点四十元以上
的喔!”不晓得是不是故意说给女孩听的,学长的音量有点大。
“大佬,你忘了人家大嫂等了你那么久,拉这么多人去当电灯泡啊!”有人发出不平
之鸣,但显然是挖苦的意味居多,毕竟学长请喝饮料,“利”字当前自然不能错过。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女孩。
“大家一起吃饭才热闹。”她应了一句,脸上仍带着浅浅的笑意。
“大嫂就是大嫂,够大器。”
“大嫂大器,大佬也不能太小气啊!大佬,饮料上限提高到五十元吧,这样我的奶茶
就可以加珍珠了。”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起哄,看在阿和眼里竟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只
能看着他们两人成为话题的焦点,被认定的一对,而自己注定得站在一旁,什么也不
是,而且他也因为学长默认的态度而升起些许醋意。
“趁机揩油啊?干,四十元就是四十元,要加珍珠自己出钱。”学长摆出队长的架子
,挺直了腰杆瞪着那个队员,一只手还作势挥动球拍,发出“咻咻咻”的威吓声。
“不然我跟你一起出钱吧!难得一起吃饭。”她淡淡地说完这句话,以一种理所当然
的语气盖掉了所有人的嘈杂。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欢呼声,像要掀掉体育馆的屋顶似
的,如果对方不是女生,这群人大概会把她举起来抛接吧!
阿和突然举起手。
“那个……大佬,我和人约好去图书馆,要……要讨论报告,所以这次就不参加了。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目光下意识地躲开大嫂的方向。
“诶,讨论报告也不必急啊,饭还是要吃的吧!你想想,五十块可以点你爱喝的那个
什么,什么奶绿的,大家一起去才热闹啊!”学长过来搭着他的肩膀,巨人般的身形
包围过来。阿和吞了吞口水,却不敢抬头看着对方。
“抹茶奶绿要五十五块。”他直觉地这么回答,听来有些无厘头,但他一点都不是为
了搞笑。
学长愣了半晌,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五十五……吼,五十五就五十五啦!学长请客,可以了吧?”学长用力地拍他的背
,力道之大暗示他已经有些动气。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人身上,阿和感
觉得出来,恐惧中却又有点窃喜,好像自己终于扭转了局势。但很快地,他从那股得
意之情中感到了些许罪恶感,对学长,对大嫂,对那样任性的自己。
学长留下阿和一起收拾场地,要其他人先到餐厅去。女孩本来也想留下来帮忙,但学
长要她先过去张罗大家点餐,有意无意地把她也当成这一餐饭的主人,当中的隐喻可
想而知,想当然地所有人都会如此解读。但从阿和的角度,他想的却是能和学长两个
人在体育馆里独处,他支开了所人──包括那个女孩──只留下阿和,那是他们共有
的亲密时光。
将球网折好,把球一一捡点收回球筒,他们一块儿走回器材室。一进门,学长立刻从
背后环抱住他。
“五十五块的珍珠奶绿,是不是?多出五块钱就用这个来抵。”学长的双臂使劲地箍
着他,一边不安分地滑进阿和的球衣和球裤里;阿和闻到对方身上强烈的汗臭味,感
觉后头有个东西顶着自己,脖子和耳朵被一团热气包围着。
“五……五块钱,才没……才没这么便宜……”他断断续续的回答里夹杂着几声呻吟
,转过头和对方的舌头交缠着。学长很快地脱了阿和全身的衣服,以舌头灵活地挑逗
他每一处敏感带,惹得阿和不断颤抖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叫;他知道学长喜欢听他的
叫声,于是更卖力地演好那个角色。
“干,干死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给我难看,操。”听着那几句粗口,阿和竟不由自
主地兴奋起来,一时之间他分不清楚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而他们所处的地方
又是哪里;对于同性之爱,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无法公开的关系,只被当成发泄的
工具,自己却像受虐狂一般沉溺在这种情境中──
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但他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些事,很快地又被另一波情欲的浪潮淹没,他伸出手想拉下对
方的裤子,眼神迷离地望着那张笑着的脸……
“嘿,大佬,你们怎么搞那么……”
声音自外头传来,在器材室的门被推开之前,学长瞬间从阿和身上弹起,同时抓起一
旁的背心,拉上自己的裤子退到一步之外。
“靠!阿和,你想做什么?我可不是那种人。”学长突然破口大骂,在阿和还来不及
反应时,门已经被打开,进来的几个人愣在原地,看着底下躺着的阿和。
阿和脑子一片空白,盯着他们几个人,又把视线转向学长,但对方却躲开他的视线望
向别处,一边把衣服套上,走到那几个队友身边。
“这……是什么状况?”
“我也不知道,一进来阿和就说要冲个澡,结果却跑过来拉我的裤子,还说他喜欢我
。干!吓得我老二都缩回去了,你们……还好你们有回来。”阿和听着学长一字一句
地说,却没办法把那段话翻译成可以理解的文字,只能一直盯着对方。
“是大嫂叫我们几个回来帮忙,想说多点人也比较快收拾完。不过,没想过是帮忙这
个……”
“干,不是吧!阿和?你是gay 吗?”一个队友爆出这一句,那个单字用力地打进阿
和脑子里,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先……先把衣服穿上吧!”另一个队友过来把衣服递到阿和手里,阿和机械式地接
了过来,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只有眼神还是一直盯着学长。
“你……你自己搞定这里,顺便整理一下……嗯,整理一下器材,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先到餐厅去,看来今天非得叫杯啤酒压压惊了。喂,先走了。”学长头也不回地消
失在门后,有个人本来想留下来帮忙,也被学长么喝着离开;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目
光里流露出的同情让阿和有些不堪。他看着最后一个人把门关上,留下自己一个坐在
房间里。
器材室里静悄悄的,身边的球具飘散著扑鼻的灰尘气息和阵阵霉味,混在其中的还有
刺鼻的汗臭,在无风的斗室里酿成更浓烈的气味,又酸又腐的,刺激著鼻翼像要叫人
泛泪;阿和心想,那里头应该也有学长的气味吧!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呛得胸口一阵难受,终于逼得自己流下泪来。
★
小女孩缠着阿和帮她画图,还翻了自己笔记本全新的一页递到他面前,阿和往前面几
页翻了翻,上头有许多可爱的涂鸦,耳朵缺了一角、小小的身体爬满条纹的猫,一头
卷发、戴了副大大的眼镜的女性,洒满不知道是什么碎屑的蛋糕、却镶了一颗比例明
显太大的草莓──童趣的观点完整地呈现在这些图画里。里头照例有全家福的图画,
很明显就能从衣着辨别出他们,而上头的女性总让阿和想起当年的女孩。
“你就随便画个什么就好,这孩子就爱闹。”学长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怕被女儿听
见。
“不要吵阿和叔叔,你自己画。不好意思,这孩子被她爸爸宠坏了,想什么就要什么
,每次我要管她,她就会躲到她爸爸后面。”学长的老婆板起脸孔,眉眼嘴角竟更加
像极了她。
“没关系,画张图而已。你要我画什么?唔……这样好了,我画你爸比好了,画他现
在的样子。”阿和本来就觉得无所谓,听到她那么说反而故意想唱反调,一种没来由
的反抗心理。他拿起铅笔,眼神投向瘫坐在沙发上,咬著苹果的学长。
“好啊,好啊!画爸比。”
阿和瞇起眼睛,像补捉镜头一般很快地将眼里的影像定格,动笔在纸上画起来。
“你看,这个圆圈就是他的头,眼睛和嘴巴大概就是这样。再画一个大一点的圆是身
体,我们在这个圆里头再叠一个圆,这就是你爸比的……”
“肚子!”小女孩兴奋地叫出来,随着阿和勾勒轮廓的铅笔而渐渐展露笑颜,连一旁
的女人都发出轻轻的笑声。
“喂,爸比的肚子有这么大吗?”学长发出抗议,其他三个人同时把视线望向他的小
腹,审视一般的目光逼得他用力地缩起小腹,摒住呼吸胀红了脸,而那副表情反而让
他们都笑出声来,最后连学长本人也忍俊不住,用力吐出那口气之后跟着大笑。
图纸上Q版的学长慢慢成形,加上蓬乱的头发、松开的领口、拿着一瓣苹果的右手和
抚著肚子的左手,笑起来的嘴,微微瞇起的眼睛──画著那个人,好像自己也以双手
重新抚摸对方身体的每一处;阿和脑子里想起大学时代的某一晚,和学长、大嫂一起
去看的电影,行驶在大西洋的巨型邮轮,阴错阳差地撞上冰山而沉没,当中有一幕男
主角为女主角作画的镜头,像两人欲望的委婉投射。他忘了当时为什么是三个人一起
进电影院,到底谁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但他记得学长在黑暗中曾经探过手来摸索他的
大腿,那让当时的他相信,自己的确是被对方爱着的。
他记起了自己也画过对方,在那本原文书的空白处,他写下当时看电影的感想,也在
上头加了图像;凭著脑中的形象一笔一笔地画,就像要完整地将对方掌握在自己手中
。
离开的时候,小女孩已经完全变成阿和的崇拜者,直嚷着要他下次再来帮她画画。阿
和有些手足无措,不晓得怎么回应她的热情,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
“谢谢你,我女儿被你哄得好开心。”学长送他到附近的车站,途经静谧的巷子时,
突然停下脚步。
没听见对方的脚步声,阿和也跟着停了下来。
“阿和……那个,我……”声音响在微凉的空气中,阿和没答腔,不知道自己在等什
么。
喇叭突然自身后响起,车灯闪逝而过,映出对方脸上的表情,像电影中的停格画面,
和盯着那张脸,看着光线慢慢敛去,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阿和,我……对不起。”学长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放慢了速度的播放器,一字一字
清楚地落到耳中。
对不起。
突然听到那三个字,阿和竟有些动摇。从那一夜到现在,自己似乎一直在等待从他口
中听到这句话,而这些年的心情转折早让他看淡当年的事;处在那个时刻,那个情境
之下,谁都会想要自私地替自己寻找出路,他只是存著一丝希望,希望自己能找到一
个原谅对方的借口,让两人重新连结上。然而一天一天过去,从期待到放弃,终于彼
此断了联络,硬生生把那段关系画上句点。
他说了,对不起。如今真的听见了却没什么真实感。
“对不起?只是一张图画……”阿和想装傻,试图平衡情绪和理智上的失真。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沉默落在两人之间,像因为这样的夜晚而更深了些。
“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一直想着你,你知道我很后悔……”
“你结婚了,你有了小孩,别再说这些话。”阿和打断对方,勉强自己露出笑容。只
是面对面的时候,他看见对方脸上满是苦涩,一丝报复的快感竟掺杂了些不舍。
两人再度无语。
★
一直到学长毕业,他们没有再私下见过面,对方刻意避开那种场合,而阿和也是。或
者该这么说,阿和在球队里被一股无形的阻力隔绝开来,虽然他还在队上,还是参加
固定的练习,却遭到其他人若有似无的排挤。分组练习、收拾场地、队上聚餐或淋浴
时间,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推开、排斥在外,而带头那个人似乎就是学长。
关于他是同性恋的流言蜚语在队上传开,不少人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就好像他是
个异类,或他身上带着未知的病菌般。虽然有几个人还是会同他说话,陪他练球,偶
尔投来的视线还是与过去不同。
倒是大嫂成了唯一会找他聊天的人。
阿和无可避免地把她当成一个“胜利者”,觉得对方是举起胜利旗帜前来施恩,表达
同情。他厌恶著怀抱这些想法的自己,却无法纯粹将对方视为善意。
“我也喜欢逸坤,所以我懂你的感受。”她幽幽地这么说。
不,你不懂,你不会懂,你不可能懂。
阿和在心里如此呐喊,但脸上的表情只是漠然;她怎么可能懂一个同性恋的心情,那
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太多的义无反顾和豁出一切的勇气,甚至,当中还有遭到背叛与
遗弃的复杂心情。那一刻,阿和突然明白了,其实对方一定察觉了他和学长的暧昧关
系。她懂的是这一点。也因为他们都喜欢学长,才会使劲地想把学长拉离另一个人,
拉近自己身边;他自己也一样啊!总想藉著某些机会让自己和学长独处,让学长更爱
自己一点,讨好对方,委曲自己,以为爱情就是牺牲。
想通那一点,敌意似乎也没那么深了,但他还是无法释怀。
“你有没有想过,逸坤对你……我是说,你对他怀抱的念头是不正常的,尤其他又是
队长,你的行为在球队里只会让他的处境难堪。”
“我没打算让他难堪,而且喜欢一个人有错吗?你不也说你喜欢他,我和你一样,我
们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他本来不想多作解释,但或许因为没有能够聊这些话题的
对象,于是一股脑儿向对方抛出这些想法。
“我没说你错,我只是说,这样的喜欢是不正常的,而且只会带给逸坤困扰。你说你
喜欢他,至少该为他着想吧!如果只是自私地表达自己的喜欢,而没有为对方设身处
地,你觉得这样算是真的喜欢吗?”她应该早就想好这个论点,用“异性恋的学长”
当作一切对话的中心,等于封锁了阿和能够反驳的可能,毕竟要推翻对方的说法,就
要把自己和学长发生过的关系摊开来,但他怎么能说,说了又有谁会相信?
会有这个想法,意味着阿和很清楚自己和学长的关系仍是隐晦的、无法公开的,也意
味着他仍在意学长,无法因为对方的所做所为而真的恨他。
“我不想和你辩论男人之间的感情正不正常,我想我们的结论永远不会有交集,在你
看来,我大概就像失败的小丑,那样一个可笑的角色吧!你说你是真的为他着想,我
衷心希望真的是这样,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阿和
放弃地吐出那些话,不想再转头看对方的表情,于是抬头望了场上正在练球的学长,
发现对方也不时转头看着他们这边,四目相对的时候,还不小心发生了失误,狠狠地
咒骂了一声。
学长离校那天,阿和也收拾了自己房里的东西,想将那段过去彻底地打包丢弃。
他在房里藏了一些有关学长的东西,对方的球衣、对方的毛巾、两人的合照和一起买
的纪念品,他一股脑儿装到箱子里,封上胶带搬到楼下的垃圾堆置区。唯一舍不得丢
的,是那本记下了过往点点滴滴的原文书,尤其那本书是学长送他的,封底还签了学
长的名字,毕竟两人读了相同的科系,参考书籍总会用得上,但谁又想得到里头是阿
和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阿和曾想过要偷偷把书还给对方,那个想法里头带着一点恶意,想像著对方看见里头
的文字图画时会觉得愧疚,或者,至少能因此记住他。不过,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对
方也只会把书丢到垃圾筒甚至烧掉吧!因为那不只是阿和的祕密,也是关于他的。
想到这一点,阿和笑了,重新把书塞进架子的最深处,也把那个人塞进记忆的最深处
。
没了学长的球队,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虽然还是喜欢打羽球,却觉得当
中少了什么能让自己全心投入的动力了,提出要退队的时候,教练也没有多说什么,
或许他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什么流言了吧!阿和觉得无所谓,至少这是他大学时代珍
贵的一段,能认识一个喜欢的人,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运动,还谈了一场自以为是的恋
爱,某种意义上也算值得了。
收拾个人的柜子时,他用力地擦掉被某人写在上头的,淡淡的“gay ”字样,惯用的
球拍、两筒胜利蓝标的球,握把布,替换的球衣,盥洗用品等等,有几个队友过来跟
他道别,基于礼貌或同情,他并不在意。
“其实,我不觉得你……唔,我想说的是,加油,你要好好的。”说这几句话的人吞
吞吐吐的,于是阿和抬起头盯着对方的脸,他认得对方,那天晚上这个男人也在,在
这个器材室,看着阿和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阿和记得对方还帮他把衣服递过来,记
得学长喊了一声,于是对方跟着走出去──
阿和突然记起了那个背影。
当时的情况太突然,于是自己一直没有好好回想,但某幅影像却像烙印似地停在脑子
里,一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他看过的,那个背影。他重新注视著那张脸,圆圆的轮
廓、憨厚的五官、微胖的身材,像是永远带着歉意的表情。
阿和道了谢,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的。他伸出手握住对方举起来替自己打气的手,那个
手掌好大,手心好温暖,他觉得自己会一直记得这只手。
★
“你记得这本书吗?”某一次结束练球,往捷运站的路上,学长突然掏出一本破旧的
原文书。
阿和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了封面。
“怎么会在你那里?我一直以为我弄丢了。”阿和接了过来,翻看了里头的内容,上
头的确是自己的笔迹,重新看着上头的文字,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本来就是我的书吧!你忘了,是我送你的──不过送给你就应该是你的了,只是当
我看到里面的内容,就忍不住把它带走了。”学长老实招认,有一次他回母校找朋友
,正好是和阿和同寝的室友。他在书架上发现到这本书,好奇地拿起来翻了翻,就偷
偷带了回去。当时除了想留作纪念之外,也怕这些内容万一不小心流出去,会让自己
的处境有些尴尬。
“后来你就一直留着?”
“其实结婚之前一直留着,后来结婚搬到新家,家里的人帮我整理东西时,把一些旧
书拿去卖,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本书已经不在了。不过反正里头的内容并没有
指名道姓,有我签名的地方也被我涂掉了,我想想应该也没什么要紧,就没怎么在意
。”学长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阿和翻到签名的那一页,涂改的痕迹很明显,一瞬间竟有些失望。
“有一次陪老婆到二手书店找书,正好在架上看到这个书名,当时看到的并不是我这
本,但那一刻想起了这件事,竟无法克制地兴起了想找回这本书的念头。结果后来就
常常上二手书店,想说碰碰运气,没想过找到以后要干嘛,也觉得能到的机会应该很
渺茫。倒是没想到竟然会因此遇见你,说起来,大概是这本书连结起我们两个的缘份
吧!哈哈哈……”
“缘份吗?”阿和喃喃地唸著这几个字,手中无意识地翻动纸页,读起夹在原文字句
中一行行的蝇头小字。翻到画著学长那一页时,自己倒忍不住脸红了。
也许缘份真的是存在的吧!所以几年之后,阿和重新遇上那个男人,握手的时候,他
记起了对方手掌的温度。是缘份串起了他们。
“总之,这本书还是还给你吧!随便你怎么处置。对我来说,我那时候只是想要找到
它,但找到之后好像就结束了,反而对‘拥有’书本身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很奇怪
吧?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跑遍各大二手书店,真的找到以后就像任务完成了……”学
长一点一点地慢慢诉说自己的心情,和阿和重逢之后,仍持续地跑遍二手书店寻书,
那样的学长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只为找到,不为拥有的心情,阿和发现自己好像也懂
得那种感觉。
阿和曾经想利用机会,也许在某次练球之后,把学长带到旅馆里,勾引对方上床,在
最后一刻之前让自己逃走,同时使计让对方的老婆到旅馆目睹一切。
他也想过让学长为了当年的事后悔,重新和他建立起地下情,瞒着学长的老婆发展不
伦的关系。但阿和并不打算真的和对方做爱──至少不是真的投入感情、重温旧情那
样的做爱──他只是想叫对方忘不了自己,然后自己再从容地抽身,从此不再联络。
但一切毕竟是空想,就算脑子里想过千百遍的报复手段,要真的实行仍有难度,他过
不了自己那关,关于道德、关于旧情,也关于他现在的恋人。再者,他无法肯定自己
在那样做了之后会不会无法自拔,重新陷入这个男人的情感之中,他害怕背负那样的
罪恶感,破坏了学长的家庭,也破坏了男友对自己的信任。
许多思绪在脑中来来回回,仿佛时间一下子带着自己从大学时代一路走到现在,阿和
想起许多事,也想通了许多事。也许就像此刻的自己,因为重新遇上学长,他才会想
要为当年的一切做些什么,于是积极地拉着对方练球,企图介入对方的家庭之中,想
让对方重新记起自己的好,为过去的一切感到后悔……
但是,那些心情却在某一个时间点瓦解了,或许是那一句“对不起”,或许是因为确
认了对方还记着自己,为曾经伤害他而后悔──于是很多事都变得不再重要,学长进
入婚姻、有了小孩,而自己也有个固定的男友,并没有纠结在过去的感情中。
只为找到,不为拥有,他想要的只是为陷入过去的自己找到出口,而不是重新制造伤
害。
“谢谢,书我就带走了。”他潇洒地扬起手上的书。
“你还好吧?我是说,关于这本书,还有……还有以前的那些事……”也许是看阿和
刚才沉默了很久,学长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而且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神
情让阿和记起他们重新见面的那一次。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阿和那么回答,那是他答应过某个男人的。他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