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找十六楼Ｂ座的宋宇维。”
啪的一声，锁打开了，我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走进大厅，柜台内的警卫朝我打量了一眼，毕恭毕敬地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我姓禄，福禄的禄。”我也毕恭毕敬地回了他。
“请稍等。”警卫拿起对讲机：“宋太太，楼下有位禄先生要找少爷，是．．是．．”
警卫放下对讲机，示意我电梯的方向；“禄先生这边请。”
我走进电梯，警卫熟练地刷了卡，按了十六楼的钮，便向后退出电梯外，低着头说：
“禄先生请慢走。”
电梯门关上后，我整个人才松了口气。操，这大户人家的门禁果然森严呐！我不禁暗暗佩
服宋宇维，若每天出门都得要我这么保密防谍、精神紧绷著，我宁愿自己准备个梯子，从
阳台上爬下去！
电梯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裱框精致，占满了整道墙面的狂草书法。才疏学浅
的我，只看得懂开头的三个字：“将进酒”，以及末尾署名的两个字：“张颠”。
“这人的字写成这副鬼画符的模样，还真不枉他爹娘取这个名字给他。”
我当时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收藏丰富的宋家，连个大门口也是风格别具。古朴的两扇木门，四个边角皆镶崁著蝙蝠造
型的黄铜雕件，门片上头，装饰著一排排的铜雕铆钉，门的把手，是两只衔著铜环的狮头
，后来听宇维说，这个叫“铺首”，据说这两扇门，还是从四川成都，某个清代官宦之家
的门口连座打包运回来的。门的上头，贴了一副对联，上头写着：
“家门教诲时刻不忘学功名，父业子承夜以继日做事业。”横批：“书香门第。”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遥想起，亮哥曾在课堂上讲过的这首诗。
来应门的，是一位外表看不太出实际年龄的美妇人。“你是承恩吧？来，请进。”
“谢谢阿姨。”我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她，但叫阿姨总是没错的。
美妇人一手撑著腰，一手捧著肚子，美目盼兮地看着我。仔细一看，她的身形瘦小，但小
腹微微隆起，莫非还是个孕妇呐？
“你等等，我来去喊宇维。”自进门后，妇人脸上笑容的角度，从来没变过。
不久，妇人又带着一样的笑容飘了回来：
“哎，你看看宇维这孩子，朋友来了也不出来呼一声，真是没礼貌．．．”
她向着我娇嗔道：“要不，你去他房里找他吧？”
宋宇维的房间很大，相较于宋家的其他角落，这房间的装潢算是简朴的。其中最大的特点
，在于所有的摆设，包含地板、墙面、书桌、椅子、床组、寝具．．．等，都是清一色的
纯白风格。依著墙面，整排的落地书柜，上头密密麻麻的书籍，是这房间里唯一存在的色
块。而躺在床上的宋宇维，脸色竟有如他的房间一般，惨白如纸。
“宋宇维．．．”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你还好吧？”
啧，禄承恩，你这句是白问的，这副样子怎么可能还好？
听到我的声音，宇维睁开眼，勉强地转头对着我笑了一下：
“承恩．．．是你啊？我没事．．．”
没事才怪，那双原本锐利如电的眼睛，现正布满著血丝，在他蜡白的病容衬托下，活脱脱
就是个从电影走出来的吸血鬼。
“哎，没事就下床走走吧，你也在房内待整天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装给谁看呐？”
美妇人站在门口，依然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宋宇维气若游丝地回道：“好的，妈妈，我马上起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什么？你叫她什么？这表里不一、句句带刺的女人，竟然是你妈？
“你朋友来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好好招呼人家啊，我先出门啦。”
美妇人朝我笑咪咪地点个头，便捧著肚子，迳自飘了出去。
“承恩．．．我有点口渴。”宇维硬撑起身体，坐在床头对着我说。
“啊？那．．．我去找水给你。”
天呐，这不是你家吗？我好歹也是来作客的，怎么反过来要我奉茶给你了？
在大屋里转了一圈，终于让我找到个杯子，装了杯水，回到房里，递给一脸病容的宋宇维
。
喝过水后，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抱歉啊，还麻烦你跑一趟．．．”宇维满脸歉意地对着我说。
“别说了，你不是我哥吗？哥俩还分这个。”
我拿着床头的毛巾，擦拭着他满是额间的汗水。
“对了，怎么才一晚上，你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还有，刚才那个女的，是你．．妈妈？”
我满腹疑问地朝他问道。
“老毛病了，晕眩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宇维叹了口气说：
“你吃过饭了么？我好饿，陪我下楼吃点东西吧？”我点点头，扶着他起身更衣。
初夏的夜晚，徐徐地微风带走酷热的暑气，走在敦化Ｘ路的林荫之间，空气里散发著一股
芳草的气味。宋宇维领着我，穿过大马路，转进小巷子，来到一间无名的小面摊里。
“老板，一碗福州干面，加辣渣不要辣油，还有鱼丸汤加蛋包。”
宇维转头问我：“你呢？”
“老板，我跟他一样。”我朝老板吆喝了一声。
“嘿，没想到堂堂的宋家大少爷，吃得跟我们升斗小民一样平淡啊？”
我剃著牙，用手肘轻轻点了他一下。
“其实，这间面店，是我小时候，我妈最常带我来的店。”手托著下巴，宇维轻轻地说。
我回想起刚才他妈妈那副模样，再看看这间面店的装潢，实在是很难将两者联想在一起。
“刚才你遇到的，是我的养母。”哦，我恍然大悟。
“我的生母，其实是我爸在外头的．．．情妇。”宇维低着头说道：
“我爸和我养母，结婚近七年，都一直生不出孩子。”
“后来，我爸在外头，和我生母有了我．．．．”
玩转着手中的水杯，宇维平心静气地继续说：
“五岁时，我养母用了点手段，将我的监护权，自我生母那抢了过来。于是，她便成为
我身分证上头的正式母亲。”
天啊，这不是周日晚间九点档才看得到的桥段吗？原来花系列里的剧情都是真的啊！我坐
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身边的宇维，用着不带情绪的语句，诉说自己的身世。
“其实，我养母她一直都对我很好的，从小到大，都是她照顾着我，视我如己出。”
少爷啊，你功课不是很好？就你妈刚才对你那态度，视如己出这句成语，是这样用的么？
我轻声叹了口气。原来，这位表面上不可一世的宋国太子，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离奇的
悲凉身世。
“你生母呢？”我轻声问道。宇维摇摇头，接着回说：
“我不清楚，只依稀记得，她离开的那天中午，还带着我来这间面店，点了和刚才一样
的餐点。”
“我妈流着眼泪，对着只有五岁的我说：‘小维，你记住了，长大以后，来纽约找妈妈．
．．’还把一张手写的地址，仔细折好，塞进我上衣的口袋里。”
直视著店门口，宋宇维摸摸自己的上衣，神情依旧木然：
“后来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也不晓得到哪去了。”
我凝视着他，这个平时总是光芒万丈、风雨无惧的宋宇维，在他高瘦的肩膀上，原来也背
负著好多不堪回首的记忆。蓦然，宇维转过头来，看着我左腕上那串念珠，轻声问道：
“你呢？这串沉香珠的后头，也有些故事吧？”
于是，我开始向他诉说自己的故事。原本平行的两条线，至此拧在了一起。
“那天在餐会上，我一见到你，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他家楼下，宇维搂着我的肩，面带微笑地说。
“呵呵，你这张扑克脸原来也是会笑的啊？而且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呀。”
我打了一下他的肩头，朗朗笑道。
他轻敲着我的额间，柔声地说：“你这深锁的眉头，打开以后也是挺可爱的。”
我的眉头深锁？有么？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谢谢你，承恩。”宇维突然将我搂紧，语带哽咽地说：
“能遇见你，是我活至今日，最开心的事。”
接着，他竟对着我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在原地呆了半晌，深陷在许多复杂的情绪当中；回过神时，宇维已站在大门口，向着我
挥手。
“明天七点整，一样在你家巷口。”那张扑克脸瞬间恢复原貌：“不许迟到。”
返家途中，我摸摸额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却又分辨不出，那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