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是比毛毛雨更小更微的水气,和朋友站在屋簷下抽菸,吐出一口长气,我看着
,漂移的烟雾凝滞成巨大的蕈状,缓缓毁散。
聊著聊著,两人突然静默下来。
我想起了去年夏天的光,那炙热得像是火燄,烤焦了衣物以外的肤色和颜容。她来找我,
两人骑车去海边,站在仅至足踝的海中说话,等待涨潮,一点一点淹没腿肚然后更上,我
们仍站着不动,无意后退。
她说,上个星期收到了前男友的问候。那时正独自一人逗留在兰屿,那座岛陌生疏离如同
他简单的几句话。下午坐在靠海的地方,直到夕阳被海面吞噬,短短不过几时,就抽完了
一整包菸。
他比自己大上快一轮,有着理想,也有稳定收入。年纪的距离感觉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照
样一起出去吃饭兜风,牵手亲吻,然后做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突然分开了。”
她说著,似笑非笑,欲哭无哭。
我一时间读不出她的情绪,海面上闪烁著亮晃晃的金波混淆了我的感官。我没搭话,听她
再说:
“如果今年我二十八岁,不是十八,我再怎样,都不会离开他。”
我想也是。但我不懂。
时间是这世上最温柔的酷刑,改变一个人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我想起十七岁那年遇见的男孩,到现在二十岁了,短短三年,却已几乎忘记当初那颗为他
剧烈跳动的心,是如何发热。有时和他出去,骑车跟着,看他削瘦的身形在前方领头,偶
尔侧头寻我,我总在想,当初那个我深深爱着的男孩呢。
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爱着的,是以前的你。
这些日子以来,不是没有遇过曾让自己动心的人,只是他们都已褪去了男孩的稚气,变成
世俗而狡猾的男人。爱我,就要给我些什么。我不给,你就什么都别想得到。
我一次一次和这些人说再见。每次我都寂寞得像是心被挖空了,泛出巨大的回声,逼迫我
想像,若在更早之前,他仍未熟,拥有轻松生嫩的神情,而我亦然。两人擦肩而过,也都
回头寻望了……
而我只庆幸,在我变成男人之前,还是男孩的当下,遇见过另一个还没长成的男孩,然后
深爱。
长大之后,反而开始怀念年轻时候的感情。不是以岁数界定,而是心境的转变。那个曾经
爱得用力,毫无隐瞒,也给出全部的自己,到现在,或是未来,都只能爱得像当初所爱的
不及一半甚至更少。
我已经全都忘记了,也不是眷恋着旧人。只是我贪图青春那无色无欲的花火。
我站在海里点起一根菸,她也点起,前方夕阳正要直落。
停顿许久,我想起这些关于时间的事。
“那个,其实,我之前跟妳说的那个女的,她其实是男的。嗯,就是这样。”我告诉她,
然后我们都笑了出来。
只是当年那个夏天在海边站着,潮汐浸湿了短裤边缘的我们,都没料想到事隔半年之后,
深夜喝酒,借着酒意我告诉她,我其实和她一样,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
不过那时我们也没想到,当初多么爱着的那个男孩和男人,都早已远去,消失在好远好远
的梦境里。
残酷如时间,却十分温柔,毫无声息地割除了心头的一块肉。重新复习,也只剩下一处硬
疤。
时间是熟睡的脸/说著梦的语言
我小心地翻译著一字一句
原来它说/重复地说/是爱你让我的时间停留
陈绮贞;时间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