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蓦然回首的那年夏天〉
时光飞逝,当我们回头一看才有所感觉,着眼当下才发现已是2012年属于大二的夏天。
离开高中两年的时光到了北部读大学,在大学认识了好多人、体验了更多个第一次,
可惜在众多体验当中总还是少了关于“爱”的那一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遇到好多
不错的人,但他们偏偏都不是属于我的“对的人”。只不过我依旧幸运,只是少了一份关
爱却从没被谁伤害。
其他人都交了女友,阿林、羊仔、贝哥,当然还有阿纶;另外一些人也换了新男友,
江强和启修。生命的齿轮不停地转动,也许把谁带来又把谁带走,幸好身边的好友一直都
保持着连络。尤其是阿纶,他大一下交了一个同校的女友却还是三不五时打电话来,问我
今天在干嘛、最近跑什么活动,甚至有时连晚餐吃什么都可以是一个话题。
暑假在家最喜欢的活动莫过于在阳光洒落房间的午后开着冷气放著音乐睡午觉,在半
梦半醒中被舒畅的日光和凉爽的空气包覆身体、让轻松的音乐按摩心情。
曾经酸甜苦辣过的7-ELEVEN已经重新装潢换了个样貌,卖场区没什么变化,但旁边多
了一个顾客用餐区让许多游客、自行车友可以整群进来躲避夏日午后的阵雨。店员也变了
,从高中到现在几年下来认识的店员,包括后来的大夜班叶军守也在我上大学之后一一离
开,如今待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7-ELEVEN里的人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那些人了。新面孔
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旧面孔一个接着一个离开;留在原地的似乎只剩我。
“我出门喔!”
“要去哪?”
“去堤防晃晃。”
“好,早点回来。”
我戴上耳机、踏上脚踏车从旧家徐徐骑往堤防,下午三点的天空飘着一些乌云感觉好
像随时会下雨,但我很平静也不担心,相信一切都会好好的。
“与你重逢前一个夜晚,往事在梦中上演……终要去体验,真实人生的残缺~~”
坐在堤防上,我跟着耳机里的静茹伴着夏天的热风一起合唱这首《我还记得》。从我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到现在已经五年。听了不下万次,每段合音、每段配乐都像刻在我脑海
里那般清晰。
“勋,在干嘛?”我接起阿纶打来的电话。
“在堤防看风景啊。”
“又在堤防喔,是有没有这么惬意。”
“没办法啊,没男人陪我,只好来这里潜心修行,哈哈哈哈!”
“修你妈啦,我不是男人喔。”
“你是别人的男人啊。”
“干,我也是你的啦!要我说几遍。”
“吼~~好啦,”我用着撒娇的语气说道,“那‘我的男人’这几天要不要找时间出
来吃饭?”
“嗯,很好,放暑假也没忘记约我。”阿纶满意地说著,“阿林他们有在讲聚餐的事
,晚点FB上讨论。”
“喔,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啊,怎么这样问?”
“不知道,总觉得怪怪的。”
“还好吧?”我摸著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跳。
“好吧,没事就好。赶快回家啦,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喔……”
挂了电话,我重新戴起耳机骑上自行车。一阵凉风突然从背后吹来,我回头仔细一看发
现满天的乌云正逐渐逼近,铁定是要下雨了。我稍微加快了踩踏的脚步,打算先骑到较近
的7-ELEVEN躲雨。
最后600公尺大马路的距离,雨滴毫不留情地下起,从刚开始只有几滴大水珠的重击到
后来密密麻麻如倾流而下的瀑布。
“啊~~”淋著雨的我开心地大吼。虽然弄得有点狼狈,但我很喜欢这样抛开一切束
缚的感觉。
脚踏车炼在7-ELEVEN门前嘎然停止。还管不著上锁,我就先冲到屋簷底下躲雨。拨开
了黏在额上被雨淋湿的浏海,我对自己湿答答的蠢样仍然忍不住笑意。
进去坐坐吧,这场雨一定很快就会停。于是我走了进去。
叮咚,我转向左方,准备走往过去陪郑永耘上班时最常坐的那个落地窗旁。虽然人事
景物皆非,但好在原本卖场区这块的格局没什么动到,那块落地窗如今摆了一组双人的小
桌椅靠在窗前。其中一方背后有用餐区的隔板为靠,新的员工休息室的门也就在旁边,形
成了整间店里让我觉得最动静皆宜的座位。
我依旧像个呆子傻笑着,就像当年郑永耘那家伙一样。
然而走到一半,铃铃,休息室的门突然打开。
就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蓝白色的格子衬衫、简单
的牛仔裤,俐落的短发还有晒得黑麻麻的皮肤,看起来是个正在当兵或才刚退伍的人。圆
圆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被卧蚕埋没了踪影;既熟悉又陌生的样貌,像是某个失落故事里
的要角。
“ㄜ,嗨……”他看见我吓了一跳。
湿透了的我只能任由自己杵在那里傻著半晌。
“好久不见。”他垂下眼睛。
2012年七月十四日,那是睽违三年,我和大夜班男孩郑永耘再次相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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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没办法开口的我脑袋一片空白,当下只能想到先去后面的厕所拿卫生纸擦拭自己
。我假装镇定、毫无动摇地走向厕所,没说半句话,心脏跳得出奇剧烈,而那个男孩则是
默默地跟着我走。
厕所门外的洗手台小空间隔绝了外头大千世界的一切,切断了现实也打破了时间的流
线。我看着镜子里一身便服的自己和出现在我身后的郑永耘,仿佛看见了三年多前穿着宽
松、丑不啦叽制服外套的高中生和穿着7-ELEVEN制服、白皙的脸上总挂着白痴般笑容的大
夜班店员。
我任性地盯着镜子里他和自己的眼睛,只想就这样一直沉浸在时光冻结的美好片刻
──他选择离开前的所有片刻──深怕一个转身就会跌回残缺的现实里。
到了这个当下,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变得比较勇敢;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回
到那深深的绝望黑暗里……
郑永耘表情认真地看着我,看得理直气壮、没有一丝愧疚。他到底凭什么这样看我?
我心想。请我喝咖啡的人是他,爱讲调情话的人也是他;揉着我头的人是他,温柔盯着我
的人也是他……对我好的人全都是他!但最后,拿了一把锋利的刃往我心口狠划一刀的人
也是他……
我应该要恨他,甚至直接破口大骂。没错,说好要带我去钓虾的,是他忘记了约定,
而我人生中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言而无信。其次是欺骗;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做那么多让
人误会的事情?如果喜欢,为什么能干净俐落地说走就走,甚至翻脸不认人?再来是利用
;他是否根本只把我当成他上大夜班时消磨时间、找点乐子的对象,所以离职的同时可以
没有感情地断去联系?
我有太多太多可以憎恨他的理由,但让我觉得窝囊的是,我竟然做不到。
明明心碎了一地竟还是怨不了他,满腹的委屈只能羞耻地怪罪给自己。说到底只是一
卡车的不甘心,不愿自己拿珍贵的青春换来的竟只是南柯一梦。
但最不争气的是,所有被我认为浪费掉的光景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被赋予了存在的意
义。
“对不起……”
我转过身看着眼神不再闪避的郑永耘,觉得自己变得好胆小、好脆弱。他的眼睛直视
著,像在召唤我心底的什么,让我无法忍住内心的悸动向他走去,垂下了头,轻轻地顶着
他的左胸口。
“对不起。”他缓缓举起手抱住了我,说得更坚定。
衣服的香气没变,我也拾起了遗失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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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个弟兄就超白目地问班长,可不可以让他先休息十分钟再继续!是不是很欠
扁,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着说了声智障,然后放下手中的咖啡。大冰拿少冰,永耘请的。
“反正当兵就是会发生一堆有的没的事情,虽然当下会很干,但后来回想起来还是会
觉得好笑到不行!”
道完歉后,永耘抱着我好一段时间,彼此像在调整岁月使我们失散的频率。调整完后
,我双手轻抱着他的腰抬起头,打开了心也拾起了笑容,拉近了三年沉默的距离。
看见我笑,他也笑得更开心。
“要不要喝咖啡?我请你!”他灿烂地睁大眼睛挑眉问我。
嗯,是当年那个夺走我心的大夜班男孩没错。
喝着咖啡的两人单独坐在大约九坪的用餐区,避重就轻地聊著失联后的每件小事情。
最近在干嘛、现在唸那里、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永耘正在空军服役、再两个月退伍,而当兵的男人最喜欢聊的就是军中发生的大小事
情,还没当过兵的我只能愣愣地点点头、偶尔觉得不可思议地笑着。
我们聊了很多,却绝口不提那天在校门口前发生的事情。其实我是想问的,想问他当
时到底想着什么、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也想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交了女友,却害
怕一旦开口很多事情将无法收拾,世界会朝着我无法掌握的方向倾去。
但讲完了最近,我们像是再也无法逃避般必须聊回曾经。
“我跟你说喔,你送我的卡片我都还留着!”他笑着说。
“真的吗,哈哈!很乖。”
“欸,其实我们后来还是有联络啊,只是你开学后就很少上线……”永耘好像有点不
好意思地说著,让我摸不著头绪。
“上线?你是说即时通?”
“对啊,你两个朋友有天晚上来SEVEN买东西就塞了一张纸条给我,说那是你的即时
通、叫我加你。”
“原来江强他们说的是真的……”我自己小声地碎念。
“你记得吗?那个‘d496xxxxx’的帐号。”
“D496……我没印象啊。”
“‘阿祥’你有印象了吧?”
“阿祥!屁啦,你是阿祥?”我感觉自己背脊一凉开始发汗,“阿祥是我论坛的网友
耶!”
“哈哈,阿祥是我朋友的名字啦,我只是借来用一下。”
“屁啦,你骗谁啊!”
我一直以为那个“阿祥”是在论坛上看到我才加我即时通的网友。2008年跨年夜我确
认了他送来的好友申请,隔天元旦他跟我打了招呼、说了声新年快乐,我便将他放在一旁
没有多联络。过没几天永耘离开了我的生活,那时除了同侪朋友的关心,即时通上的网友
也给了我很多支撑下去的鼓励,甚至不厌其烦地听我描述和永耘认识的经过、喜欢的心情
,当然还有埋藏在心里对他的不舍。那是当时的我藏得很深很深,不想被别人更不想让自
己看见的思念,只有在无法探究对方的网络世界里才敢赤裸裸地让别人发现。
而“阿祥”也在那时候主动找我聊天。虽然没聊过什么心事,但他偶尔会问问我近况
,然后聊聊自己去一些小地方旅行的经验。
“真的啊,那是我啊。欸,我跨年那天出门烤肉前还特地先办好即时通加你耶!不然
我原本都没在用即时通的……”
“等一下!”我有些生气地打断他,“你干嘛骗我你是论坛的人!”
“就我一密你,你就问我是不是啊。我想说好玩、跟你开个玩笑……”
他自己沉默了下来。
窗户外午后的阵雨刚停,日头透过空中轻薄的一层云雾照射溼透的柏油路,积水反射
著刺痛眼睛的炫光。
“都过那么久,我已经累了,不想再猜东猜西的……不要再开玩笑了好不好?”我低
头捏著咖啡杯的绿色吸管。
“嗯。”
“所以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
“因为我觉得不能再跟你联络。”
“那为什么还要假装成网友?”
“……因为放不下。”
我转头看向望着窗外的他,但他却不再说话。
“我有女朋友了,在一起两年多。”沉默了半天,他再开口说的第一句是这个。
“嗯。”
我不惊讶也没有觉得特别难过;像他这样条件的男孩,女友就算一个接着一个也只是
刚好而已。我还能多不甘心?我只是个平凡到不行、顶多有些女孩子气的男生,鼻子是鼻
子、眼睛是眼睛,就连顺不顺眼我都不敢确定。而在我眼前的他却永远散发著一种质朴、
让人安心的气息;走路时轻巧的身影、笑的时候瞇起来的眼睛、害羞时憋著笑的表情……
我到底骗谁不难过?
“今天载她来这附近找她朋友,他们现在在溪边烤肉,我就想说来这里坐一下顺便找
店长叙叙旧。”
“嗯……这里变很多吧?”我试着转移女友的话题,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还好啦,至少最重要的没有变啊!”他低着头说。
“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看着他。
他没有解释,只是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轻轻地笑着。
“讲清楚啦!你不要以为今天还可以用同一招混过去喔!”
“哪一招?”他好奇地问我。
“傻笑啊!你以前最爱用这招,问你什么都不说清楚。”
“喔,哈哈哈哈哈!我又不是故意的,就不知道怎么说嘛。”
“不管!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拿刀‘督’破你的轮胎,看你等一下怎么回去。”我
扳起脸孔。
“喔,凶捏!”他狡诘地笑了,伸手捏住我的脸颊,然后又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做错了
什么似的收起他的玩笑。
“今天回来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你,要是遇到了第一句该说什么,然后要
怎么解释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他看着手中的咖啡。
“所以为什么不能联络?”我问,而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决定开口。
“我怕我要是喜欢上你怎么办。”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想要结婚生小孩啊,想
生个孙子给我妈抱抱。要是我真的喜欢上你……”
“你是异性恋耶!”我大声地笑他,努力衔著自己眼里无法分明的高兴还是难过,
“我没有大奶也没有鲍鱼,我……”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我第一次遇到跟我这么合得来的人耶,”他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雀跃,“总觉得
你好像懂我在想什么,啊我也看得出来你心情好不好。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啦,但就是
觉得……相处起来很开心。”
“我要是真的懂你就不会让你说走就走了。”我苦笑着说。
“也许只是我自己心里的想法吧。”他啜了一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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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SEVEN啊,你们结束了吗?嗯,好,掰掰。”他挂了女友打来的电话。
“他们快结束了。”
“嗯。”我好似不在意地看着窗外,但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连我自己也很怀疑。
“要不要跟她认识?”他笑笑地问我。
“才不要勒!”
“吃醋了齁?”
我转头瞪着轻佻的他。
“有家室的人了,讲话还那么随便!”
“哈哈,不然我给你看她的照片……”他再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打开萤幕递到
我面前。
那是他当兵前的照片。那时的头发还不如现在这般俐落,皮肤也像从前认识他时那样
白净,只是少了眼底隐约沉淀的黑眼圈。看来转行去沉闷的加油站打工,总比在便利商店
上大夜班那样作息不正常还来得好一些。
而在他一旁与他贴著脸的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女生,理所当然地是他现在的女友。她长
得不是分外标致甚至还有点戽斗,卷翘的长发上还残留着染发褪色的咖啡色痕迹。事实上
以长相来说,我不懂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人,但我知道他要的不是外在,所以这个女孩
一定有着什么能够吸引他。
而那些就是我所没有的。
“喔。”我冷淡地回应。
“好啦,我知道她不是很漂亮,可是她人真的很好、很会替人着想。”
“嗯……”我含着吸管不是很专注地在听,内心正混乱地批评厌恶著自己,脑海里盘
旋的是我缺少的东西。
“你呢?有没有交,ㄜ……另一半?”
“没有。男朋友,没有。”我刻意强调他怕尴尬而避开的字眼。
“怎么会?”
“什么叫怎么会?”
“你很有趣啊,说话很有想法,长得也不差!而且你……”
“所以呢!那又怎样!”我再也无法克制地吼了出来,带着悲痛、无奈甚至自我厌恶
的怒火。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没关系。”
我懊恼地偷瞄著永耘的表情,担心他会不会对我这样的反应感到不悦,但他只是严肃
地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你看,”我强颜欢笑地说,“我脾气这么差,对你又那么凶,难怪没有人敢要我,
呵呵……”说完心也悄悄地酸了一下。
“对不起。”
听到这声道歉,我有些无法反应地看向永耘,却看见他紧闭着嘴唇、皱着眉头,嘴角
隐隐抽动,像是努力憋住内心崩溃的什么。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也是我第一次在
他脸上看见最真挚的难过,好像一把槌子捶进我的胸口,又像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揪着我,
害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没事啦!”我干笑、用身体轻轻撞了一下永耘,“应该只是缘分还没到!”
看似豁然地说著,但连我都不确定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
永耘一直没有说话,于是换我开始淘淘不绝说起大学发生的事情,包括大一发福、大
二办迎新,还有过几天准备跟大学朋友去垦丁玩……原本那些平凡的小事在这样一一细数
回味之下竟变得意外有趣。我越说越有劲,永耘听着听着也慢慢笑了起来。
看他恢复了原本的表情,我分享得更是雀跃,然后才体会到原来这就是过去他逗我笑
时的心情。
“白痴,哈哈!”听我说完在宿舍发生的趣事之后,永耘又开始嘻皮笑脸地回应。
“我怎么会知道啦,哈哈哈哈哈!装个热水还会被误认成女生,是逼我在宿舍还要随
身携带身分证喔!”
“你真的很白痴耶你,哈哈!”
“欸我跟你说,更扯的是……”
我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开心地说著。谈天说地,也聊著不久后计画的将来。一句接着一
句完全不想停。
“等一下……喂?”永耘接起了电话。
我的心躁动了起来,耍赖般不想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
“好,我现在过去。”他放下了手机。
“……”
“他们结束了,我该去载她了……”他分外小心、轻缓柔和地说著,好像知道每个字
对我来说都像一把刀那样。
“嗯。”
我试着表现成熟,希望让他也让自己觉得我够坚强、能够像个大人一样接受这一切。
三年也就这么过了,这次我应该成长了许多。
“干嘛这张脸啦!以后又不是不会见面。”他好像看穿了我。
“我哪有怎样……”
“好啦!上次是我不对。这次新手机也给你了、脸书也加了,我跑不掉了啦!哈哈。”
“知道错了就好!”我像从前那样,撇开了头、语气很凶地说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好像很满意地笑了,我们也一起站了起来。
“欸!”
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永耘突然伸出了左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一把拉着我冲进厕所前
没有人的洗手台小空间里。我疑惑地看着他笑得很紧绷,被紧抓着的右手感觉到从他那里
传来莫名的抖动。
“干嘛啊?”我看着他的眼睛,而他直直地盯着我的表情,眼神像是要把我整个人射
穿似的,双颊也被他的视线烧得通红。
“嘻嘻,一辈子就疯狂这么一次……”他没来由地说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什么啦……”我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哈哈哈哈哈!”
“笑屁啦,你白痴喔。”
忽然之间他举起了右手扶住我的脸颊,双唇就这么吻了下去。
我傻住了。
“哎呀,不好!刚刚脚滑了一下,哈哈。”
“……”
“奇怪,你怎么没有生气叫我的名字?哈哈哈哈哈!”
“……”
“好啦,走吧!”
他一副若无其事,领着我走出了7-EL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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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空气是热的,但因为下过雨,风吹起来有些凉爽。我的脑袋被噪声覆蓋,无法
开口地看着他打开置物箱、拿出安全帽,就像以前那样。他骑的车还是同一台,但外套却
不是同一件,另一顶安全帽也已经被换掉。
“我现在还在当兵,不方便用手机,平常也几乎没在用FB。你如果有事就传短信给我
,我看到了再回你。”他边拿着抹布擦拭被雨水浸湿的座椅边说道。
“嗯。”
“啊你以后跑活动什么的不要太晚睡啦,那样对身体不好。”
“嗯。”
“去垦丁玩自己小心。”
“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哈哈。”
“嗯。”
“我叫什么名字!”
“嗯……蛤?”我突然回过神来。
“哈哈哈哈哈哈,呆耶你!”
“什么啦,你才呆啦……”
“哈哈,不跟你吵,”他戴上安全帽,“我走囉?”
“嗯……你小心骑喔,不要再骑那么快。”我脑中浮现那天抱着永耘在风中驰骋的光
景。
“嗯,”他回应,然后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我,“保持联络……”
“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
那一刻我仿佛在云中凝视着他;一声朋友,让我知道他一直都握著这个不曾改变的决
定,但我却再也没有遗憾。
因为青春找回了它原有的璀璨,失去最后都成为了收获。
“再见。”我平静地微笑着说。
“嗯,下次见!”他咧著嘴笑着,然后发动了机车、调转车头,准备骑往对面的路口。
“等我退伍再带你去钓虾庆祝!”他回过头大声地对我说。
“真的说好了喔!而且不准带女朋友!”我用力地撑开脸颊笑着,仿佛从来没有这么
开心过。
“报告长官,遵命!”他举起右手敬礼,然后握回油门准备离去。
绿灯亮了,我心头忽然一皱,灵魂像是被挤出来似地突然想起了什么──多年前忘记
亲手交给他的什么。
“郑永耘!”
他回头。
“我喜欢你!”
我发现我的全身都在发抖。
“哈哈……我也是。”
他笑了,非常灿烂地笑了。
我看着他一路向南的背影,就算视线模糊到看不清,依旧努力地眨着眼睛想把这一切
记得仔细。直到脖子酸了,我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笑了笑,戴回耳机、拨放一样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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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静茹《我还记得》
十年后的今天遇见你,年少轻狂已远去。
成熟稳重也保持距离,沉默里千言万语。
时光回到那年夏天,公共汽车站前你笑容满面,
拍拍我的头说:“你好吗?”
一句问候填满青春,别人的话都听不见。
岁月凝结在你的视线。
我还记得那年倾盆大雨,狼狈奔跑穿越几条街,
握紧的双手、为爱的不顾一切。
我还记得那年你的声音,耳边回荡那一句誓言,
你吻我的脸,都是我心中收藏一生的快乐。
渐渐我们都有新朋友,多久不再并肩走。
忙忙碌碌看人生匆匆,忘记了年轻的梦。
好想回到那年夏天,教室门前你笑容满面,
拍拍我的头说:“你别哭……”
考坏一次不是末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
我们要一起去看世界。
我还记得那年晴空万里,那一道飞机云的弧线,
蜿蜒著思念、写下故事的总结。
我还记得那年你的年轻,刻在从前最美的时间。
在我生命里,你不曾告别、不曾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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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回堤防,坐在面西的老地方,旁边的杂草还挂著水滴,偶尔凉风一吹晃动了它们娇
弱的身躯,水滴就化作眼泪滋养了大地。我凝视著远方地平线上八五大楼的小小剪影,再
眺望永耘离去的方向……生命好像展开了双翼准备带我前往更美丽的远方。
平静的喜悦油然升起,最后无关乎永耘,也无关乎爱情。
我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把这一切包括所有的回忆都牢牢地放进心底。强烈的
暖意又在此刻像是回馈一般温暖了我全身、从我的眼睛满溢。
我看着夕阳打从心底微笑。回头看向身后,山峦的风景被黄昏染得格外壮丽;蓦然回
首,才发现上天从来没有苛待过我什么。
而这是,一个二十岁、还没真正谈过恋爱的男孩所能获得最珍贵的智慧。
缅怀完过去,我也准备好要往未来前进。踩着自行车骑回家的方向,余晖在我身上映出
了光晕……
原来,人是活着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