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要跟我朋友说，有人暗恋我〉
“最近怎么都比较晚？”
十二月中旬，长期下来的睡眠不足让我身体越来越容易不适，再加上冷静下来的
心已经平淡得出奇，所以我便开始不再每天那么早起去7-ELEVEN。
“就想睡晚一点啊。”我淡淡地回答。
“是喔……”
“怎样，想我喔？”我故意问他。
“呵呵呵呵……”他没有回答，只是垂下视线有点空洞地笑着。
唉，有时候真不知这家伙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没办法那么早起。”我故意撇开视线又偷偷瞄着他听完之后
的反应。
“喔，是喔！”他的眼神稍微亮了起来，“那还是好好休息比较重要啦！你看，我之
前就跟你说过，可以睡的时候就……”
接下来的一分多钟，郑永耘的嘴巴没停下来过，不断说著睡眠充足的重要性，也不停
唸著自己上夜校、大夜班日夜颠倒对身体的负担有多大。他一边述说著自己上班的劳累，
一边紧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怕我觉得他太囉嗦似的。
我的脸从原本的平静一直到看他挥舞著双手、诚恳地分享经验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
看见我笑，自己也更放松地跟着笑，而且还越讲越起劲。
“……所以我就有点不太想做了。”听到这里，我一下子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着说
出这句话的他。
天啊，我一直没发现，原来他脸上的黑眼圈已经重得必须用眼镜才遮得住，原本迷人
的腼腆笑容也比从前显得疲惫……
“你说真的吗……”我认真地看着他。
“嗯，有跟店长谈过，不过还没决定啦！至少也会做到这学期结束。”
“喔，是喔……”
“嗯……”之后我们两人一阵沉默。
这天要去上学的时候，他没有跟我开迟到的玩笑。我们互道一声掰掰，给彼此一个微
笑，然后各自背负内心千言万语的沉重展开全新的一天。
全新的一天？不，我感觉到心里有个曾经崭新的东西正一点一滴消逝，回过头看更发
现原来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停止地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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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不要难过啦！”
“你都要到梦寐以求的即时通了，当然说得简单……”我趴在桌上对羊仔说。
“欸，话不是这样说吼！我要到她的即时通还不是每天找你聊天！”
“不是因为她不跟你聊，所以你只好找我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朋友比较重要吗。”
“嗯……”
“所以啊，不要难过啦！阿林他们也会担心。”
“好啦，知道啦！”我转头看在教室另外一头的那群智障手舞足蹈地聊著篮球，那种
男孩子单纯、充满热忱的可爱模样不禁让我会心一笑。
“所以他至少还会待到学期末对吧？”
“嗯，应该吧。”
“我觉得你真的该冲一发了啦！”
“嗯，我也在想……”
“对啊，反正他都要离职了，至少也要逼问他对你的感觉到底怎样吧！”
“嗯……”
“那你呢？”我反问羊仔，“你有打算跟那个补习班女孩告白吗？”
“啊？嗯……”
“嗯什么？哈哈！”
“就……会啊。”
“圣诞节？”
“对啊，打算约她去喝个饮料还是看个电影。”
“哈哈，祝你好运！”我笑着拍了拍羊仔的背。
“小勋～～”贝哥在教室的另一头大喊。
“干嘛～～”
“跨年夜一起吃晚餐！”
“喔，好～～”
其实像现在这样也很幸福吧。
“欸江强，你卡片写得怎样？”我跪在公共汽车座位上转向后方问江强。天气很好，车上
强烈的冷气直直地朝着我的头吹。
“都快写完了啊！嘿嘿。”
“也太快了吧！我都还没开始写，哈哈哈哈！”
“小心你来不及写完唷！”
“不会啦，哈哈！你勒，启修？”
“我又没打算写卡片，每年收卡片就够麻烦了。”坐在江强旁边的启修嚼著珍珠说。
“欸～～我有写给你耶，你怎么可以不写给我！”
“你少恶了，妖妇。”
“可是我也有写给你耶！”
“好吧，小勋的话我会考虑写一下。”
“哪有人这样的啦，你去年也都没有送我们喔，今年再不送我就诅咒你高中三年遇不
到好男人！”江强指著启修说著。
“唉，郑永耘……”我把下巴靠在公共汽车椅背上。
“你还没想好要写什么给他喔？”
“还没啊……”
“嘿嘿，我已经写好要给林楷杰的话囉～～”江强开心地说著，我跟启修则是互看了
一眼，想起阿宝跟林楷杰的聊天内容，两人不禁流了冷汗。启修用眼神示意，要我想办法
把江强从美梦拖回现实世界。
“ㄟ……江强，你打算写些什么啊？”
“喔，没有啦，就……就想说约他改天一起去看电影。”江强害羞地看着窗外。
“这样会不会……吓到他啊？”
“不会啦，我最近都有跟他聊即时通啊！”
“嗯？真假！你们聊什么？”
“就，我会贴些好听的歌给他听啊。”
“那他回什么？”启修问。
“就……谢谢、很好听之类的啊。”
“有用表情符号吗？”
“没有耶，他好像都不怎么会用表情符号。”启修又看了我一下。
因为我们俩都看过之前的对话纪录，林楷杰五句话里至少有两句一定会出现表情符
号。而他没对江强用就清楚说明了一件事：他一点也不想跟江强聊天……
“你不觉得他好像……不怎么热情吗？”我开始用尽一切方法暗示江强。
“应该只是因为还不熟吧，哈哈！”
“你不觉得他……ㄟ……搞不好不喜欢gay？”
“才不会勒，我有问过他！他说他不会讨厌gay，只要不要一直骚扰他就好。”
“干。”听到这句，我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对方都这样说了还听不明白吗……
我看向启修，他只是翻了个白眼摇摇头，意思是这真的没救了。
看来我要为江强的失恋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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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经过无所不在的圣诞歌曲洗礼后，圣诞夜到了！
在这之前我就旁敲侧击调查过郑永耘这周的班表，幸运的是他十二月二十四圣诞夜刚
好有班跨到圣诞节当天。至于是怎么个旁敲侧击法呢……等以后有机会再分享吧，哈哈！
晚上十一点，我冒着被家人臭骂的风险说自己肚子饿，想去7-ELEVEN买宵夜吃。爸妈
意外地没多说什么，只叫我快去快回不要在外逗留。于是我带着给郑永耘的卡片，骑着脚
踏车到了7-ELEVEN。嗯，他的摩托车在外面！
叮咚。
You better watch out, you better not cry,
you better not pout, I'm telling you why :
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town…
圣诞金曲和嘈杂的人声回荡在整间7-ELEVEN。我很少在这种时候来，没想到人竟然这
么多！但我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看妈妈带着四、五岁的孩子一起挑零食，国中男生一
手紧搂自己的小女友、一手挑着关东煮，少少几人的柜台被人群挤得手忙脚乱……还有，
地表上最迷人的便利商店店员在开架式冰箱前补饮料。
“欸。”我拍了一下郑永耘的肩膀，他转过来、惊讶地看着我。
“ㄟ～～你怎么这时候来？”
“买宵夜啊。”
“还吃、还吃！”他捏了捏我不算结实的手臂，“再吃下去就变胖了！”
“要你管！”我抽开手臂，“今天圣诞夜，一年一次当然要来大吃一下啊！”
“喔对吼，圣诞节到了！”他重新拿起饮料放上冰箱。
“你都没在care圣诞节的喔？”
“没有耶，没有习惯过这种外国人的节日，何况我也不是基督徒。”
“那不然你习惯过什么节？”
“天上圣母圣诞千秋之类的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白痴！”
“侯～～你说妈祖是白痴！”他摇著食指指着我说道。我抓住他的食指想要回呛，同
时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抓回了一点心动。
因为人多、其他店员都在忙，我怕一直跟郑永耘聊天会打扰到他工作，所以没再多说
什么就转身去挑宵夜了。
后来拿了一堆甜食，我走回郑永耘旁边认真挑饮料。（是的，我挑饮料的速度就跟挑
面包一样耗时，甚至更久……）他只看了我一眼，接着一边点着饮料一边慢慢朝我靠近，
而我则因为优柔寡断的毛病又犯了只能专心地看着庞大的饮料架。
就在我进入第二次比价阶段的时候，郑永耘默默站到了我旁边。他装作没事迳自看着
架上的饮料，看着看着突然一个冷不防朝我屁股抓了过来……
你没看错，这智障毫不客气地抓了我屁股一把！
“欸！”我捶了一下他的手臂，而他则继续盯着饮料，假装事不关己地笑着。
“白、痴。”我红著脸，赶紧拿了一瓶无糖绿茶转身就走。
“欸～～”
“干嘛啦！”
“圣诞快乐！”他露出久违的白痴笑容灿笑着。我也笑了，但我没有回他什么，只是
很快地说了一句明天早上见就快步走去结帐。
结完帐，我往郑永耘的方向看了一下，他正起身放完一瓶廉价咖啡往我这儿看。“掰
、掰！”他动着嘴唇没出声、挥着手，我也学他说了声再见就赶紧往外走。一出7-ELEVEN
第一件事不是赶着回家，而是立刻打电话给羊仔。
“欸，他刚刚摸我屁股，还主动跟我说圣诞快乐耶！哈哈哈哈哈！”
“干～～你一定爽翻了，哈哈！啊卡片给了吗？”
“还没，人太多了，明天早上再给！”
“好啦，爽完了快回来上线聊天！”
“没问题，哈哈！”
隔天圣诞节当天，我带着终于找回对郑永耘的心动早起前往7-ELEVEN。天气非常冷、
天空非常灰，虽然称不上是美丽的白色圣诞，但空气里飘逸著一袭浪漫的银色，而我的脚
踏车就像圣诞老人的雪橇被这银轻缓地推动着前进。寒冷的空气把我的鼻子冻得像鲁道夫
，踩着踏板的鲁道夫童真地相信只要有梦想就哪里都去得了。
但我的梦想又是什么呢？是跟郑永耘在一起，抑或只要跟他共享一次爱的经验？我想
，所谓的梦想应该比这些都还远大吧。
叮咚。
“早啊！”郑永耘站在柜台灿笑。
“早！你今天精神难得不错耶。”
“蛤，有吗？呵呵呵呵……”
“笑什么啦，智障。”
“没事！”
“欸，”我稍微转身把书包甩到柜台上放著，拉开拉链拿出那张准备给他的卡片，
“圣、诞、快、乐，哈哈！”
他紧盯着我手里的卡片不停笑着。
“真的假的啦……哈哈！”他用非常缓慢地速度伸手收下了卡片，“给我的喔！”
“对啊，不然勒？”
“谢谢……圣诞快乐！哈哈！”他说著，并把卡片放到了身后香菸柜前的台面。
这个当下郑永耘的表情是我认识他以来最叫人玩味的；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低下头来
看着地板傻笑着无法停止的样子，那似乎不是害羞，但笑里又透露著一丝丝喜悦，就这样
持续了将近七秒钟。
很短吗？但如果是开口告白，七秒钟的OS就能决定你恋爱的命运。好险我不是在告白
就是了……
“嘿嘿，”七秒后，郑永耘恢复了原本的痞子笑容，“我要跟我朋友说有人在暗恋
我！”他依旧不看着我。
干，我不都说了，我、不、是、在、告、白、吗！
“屁啦，谁暗恋你啊！”
“我要跟我朋友说！哈哈哈哈哈哈～～”
“白痴，懒得理你。”
“哈哈，好啦，谢谢你的卡片！”
“这还差不多，卡片要给我收好喔！我以后会一直临时检查！”
“会啦、会啦！”
“欸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台湾人要过圣诞节。”五点四十九分，郑永耘正在扫
地，问了蹲在一旁闲闲没事的我这个问题。
“嗯？”我摸著小白的头看他。
“圣诞节本来就是国外的宗教节日啊，所以我不懂台湾人干嘛那么疯。”
“嗯……可是也因为有了圣诞节，商人才有赚钱的好时机啊！促进经济发展也很好嘛
，哈哈！”
“也是啦。”
“而且也是给不常表达心意的台湾人一个表达爱跟感激的机会吧。”
“就像你暗恋我还写卡片给我一样吗？哈哈哈哈！”
“去、死、啦！”
卡片的内容说实在很无关紧要，大概是：觉得我们俩很有缘可以认识、他刚开始的
时候脸很臭、上班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身体……这些听起来不深不浅的话。
真正暗恋的言语反而被我藏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他或许隐约找到了，我却还没打
算亲口将那些话说进他耳里。但说穿了我只是不够勇敢而已。
“你平常没事都在干嘛啊？”
“ㄟ……睡觉，不然就在家看棒球啊！”
“不会跟别人出去逛逛之类的喔？”
“喔，会啊，有时候会跟朋友一起去钓虾！”
“哈哈，好台喔！”
“屁啦，钓虾哪会台！很好玩好不好！钓虾最好玩的就是……”
我笑着听他娓娓道来喜欢跟朋友钓虾的理由，包括：可以边钓边跟朋友聊天、撒上盐
巴火烤自己钓的虾子很有成就感、“烤虾配金牌”是乡下美食的顶级绝配等等。我顺着他
那些话接着，但不管怎样就是探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还是喜欢的人……就是没有胆子
直接问。
“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一起去钓钓看！保证你会爱上钓虾！”他裂著嘴笑着。我一听
到这句话就立刻忘了刚刚一直想套他话的意图，打自内心无法克制地把笑容挂在脸上。
“好，你说的喔！改天一定要带我去！”
“好啊！”
在我心里，这就是他送给我最好的圣诞礼物。
六点二十分，我跟他说了声再会踏上脚踏车，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变得更近。是不是因
为聊过他下班后的生活，让我们一直侷限在7-ELEVEN的相处开始向外面的世界发展。但要
成长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我拥有足够的勇气对他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我踩着踏板，打从心里甚至用我的灵魂呐喊感谢上天，谢谢某个我看不见的神明保佑
我成为一个如此幸运的人，什么都有也都不匮乏。只是我不知道原来幸运的只有我一个人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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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十五分进到教室，空间里散发著一种不同的氛围，不是平常白痴吵杂的环境，反
倒平静得让人不习惯。阿林和阿杯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圣诞夜有做坏事，一早就趴在桌上睡
得糊里糊涂；许彦明反常地看着小说、一句话也没吭；贝哥埋头动笔，似乎是在写圣诞卡
片……但真正最怪的人是杨昱杰。
“干嘛，”我放下书包问不发一语看着我的羊仔，“你那什么脸啊，被人倒会喔？”
他摇头。
“被拉进老鼠会？你爸逼你参加读书会？昨天的数学小考你不会？补习班女孩不够贤
慧？”羊仔反常地听着我耍智障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听到补习班女孩五个字才幽幽地
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
“该不会是她死会了吧！”他还是摇头……
“欸，难得今天圣诞节又没有考试，你一早来就给我小考是要我猜到什么时候啦。”
我皱着眉头看他，接着他终于开口了。
“我昨天在即时通上跟她告白了。”
“干！”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时候的事？”
“你下线之后。”
“然后勒！她说什么？”
“……”他沉默。
“嗯？”
“她说，她很高兴我喜欢她……可是她只想跟我当朋友……”
“嗯。”还好似乎不算严重，但我才刚这么想……
“然后她说她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干，臭鲍鱼……”我咒骂了一声，“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帮你剪掉他懒趴！”
羊仔没说话，视线飘向了正在写卡片的贝哥……
“嗯？你看贝哥干嘛？”
“……”
“干，曾品建？”
“……”羊仔什么都没说点了个头。
“干你娘，甲赛啦！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我用着气音小声地崩溃呐喊著。
原来那个女生是在另一个补习班认识贝哥的。就在她跟羊仔说她有喜欢的人之后，她
自己透露那个男生也是我们学校升学班的学生。羊仔强忍难过问她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殊不知原来就是自己班上的好麻吉……
“靠夭，真的太扯了啦……”目瞪口呆的我摀著嘴巴不敢相信，“那后来你怎么结束
对话啊？”
“我直接下线……”
我看着趴在我桌上的羊仔，实在没无法想像身边会发生这么扯的事情。但我原以为羊
仔这样已经够惨了，殊不知更惨的人还在后头。
中午我到福利社买完午餐回到教室，看到江强跟启修站在我们教室外等着我。我们三
个平时在学校都不会互找对方，反正每天放学都会腻在一起，上学的时候当然就各自在自
己的朋友圈里打滚。但眼前江强的表情明显告诉我出事了……
“怎么了啊？”我看着江强，他跟早上的羊仔一样什么都没说。
“很惨。”启修帮忙回答。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多惨？”
“被当众打枪，连圣诞卡都不收。”
“靠……”
“现在已经搞到他们整个5班都知道了。他被打枪的事情大概在午休结束前就会传遍
全校的‘姊妹圈’。”启修皱着眉头说。
我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江强又想起羊仔大半天失魂落魄的神情，对照今天早上郑永耘
跟我的约定让人不禁感到有些罪恶，好像自己把身旁朋友的幸福都一口气吸干了一样。
放学前往公共汽车总站的路上我们没说几句话，只是安静地陪着江强。我也告诉自己现在
的我是如此幸运，更要好好为平时对我照顾有加的好友们设想，所以尽管开心，关于郑永
耘的事我还是一个字也没跟他们提。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没想到，说再见的日子总会来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