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虽然这样的结局在夜深人静时总偷偷爬上心头,螫得我神慌,
但却不愿相信会是必须面对的命运。真的不行吗?当时总觉得只要两人有
爱,天大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为什么?”我激动地问著良。
他沉默一会儿后缓缓说道:“记得前些日子你问我到底欺骗你什么了
吗?其实接近你,有很大因素是想证明我有办法照顾一个人,但后来发觉
,我根本作得不好。”
我不太懂他话语的意思:“照顾?我又不是小孩,况且我觉得你对我
已经很好了啊!”我回想着过往他对我的殷切关怀。
“那并不是真正的我!而且每次你看着我,我便越觉得歉疚,你对我
越好,我便越觉得恐慌,我没有办法以等量的温暖去回应你。我用力逼自
己去做,但怎样都觉得做的不好,这样的压力让我好难受,你懂吗?我们
作回朋友好不好?我们仍然可以一起去玩,我仍旧可以关心你,只是你不
要再对我好了,我不值得。”良一连串说了许多。
是这样吗?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想跟他争论,但一旁母亲讶异的目光
却让我不知该如何挽回一切。挂上了电话,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用力
理清自己思路。难怪当初他要鼓励彦跟我告白,要我再给彦机会,他的心
里翻搅著一股难掩的罪恶感,还有失去自信的恐慌。
但我不在乎这些呀!都说过我在乎的是现在、是未来,为什么他要拿
那么高的标准要求自己、折磨自己?若真还原成朋友,该守住的分际又在
哪里?怎样的关怀、怎样的肢体碰触才不算逾越?
我在公馆木栅间踏着两人走过的足迹,站在苔污砖墙外,望着内里的
残旧瓦屋,最后瘫在巷口长椅茫然望着街车来去。阳光灼晒著,失魂的我
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是等待自己蒸化作水烟,然后忘却苦痛。
次日我收到了良的信,“第一次遇见你,就喜欢你安静恬适的笑容,
像恒常不变的行星如此安稳、如此从容....”我一字一句缓缓读著,感受
推敲语词间带藏的含意。
原来,在那最初之际,他对我还是有着真确好感,我心中泛起了欣慰
继续往下看去。他说从那刻开始,起了心念想成为行星运转的中心,然随
恋情灼烧,却发现四方飞倏的流星是怎样也无法化作定静阳炎。而每当与
我别离,华灯霎时一同灭去,夜暗中的空虚只是衬得孤影益发恐惧。
是这样吗?我从不晓得在我们微笑吻别后,他是如此无助。
“之前没有跟你说,我高中爱过一个同学,很爱很爱,想一直照顾他
疼他,但是当他被同学凶神恶煞嘲笑、欺负,我却帮不了他,我不敢前去
以自己身躯替他挨住那些苦痛。当我们的事被家里知道,我又不敢站出来
捍卫彼此爱情。你知道吗?我永远忘不了他被迫转学走的眼神,带了点失
望,掺了点哀痛,但更多的是满满的怨怼。”
我看着这段话怔愣许久,他只约略提过高中喜欢过一个人,淡淡说了
家中因此争闹了一下,原来那其实是个依旧在淌血的伤口,每到夜里便逼
着他重新审视过往。
所以,他抓住了我,想让自己蜕变,却发现不但变不成蝴蝶彩翼,反
而失了自己。在他的心中是矛盾,软弱的他寻找庇荫,然骄傲的他却强逼
失败的自己远离。
他说这样下去只会伤我更深,他向我道歉,要我恨他,要我恢复从前
清清朗朗的笑容。但是,我怎么做得到?我只是回著信,不停写着,愿字
里行间的真诚能化解他心中的结。
然当两人藉庆生终于眉眼相对,那些胸臆间的奔腾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说了便怕凝了气氛、添了伤怀。望着他,想触碰那熟悉的体温,可是他
的话语犹在心头,一旦触碰了,会不会他就越退越远,从此消逝?
~※~
但良还是消逝了。那天帮我庆生后,便开始用力躲我,不回我的信,
不让我去找他。但当他在电话里细述生活不顺,说及他的泪水,当他在信
里写着爱上酗酒,贪恋晕醉,我迷惘了。在他给予自己的这些折磨里,有
对我的牵眷吗?若是,为何既对我伸出无助的手,却拒绝我的靠近?
这磨人的一个月里,他在城市一角浮潜挣扎,我也开始摧残自己,藉
著与他人的身躯舔噬。像是要以刹那的欢愉忘却悲痛、填补伤愁。
那是个被朋友硬拉合办的生日会,彦出席了,送了两本书,覆著淡褐
硬纸折成的精致方盒,一绳红结团成他的祝福。当我捧著这份礼物时,不
禁傻愣起来,问他为何要花这么多心血。他只淡淡一笑:“没有啦!平常
就喜欢做这些东西。”
然而虽是生日会,却无法从他人祝福获得一丝欣悦。礼物,除了彦那
份带来些微触动,也不过皆是些冰冷物事。我只是想着良,想着再也无法
与他相见,于是,我不停灌著啤酒,想将自己醉至恍惚,忘却烦苦。
散了席,彦担心安危,硬是扶著摇摇晃晃的我回到研究室。空荡房间
里,只有孤寂的浊滞捏着心口。那瞬间,一种空虚带起满溢泪水在我眩晃
的灵魂里旋游。
“怎么喝成这样,你还好吧?”他握住我的手,一脸担心。
“还好啦....只是有点累......”我歪著头,瘫靠在椅背,对他浅浅
笑着。
“那我送你回家吧?”他征询着我。
“不要,我想先躺一会儿。”我颠着脚步,走到窗边躺椅,倒了下去
。
尽管闭着眼,耳边依旧清楚听到他在一旁踱著步,然后轻轻于我身侧
坐下。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周遭世界虽陷入一片涡流,仍能感觉他目光在
我T恤外露的腰腹、短裤下的双腿轻滑触碰。
过了许久,他开了口:“要走了吗?你已经睡半小时,再不走你家人
会担心。”
“嗯..”我挪了挪肢躯,仍旧闭眼蜷著身体。
“别赖床啦!再不起来我要亲你囉!”他将双手撑在我身旁,俯视著
我。
我没有应他,只是顺任,或是说,恶意地期待事态的发展。须臾,我
感到双唇一阵温热。
睁开双眼,我迷离对他笑着,一股冲动带起双臂,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我将体内奔流的酒精燃成火海,让它烧遍心中的空寂与无助。我们在彼
此身上汲取各自希冀,他舔舐吞吐着心中渴望,我则赌气地放纵自己沉于
肉体欢悦。
从那之后,像被浪花击湿了衣角,我索性抛去烦心,一飞身纵跃入海
。我以狂乱摆舞,喀著血泪,祭我远去的爱情。
在暗夜与彦的机车骑驶,我将搭在腰际的手往前探抚,拉下他裤子拉
炼,将内里之物搔弄得硬挺。在海涛激溅的滩岸上,我抓起一把沙轻轻在
他仅著泳裤的背臀洒下金黄,窸窸窣窣点起他欲望。他勉力持着矜持与理
智,我却诱着他走进荒靡之境。当年,我曾被这么愚弄而心伤,现在竟讽
刺地,换我穿上恶魔装束走上相似之路。我仿佛有点懂了,若非心魂极度
残疲,谁又愿如此玩弄爱情?
是天不忍见两人沉沦吗?良终于发了讯息,称有个同志研讨会,想与
我同去。但尚正约定的当口,网络却断默失了声息,我发狂地找著朋友希
望能问出地点时间,毕竟,好不容易能有机缘可以相见,怎能就这样错过
了。
傍晚,我随朋友踏着往上阶梯,楼阁内已有隐隐人声。良会在那吗?
会不会就不来了?我忐忑前行,而路似无尽。终于,旋过墙角,我看见了
他。那一刻,他也同时凝望着我,眼神中满溢欢欣,如潮的相思话语在那
瞬间,无声传递。
这是上天给的恩赐,良虽仍守着彼此距离,但他既愿见我,应就是个
开端,于密林辟了蜿蜒小路,纵使隐晦难寻,尽管盘曲折绕,但总能通向
他心口,开启紧闭门扉,再续情缘。
数日后,良又找了我,是到他家煮火锅,但也约了他熟识的学姊妹,
我想,是怕独处衍生的失控吧!而才下了车,便看到他骑出自行车正欲采购
物品,他立在街心迎着我,微笑的眼眸泛著光芒,我走向他,那瞬间,彼
此的距离似又近了些。
到齐后,四人在水气蒸缭中闲谈。那之前,我早知晓两位女生对良多
少都有点意思,故这样场合在某方面看来实有些奇诡,像老爷把所有正房
偏室齐聚一堂。
几轮肉菜烫煮后,突然良开口跟学妹说:“我想跟你讲个秘密。”
“啊?秘密?”那学妹瞪大眼睛。
“其实我是个同性恋。”良一字字缓缓吐道。
学妹听了极度不知所措,她望了望其他人:“那..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点了点头。她盯了我半晌,猜度我的身分,眼神似在说著:“那今天
这场鸿门宴是要公布你是他男朋友囉?”
我在心底苦笑,若可,我也想问:“良,我还能是你的情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