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大二起始了我与克的缘,大三将其燃烧炙热,大四便是云霭密布,沉沉
地压得满心愁。
那段时间,我开始走进网络上属于同路人的世界,也多多少少写了点文章,
认识几个未曾谋面但会相互关怀、开些玩笑的朋友。
有天,我与克借了学长研究室,一面闲聊,一面上网,也不知为啥这么机缘
凑巧,他突然探头过来看我在逛什么版,画面上也刚好跳出一位朋友胡闹的玩笑
话,几个敏感字眼就大剌剌摊在眼前。
他呆愣一会儿,挤出一丝笑容,帮我找了借口:“你跟别人共用帐号啊?”
那一瞬间,我犹豫了。
这暧昧不明的关系撑了三年余,我原本安于等候的纯粹早已变质,掺上更多
想望,急于突破。同时,也不想骗他。于是我一咬牙将事实道出:“没有啊!这
是我的。”
克听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是同性恋?”
我静静地点了头:“嗯。”
他听了之后,表情似有点尴尬,同时失了声音,挑高空广的研究室里,只有
机器运转的微微轰鸣。
当时的我想,既然已陷入这般田地,索性豁了出去:“你呢?”
“我不是。”他回得相当迅捷,带着绷紧神色。
我不死心:“听说每个人都有某些比例是异性恋,某些比例是同性恋。那你
....”
怎料我问题还未说完,他已毅然决然斩钉截铁说道:“我当然是百分之百的
异性恋!”
我无言了,克竟这么迫不及待撇清我与他的纠葛。难道记忆里的这些与那些
,都真只是美丽的错误?
须臾,我又问了他:“那你会排斥同性恋吗?”
他此时倒笑了笑说:“不会啊!这是很平常的事,每个人都有他恋爱的自由
。”
于是我打蛇随棍上:“你以前看不出来我是?”
他说:“你看起来不像啊!倒是有些人来问过我,但我都跟他们说不知道。”
我不死心:“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带我去社团?”
终于,他迟疑了,他顿了几秒才说:“因为....看你很无聊啊......”
“那..你....”我深吸口气才要续问,他却突然站了起来打断我话语。
“你不要再问了!”铁青著脸的他抛下呆愣的我,飞快走出研究室。
其实当时我想问的是:“你晓得我喜欢你吗?”但我知道现在的他再怎样也
不会有正面答案,问了只是自取其辱,更遑论问他:“你有喜欢过我吗?”
~※~
克的反应让我感到害怕,但第二天他又像没事人一样,照常跟我一起上课、
吃饭、去社团。然我开始觉得克在避着我,与我渐行渐远。原本上课我都用书包
帮他占位置,他也自动会来报到。但某天,我看到他跟旁人笑闹而进,接续便与
那人坐在一起。一次、两次、三次,终于他不再笑嘻嘻蹦著过来,拿起我身旁书
包理所当然坐下,而是冷冷与我隔着人海,各处教室两端。
那天的出柜真的是把利刃狠狠将我与他斩开吗?还是所谓的感情真这么容易
就能厌倦?我不停地剖析猜测他离我而去的原因。或许他寻求的是新奇,而我的
身躯里却只有平凡与空乏。或许他需要的是自在空间,而我仅能带给他羁绊与负
担。
或许他希冀的只是心灵相契,而我已逾越太多,他承不了,也给不起。我那
天的话迫着他面对现实,面对这感情的不纯粹,变相逼着他表白。或许,再加上
系上与社团的流言漫漫,曾经高筑于云端的一方天地,便这么坠落、崩塌、散灭
。
由于有些课修得不一样了,所以偶尔我会只身来到社办,翻著留言,念著书
,或是将乱糟糟的社办作个收拾。那时社团伙伴对我的出现已习以为常,还给了
个荣誉社员的封号,可能感激我的向心力与长年当老妈子的辛苦吧。有时他们会
讶异地询问克的踪影,仿佛觉得我的形单影只是个异数。
但我也不愿啊,我只能忍着孤独,瘫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往前翻著留言本。
腐女学妹:“今天XX学姊穿粉红色衣服喔,好漂亮~”
害羞学妹:“你们不要叫学长学姊啦,等一下他看到又要生气。”
花痴学妹:“学长穿什么都好看,你们不要跟我抢。”
好令人哭笑不得的文字,克对我若有她们对我的十分之一在乎与热情该有多
好。再往前翻,是我前日的哀怨短语,大笔撇著“男人难道都这样吗?”而底下
已被学长学弟们加注“克又欺负你囉!乖,不要哭喔!”“学长秀秀~~”
这些回文还留着淡淡的温暖,但就算他们理解并支持,文末仍空缺我最想看
到的回复。我酸楚地盯着,就算某人用丑丑的字写上“笨蛋”也好啊。
我叹了口气,阖上留言本,往外踱出至系馆读书间。几个人诧异地抬望我一
眼,旋即又继续低头苦读考研究所的相关书册。
曾经,克在这儿玩着钉书机,转着压着突然间却惨叫一声,原来,这顽童不
小心把针钉到手里去了,他看着我露出觉得自己很蠢的表情,我也回望他在心中
偷笑,而嘴里虽是揶揄,仍四处帮他寻找OK绷。
还有一次,克在此读著书,我无聊地在旁玩打火机,随手拿起免洗筷塑胶套
就烧了起来,还递到他面前吓他,结果,熔掉的塑胶套便这么一大滴落在他手指
。他惨叫了一声跑到附近水槽冲水,我内疚得差点哭了,没想到竟会伤了深爱之
人。我哭丧著脸一直道歉,问他好点了没,到最后反倒是他一脸潇洒劝着我说他
无事。
然而,伤感的是,这些笑语已成窸窸窣窣的灰濛影声,被绑缚著、重播著,
却只有我能看见。
就这样日复一日,尽管狭路相逢了,克依然会端起微微笑颜作为招呼,但更
多的情形是他飘飞过我身畔却视而不见,不像过往再怎么人群拥挤,他都能心有
灵犀找到我之所在。看着他上课不再挑我身边坐,看着他亲亲密密跟人勾搭欢谈
,心中的忌妒撕裂我,也提醒着我,我已不再特别,提醒两人关系的淡然苦涩已
成注定。时光像是飞速倒转,回到那相识之初的原点。
可是,我怎能甘心,怎能放手与遗忘?思念得痛了,便找著机会装作不期而
遇,见着了,寒喧久了,还怕落了痕迹惹他心烦,勉强一脸笑意跟他挥手道别。
我总于夜半在卧榻辗转,悲悽自己变得如此卑微,就算入梦,周遭也似皆为旁人
的讪笑,以及他的冷眼。
~※~
或许是运气比较好,我甄试进了系上的研究所,而克仍在为数月后的考试焦
头烂额。那时家里曾建议我放弃甄试,改考更好选择,若没上就当兵出国,不要
在这已渐趋黄昏的领域蹉跎。然而我放不下克,仍企盼与他的缘能再续两年,就
算只是默默守护,也是甘愿。
考试当天,我夹杂在几个也够义气的同学一齐去陪考,幸未太突兀。然而我
只敢远观中场时他的神色,不敢趋前嘘寒问暖。这是种悲哀吧!曾经那么亲近的
两人,却得这么顾忌,这么生份。
放榜了,那时我一得到消息,便马上冲到大门,紧张地扫寻名单。终于,我
在榜末看到了他名字,松了一口气,然而又开始犹豫是否该打电话通知。那天他
无课,像是没事人般根本没来学校,仿佛放榜的人是我不是他。考虑许久,我还
是决定传达这喜讯。
拨了号码,心中五味杂陈,印象中应是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也是唯一的一次
。几回单调重复嘟声之后,终于我听到克的声音。
然而,得知录取消息的他,语气没有半点波动,只静静说:“我早知道我应
该考得上。”那意思,便像我多事了。
之后,又是长时间的静默,我勉力找些话语,他却只简短应着,我忍不住问
:“你在做什么?”
“看电视啊,篮球转播。”他轻描淡写回了我。
原来,我的关心比一场篮球转播还廉价,我的人,可能也早成粪土了。我挂
掉了电话,没跟他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