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应誓 5 仗义启衅
妘渟瞪了黎绍之的姿态一眼，知自己暂时无后顾之忧，阴森森地转向康
浩陵：“你究竟知道了多少？是谁告诉你的？”
康浩陵高声道：“用不着谁来告诉我，师父心里的主意，就连我这木脑
袋也瞧得出。师父自己睁大眼看看，这么多练了旦夕篇的师兄，他们的武技
不像列雾刀法么？练了旦夕篇的北霆门人，你跟前的黎绍之，武技不像驰星
剑术么？为什么他们不需要招式，武力就比从前高出许多倍？师父觉得这样
太削面子，自然不希望北霆门继续存在世上。”
他每说一句，妘渟额上青筋便跳动一下，康浩陵自己身处在这与师父当
面破局的一刻，亦是青筋暴胀，心跳如鼓。妘渟厉声又道：“孽种胡言，本
门武力大进，怎么就削面子了！”
康浩陵深吸一口气，回首望一望瞪向自己的许许多多面孔，用尽力气叫
道：“因为师祖是这么告诉你的！是师伯祖、师叔祖，还有上一代的太师祖
，还有上上一代的本门前辈英雄，他们传下训诲，传给了师父！南霄门开宗
之始，已是这样教训下一代的门主，南霄门主历代就为了隐瞒武学同源而不
惜代价。”
黎绍之忽然大笑：“痛快，痛快！”
北霆门人群相耸动，有人叫道：“师兄，你……”却说不出什么来。他
们握著弯刀的手，练了旦夕篇的手，此际也在颤动。
黎绍之放声笑言，声动山谷：“老子自从看了小康师弟的信，梦想这一
天，梦了二十多年，讲梦话都怕被听见，可他娘的窝囊死老子了，没想到是
在这山沟里成真。北霆门也是这样干的！”
康浩陵道：“南霄门主放任弟子杀北霆门人，结更多的血仇，甚至不惜
让北霆门复仇，把自己的弟子送上绝路。但凡弟子察觉到刀剑双修的蛛丝马
迹，触犯了禁忌，南霄门有肢裂之刑，北霆门便有火冢！”他吐出“火冢”
二字，想起父母，心里突然一痛，胸头热血激涌，再管不得南霄门人是否渡
桥，向妘渟迫近几步：“师父叫我孽种。舅舅，我却问你，你妹子和妹婿的
姻缘，孽在何处？”
黎绍之想起师弟葬身火冢、自己求情不得的景况，胸中亦是一阵酸痛，
喝道：“历代门主盼望全天下都知道两派不共戴天，旦夕篇也就瞒－－”
蓦地里赤影飞动，妘渟一剑向康浩陵颈项疾劈！
他狂怒之下出手，不向康浩陵要害扎刺，只因康浩陵武技超凡，若以剑
尖相刺，他只消身子一动、兵刃一挡，溜了开去，随之而来的便会是好一番
恶斗。恶斗尚在其次，棘手的是，决计不能让弟子和敌人目睹自己奈何不得
康浩陵，他要一招便将康浩陵头颅劈下！
这一招是“流星式”之招，严谨纯正，几乎到了死板的地步，无一丝旦
夕篇灵活变化的痕迹。他当然是故意为之。
但这一招制不了康浩陵死命，康浩陵斜伸剑刃，对准妘渟的剑身中段向
外一崩，轻易便化解了。剑尖随即向前窜出，刺向妘渟右膊。这一刺狠辣异
常，如毒蛇吐信，乃是回空诀破其根源的打法。
妘渟怒叱一声，以“指星式”迎向他剑尖，精准绝伦，撩开了这一刺，
跟着一模一样的流星式斜劈再次使出。他劲力初发，康浩陵元劲已反应，再
度斜剑崩开，改刺妘渟手腕。
妘渟剑尖微掠，挑开他那一刺，第三次使出那式斜劈！
康浩陵不再挺剑去崩，低头矮身，堪堪避过他劲力所罩的范围，向旁跳
开。当他跳出之时，横剑护着上盘，若要以回空诀反攻，一股磁进之力即可
由下往上冲击妘渟剑身劲力最弱之处，妘渟的剑非脱手不可。他自然知道这
一层，心下却在犹豫：“我要不要这样伤了师父的颜面？要不要以非师门所
传的武学胜他？”
他跳出十多尺，躲过妘渟三次杀招，心知师父已去到决意置他于死的地
步，惊愕、伤心、愤慨，百感交集，脱口喝道：“那一劈杀不了我的，不用
试了！”
妘渟一剑劈空，听了这句，恨意更生，把剑向旁一掠，中门大开地朝着
康浩陵，点头道：“那么换你来试试，毙妘某于你剑下，门主之位便是你的
了！”他姿态虽是如此，在场呆望之人无不看出，康浩陵倘若沉不住气，直
取他要害，他定有将康浩陵绞杀于身前的反击。
方才他突然攻击，康浩陵乃在心境激荡之时陡然接招，仅仅交手三次，
右臂竟微微发颤，这绝不是气力不支，而是心中极度不安。他跳了开去，凝
视妘渟，心跳逐渐平复，元劲再度匀纯地分布于肢体，筋肉的正常力量终于
蓄势待发。
他已有胜过妘渟的十足把握。眼前只剩下谈判，可是他最不擅长的，便
是谈判。
他摇了一下头，道：“我要南霄门主之位做甚？”
妘渟冷笑道：“南霄门主之位你也不希罕么？是了，你的旦夕篇已练到
这般，只怕要一统南霄北霆，创你大宗师的字号了。”
黎绍之插口道：“妘门主，你气疯了？说这话还有没有门主的样子？胜
也好、败也好，是个汉子便坦然承认。”
康浩陵喝道：“黎老兄，你少说几句！”转向妘渟：“我没有那样的才
能，去领袖师门、光大驰星剑。师父，过去这几十年，是你让本门重新成为
关洛第一门，南霄门主舍你其谁？”
妘渟道：“然则你要什么？”
“我母亲要什么，我便要什么！”康浩陵叫道，“我母亲交还师门的佩
剑，被你给毁了，她用那把剑自尽，换得我被你收归门下，你以为我可以做
你复仇的棋子，你的确把我整得死去活来，但我是个人，不是棋子！我终究
走上我母亲的路，要阻止本门愚蠢的牺牲，你能逼死我母亲，却逼不死我！
这件事你早二十多年就该做了，你当时不肯，逼死你唯一的亲妹子，是你欠
她的！”
妘渟怒不可遏，挺剑指出，口唇微动，似要反驳。康浩陵抢在他前面，
亢声说：“这也是历代门主亏欠本门弟子的！”
黎绍之听得舒畅，忍不住走上几步：“瓜娃子哪个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
康浩陵横了他一眼，倒不知答什么好。黎绍之哈哈大笑。他当然深知，
康浩陵心中底气充足，言语纯出于自然，便极为有力，只因康浩陵所倚仗的
，是正道！
妘渟环顾周围的两派弟子，目光最后落在李天杰脸上：“此处本门弟子
，以你居长，你说为师面临这门户考验，该当如何？”
自从康黎二人戳穿妘渟此番征伐北霆门的真正企图，李天杰、李天哲等
一众弟子便惶然无措。他们听着门主刻薄的失控说话，每一句都坐实了康浩
陵的指控。而他们身前，却是他们早已坚决视为死敌的北霆门人，刚才大战
发动时，这些玄袍刀手在他们眼内，本来早已是必死之人，自己亦抱持视死
如归的志向，可是门主面对指控的一切反应，却一次又一次地令他们发现－
－
白花滩上这场生死决斗，是个天大的笑话……
李天杰浑身僵硬，退了两步，不自觉望向李天哲。他二人乃是妘渟同时
收养的孤儿，自小结拜为义兄弟，言行甚为默契。李天哲咬了咬牙，突然向
一众门人喝令：“聚到我们身边来。”
南霄门众挥剑护身，防备北霆门人乘机偷袭，迅速聚集在他俩身周。顷
刻间，原已束手待毙的北霆门众身旁，空出了大片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