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你奶奶的!”
且说冯摩诃意识清醒时,便觉咽喉卡著一股浊气,胸口又闷又胀,仿佛充饱的气球
一般,当下便不经意的丹田鼓力,想将浊气吐出。
然而他的丹田仍是封闭的状态,这一著非但没效,反而让咽喉中浊气越积越盛,原
本只是胸口似欲胀破,现在连脖颈都像快爆裂了一般,脸色胀的像酱猪肝一般。
这下咽喉塞住,连吸气都有了困难,意识又开始模糊了起来,就在命悬一线之际,
突然回光返照,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别人,正是李芙蓉。
只见她面露薄怒,大骂一声:“铁公鸡,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欠揍是不是?”言
毕,一拳便直击了过来。
冯摩诃豁然一惊,这一惊之下,咽喉肌肉不自主动了起来,将那股浊气往上推,沿
着人体督脉进入顶门“宝瓶”,顺理成章储入肌肉之中。
好不容易气息通畅,这番死里逃生之下,便不由自主的大骂一句粗话。
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追究自己如何昏倒、如何清醒,而是游目四望,看看刚
刚朝自己脸上“揍”了一拳的李芙蓉在哪。
只见夜幕低垂,身周盘旋著无数萤火虫,宛如点点星辉,正好为他照明。
然而,却不见李芙的身影。
他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推测李芙蓉有可能已经醒了,只是走到别处去;忧的是李
芙蓉有可能还没醒,只不过那头大黑熊趁他昏迷时归来,悄悄的将李芙蓉身体叼走。
他自然希望是发生前一种情况,但又不得不承认后者发生的机会明显较高,当下便
发出一阵长啸。这声长啸除了有吓退野兽的功用,亦能让魔龙岛弟子知道自己的位置,
倘若李芙蓉已清醒,必定会循声走来。
然而,自他发声到回声消逝,足足有好半晌,依旧没有见到李芙蓉回来。
他背上顿时起了一阵凉意,整颗心几乎快沉落谷底,正想再发啸一次,忽然,耳中
依稀听见断断续续的歌声,乃自背后那腥臭的山洞而发。
他回过头,望着那漆黑的山洞好一会,万籁俱寂下,歌声越来越清楚,不禁起疑,
这座黑熊的老巢,里头怎么会有人声发出?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朝洞内走去,只是越往里走,不但臭味渐盛,整座洞还隆隆作
响,宛如被火炮轰击一般。
他心中不由地敬佩那唱歌的人,在这等巨响不断情形,歌声依然能传到洞外,显是
内力不弱,说不定又是哪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窝在这深山幽林中,与野熊为伴。
他走过曲折的天然石道,越往里走,洞口的湿气越重,水珠自上方滴滴答答的落下
,脚底泥泞不堪,走着走着,膝盖以下不知不觉陷入浅水中。
他心想自己定是走入了山腹中的潜流,那头野熊忒也幸运,寻得一个有水脉经过的
巢穴,却被自己这位不速之客赶走,定憋了一肚子火,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再走出半刻,眼前忽然出现一线若隐若现的光亮,冯摩诃加快脚步奔将过去,一个
偌大的圆洞出现眼前,潜流流到洞口,便奔腾直直流下,形成一条垂挂的的大瀑布。
洞外云淡风轻,一轮皎洁的清月映立眼前,正好与洞的形状相吻。月光照入洞里,
三条斜长的人影拖曳在洞壁上。
其中一条人影当然是冯摩诃的,他站在潜流右岸一块突出的石笋上,往对面望去,
只见有一个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破烂短裤、头顶塌凹,宛如河怪一般的老人。
那老怪人坐在离水面二尺的高处,手里抱着一个衣衫半解,眉目禁闭,一动也不动
的女郎。他一边用手轻揉弄那女郎的雪白的胸脯,一边伸出他那黑溜溜,宛如黑蛇的的
舌头,不断的往女子的俏脸上乱舔著。
然而,那女郎却不是冯摩诃的二师妹李芙蓉是谁?
见到这副淫秽不堪的景象,冯摩诃不禁火冒三丈,怒喝一声:“老淫虫,还不快放开
你的脏手,别给我走,我现在就过去宰了你!”语声一毕,身子陡然拔起,铁足往石壁上
一蹬,整个人如大鹰一般滑过河面,往那老怪人头顶凹处便是一掌“神龙搏鹤”。
他虽然满腔怒火,但也不得不顾忌李芙蓉安危,掌力初发时用了几乎九分劲力,洞
内霎时狂风咆啸,但当掌力完全吐出时,力道已缩至七分。
摩云神龙掌刚猛无俦,纵然冯摩诃只有使上七分劲力,所生出的压力亦不容小觑,
那老怪人一闻强风袭到,当下立即站起,身子半转,右掌翻推而出。冯摩诃不过是要从
他手中抢过李芙蓉,见他回掌推来,当下便将掌力偏开,不直撄其锋,落地后顺势拉住
李芙蓉的手,便要直接拖出老怪人的怀里。
然而,那老怪人反应忒也快,才觉怀里一松,左手立刻使出大擒拿手,勾住李芙蓉
另一条手臂,用力往回拉去。
冯摩诃一觉大力传到,当下也不禁手上加劲。只见李芙蓉已被拉成大字型,头却依
旧软软垂下,而那老怪人始终不肯松手,力道还不断催来,冯摩诃只担心会将人撕成两
半,只好手一松,任李芙蓉的身子再次回到老怪人怀里。
老怪人将李芙蓉扛到肩上,指著冯摩诃怒道:“你这丑八怪怎这地无礼,难道没看见
我跟爱妻正欢好著吗?”
冯摩诃与他交手两招,已知彼此功力悉若,便装上断刀,踏上前一步,不甘示弱骂
道:“老淫虫,你都几把年纪了,身为前辈,还对一个昏迷中的女子下手,若是传扬到江
湖上,十座山也不够你躲!什么丑八怪,你也不看看自己生得怎副....”
话声突然顿住,仔细看那老怪人颜面,只见他头顶凹塌,宛如怪物,但五官却甚是
俊秀,即便脸上有皱纹,依然掩饰不了昔年的风采。
最特别的莫过那双眼,一颗灿如日月,光华绽放;一颗却黯淡无神,瞳仁涣散,宛
如痴呆一般。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纵然隐藏功力,也绝不致有这种痴傻的眼神。
老怪人见冯摩诃突然住口不言,便道:“还杵著作什么?这山洞是我先住下的,现在
我要跟我失散多年的爱妻欢爱,你这闲杂人等还不快滚去?那张丑脸还真是令人倒胃...
.”
冯摩诃听他一再的骂自己丑,几乎忍不住要上去劈拳就打,然而李芙蓉却还在他手
里,只好强压下脾气,问道:“老怪....前辈,你和你妻子失散几年了?”
老怪人眉头一皱,手指头比了一下,喃喃唸著:“两年....三年....十年....十五.
...十八....哎呀我忘啦!总之很久就是了,你问这作什么?”
冯摩诃道:“你既然和你妻子失散超过十年,我师妹约莫六、七年前才履中原,怎么
可能会是你的妻子?你认错人了,把我师妹还给我吧!”走上前,伸手往李芙蓉抓去。
老怪人见他又要来抢李芙蓉,右掌立即翻上,往冯摩诃腕上一挥。冯摩诃早有准备
,左掌一竖,反切那老怪人虎口,右手断刀同时直搠向他胸口。老怪人蓦地大喝一声,
胸膛忽然如皮球般鼓起,硬生生将断刀顶了出去,右手半掌半拳,直直击出,啪的一声
,与冯摩诃掌心相交。
冯摩诃只觉一股猛力催到,立也发劲推了回去。只见那老怪臂未屈伸,掌心却连发
三层后劲,且一阵刚,一阵柔,有时宛如按在一团棉花中,有时又像推在铁壁厚墙上,
比起自己一味刚猛的掌力,实是大有学问。
如此只凭一掌便能刚柔互换的掌力,令冯摩诃感到诧异不已,但他隐隐能察觉到,
老怪人的掌上所发出的阳刚之劲,有南少林掌法的影子,不由得联想到明镜大师,但就
论功力而言,似乎还要高明一筹;而那阴柔之劲,竟与在泰山上与自己对掌的无名先生
系属同脉。
想到无名先生,怒火立生,骂道:“老贼,我要宰了你,为我师妹报仇!”身体奋起
一股神力,十层摩云神龙掌力,将老怪人的掌力直盖了过去。
老怪人少说也有七十来岁,气力终究不及年轻力壮的冯摩诃,一时被推得腾腾退步
,胸中感到一阵滞塞,左掌当即横扫拍去。冯摩诃断刀反格而出,却听“鎗!”得一响,
断刀竟脱离扣环,钉入石壁之中,他整个人受老怪人掌力一带,往左踉跄两步,竟踏入
了水中。
只听咚一声,那老怪人这两掌几乎用尽全力,身上气力失去大半,肩上不由得一松
,李芙蓉的身子跟着落到地上。
老怪人喘了几口气,道:“丑八怪,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纵然长得丑,总会有女人看
上你的,何必巴着我的老婆不放呢!”
冯摩诃呸了一声,道:“笑话,欣赏我的女人可不知有多少,还用劳得你操心?反倒
是你这老淫棍,连自己老婆生什么样都忘了,啊是了,我看你八成是嫌老婆年老色衰,
便想出来寻花问柳,觅得第人生二春。”
老怪人怒道:“放你娘的屁!我....我乃江湖第一大好人、人人称颂的八宝饭大侠,
怎么会忘记自己的老婆是谁?今天便算我倒楣,遇到你这缠死人不偿命的丑八怪,这洞让
给你便是,我和我的爱妻要去寻别处欢爱了!”弯下腰,要将李芙蓉揹起时,蓦听冯摩
诃大叫一声:“且慢!”不禁又怒眉瞪向他,杀气从眼神闪过。
冯摩诃问道:“你为什么叫自己八宝饭?”
老怪人道:“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叫八宝饭?你难道知道自己为什么生得这副鬼样吗
?”
冯摩诃不耐道:“你别净跟我歪扯,你说你叫八宝饭,那你的妻子岂不就是神剑侠女
信姝?”
“是便又....”老怪人忽然一怔,随即脸色变得异常愤怒,前跨一步,呼呼两拳朝
冯摩诃击出。冯摩诃没想到他突然发难,侧身让过,拔出插在石壁上的断刀,横力胸前
,叫道:“我告诉你妻子的名字,为什么还要打人?”
老怪人咬牙道:“胡说八道!信姝是我这一辈子最痛恨的人,怎么会是我的妻子?不妨
告诉你,我爱妻姓郭,名思萍,乃云雾谷鬼手疯医吴药救关门弟子。她与我成婚时,还
只是一名小药童,半点武功都不会,还说什么神剑侠女,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冯摩诃不禁有些纳闷,八宝饭这个名字,曾听夏宝萍说过,乃是她外祖父、信姝之
夫范八宝昔年的绰号,照理说早在二十年前已遇害身亡了,怎么这个老人又会打着他八
宝饭名号出现?
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自然不信八宝饭会借尸还魂,尤其经过这几个月的风波,已
知江湖上打着他人名号招摇撞骗者不在少数,况且倘若这老怪人真的是八宝饭,又怎会
将信姝当作一辈子最痛恨的人?
几经推论后,他脑中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老怪人年轻时乃是信姝的爱慕者之一,然而
信姝最后却嫁给范八宝,由此因爱生恨。
然而要从爱一个人完全转变为恨一个人并非容易,即便后来他也娶了鬼手疯医的关
门弟子,仍是放不下对信姝爱恨交织的感情,脑袋渐渐变得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与幻
想,不但将自己当成了八宝饭,连妻小都抛弃了。
就这样度过了悠悠二十余载,人到了老年,经常喜欢回忆昔年之事。老怪人蓦然回首
,觉得委实对不起妻子,便心生吃回头草之意,而这二十年间,他早就将自己当作了八
宝饭,真实的姓名已忘,对于信姝也完全只剩恨意,甚至将自己与妻子分散多年的错迁
怒在她身上。
冯摩诃心想,老怪人的心目中的妻子一定还停留在年轻时的样貌,但脸部细节已记
不清,才会将李芙蓉当作他自己的妻子。倘若要令他恢复正常,得先让他想起自己是谁
。
忽然心念一动,自己不过是要从老怪人手中拿回李芙蓉,未必要令他恢复记忆,只
要让他妥协便可,既然他将自己当作八宝饭,不如索性扮作他的儿子,苦苦恳求,看看
他会不会因此心软。
言念及此,当即双膝一跪,逼了几滴眼泪,哽咽道:“爹,孩儿想煞您老人家了!您
这二十几年都去哪了?娘....娘....”蓦地搥胸痛哭起来,叫道:“娘已经去世十几年啦
!”
他以为自己这般声泪俱下,会打动老怪人一丝恻隐之心,没料老怪人却瞇著双眼,
冷淡说道:“少骗人了,我怎么可能生出像你这么丑的孩子?”
冯摩诃愣了一下,道:“爹,您怎这般说话?孩儿就算....就算生得不大英俊,但终
究与您骨肉相连啊!”
他又道:“爹啊,孩儿拜托您别再糊涂下去啦!娘当年便是因太过挂记您,最后忧劳
而死,孩儿已经是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您还要弃之不顾吗?”
只见那老怪人闭目沉思,额头皱起,貌似在苦恼些什么,冯摩诃暗自一喜,接着道
:“爹,娘在多年前已去世了,这点孩儿可以作证,那位姑娘的年纪都可以当孩儿的妹妹
了,怎么会是娘亲哪?”
“我知道你是谁了!”老怪人忽然双眼睁开,两眼同时暴出精光,大喊道:“我终于
想起你是谁了,他奶奶的王八蛋,三番两次想抢我的思萍,现在又想冒充我的儿子,萧
冠玉阿萧冠玉,你真是死性不改,瞧我这么教训你这泯灭人性的坏蛋!”言毕,右掌平伸
,左拳贴后,掌风拳风交并,猛击向冯摩诃。
冯摩诃身子本来是跪下,见对方来势凶猛,立刻往旁使出一“懒驴打滚”,身子滚
进了水里。他站起来时,浑身湿透,想到自己忍受屈辱,跪地认父,却落得这狼狈下场
,大是不甘心,不禁破口大骂:“滚你奶奶的,什么萧冠玉,你才是狗娘养的萧冠玉!”
左拳回缩,便要还击回去,却见那老怪人双目呆滞看着前方,身子像是被点中了穴道一
般,嘴中不断唸著:“我是萧冠玉,我是萧冠玉....”
冯摩诃一句无心的辱骂,殊不知听在那老怪人耳中,宛如受到五雷轰击一般。他忽
然哈哈哈大笑三声,每一声都灌足了真气,震的整座山洞大摇大晃了起来。
“我想起了,我是萧冠玉!我是萧冠玉!”
老怪人一边嘶声大嚷,一边跳进了水中,双手乱拍乱舞,宛如发狂一般,不但拍得
波涛四溅,掌力更激得石屑一块一块的剥落。
本来冯摩诃以为老怪人又是要朝自己攻击,左掌已蓄满真力,便要一招将他击毙,
没想到他却是自行发狂,往空处乱打,不禁感到莞尔。
他心念电转,若不趁此时拿回李芙蓉,更待何时?当即缩身一滚,从老怪掌风之下穿
了过去,伸臂将李芙蓉揽入怀中。
只见老怪人果然神智散乱,没朝自己攻击,冯摩诃心中一喜,便欲从原路逃离,没
想到还没跨出一步,轰隆一声巨响,顶头忽然塌下一块石壁,逼得他赶紧往后一跃。
好巧不巧,那块石壁已将原路堵死,冯摩诃暗骂一声,回头一望,只见老怪人掌力
宛如狂飙,洞内各处都是蜘蛛网般的裂痕,山石一块块塌下,眼看是摇摇欲坠,他一边
护着李芙蓉,一边靠着还未塌陷的山壁,小心翼翼往外移去。
他靠着洞口,往下一望,只见云雾缥缈,笼罩瀑布,水气腾腾,完全看不清底部,
不禁咽了下口水,心想难道当真只能从这里出去?
忖度之际,忽然脑后生风,转头一望,只见一颗斗大的山石正朝自己袭到,当即运
足劲力,断刀、左掌同时击出,砰得一声,山石被击得四分五裂。
然而,那老怪人却紧接在后头,口中发出一声怪啸,双掌齐推而至。冯摩诃大吃一
惊,击碎完那块巨石,脚步还未站稳,便受这排山倒海的潜力推到,整个人被带飞到了
半空。
他感到呼吸闭塞,一声也叫不出,还未回过神来,身子突然往下直坠,须臾之间,
身影已消失在那百丈瀑布的水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