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摩诃又问道:“我见那石盒中还有另一颗绿色的药丸,那是什么用途?”
信姝沉吟半晌,眼神闪过一丝哀戚,道:“那颗是‘腐骨蚀心丹’,吞下之后,药力
会潜伏在百骸中,平时不会发作,但只要一催动内力,药化入血液,便会成为毒血,慢
慢的侵蚀五脏六腑,一个时辰后体内脏器、筋骨全部化为浓血,从七孔六窍慢慢流出来
....”
冯摩诃打了个寒噤,心道:“妳身为一代侠女,对待敌人的手段未免太狠毒。”
信姝辨鉴其颜色,不禁嘿的一声,道:“你不用担心,那粒腐骨蚀心丹,是我准备在
大仇得报后,自己要服下的。”
火堆霹雳啪啦的响,燄光映在信姝脸上,将她心中的悲痛完全照了出来。
冯摩诃隐约感受到了她对于死去丈夫的内疚与思念,心想自己纵使有心上人,却不
一定能作到如此地步。
过了一会,信姝自行转开话题,问道:“铁少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隐姓埋名的真正
原因?”
冯摩诃道:“是家父临终前特别交代我这么作的,为的是要提防敝岛的一个大对头,
至于是谁,恕我不能明言。”
信姝点了点头,眼睛瞟向他的断臂,道:“先前我误会你,害你失去一臂一腿,你应
该很恨我吧?”
冯摩诃道:“当然!我那时真是恨不得杀生啖妳血肉。但后来想想,我跟妳女儿也算
度过了美好的一夜,好像也算不上完全吃亏....算了算了,反正我武功也恢复了,以前
的事情也甭提了。”
信姝微微一笑,道:“你的个性从小到大都没变,就是不肯吃半点亏。”
她忽然叹道:“可惜你是男子,否则我便能任你为巾帼山庄庄主,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从怀里掏出一枚紫玉钗,道:“这是巾帼山庄的庄主信物,你能不能帮我保管?”
冯摩诃接过紫玉钗,拿在火光下端详,心道:“果然是上等货,应该能换个五十两银
子,却不知她交给我有什么用?”
信姝道:“巾帼山庄一向秉持‘巾帼不让须眉’宗旨,是以庄主只能由女子担任。晓
婷自幼体弱,自从她爹死后,我依然致力培养她成为接班人,盼有朝一日能重建巾帼山
庄。
“只可惜她天性良善,没有半分江湖儿女的豪气,他夫君又长年为家人所控,剑麒
麟的名号只是徒具虚名,不足担当大任。我希望你能帮忙辅佐晓婷,重振巾帼山庄在武
林中声威,震慑江湖匪类不敢造次。”
冯摩诃听她言语之中有托孤之意,想了一想,道:“信前辈,这件事我不能答应妳。
”
信姝一怔,道:“我懂了,晓婷在怎么说都是有夫之妇,你不想被旁人闲言闲语。那
也没关系,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孙女,名义上她虽然是你的晚辈,但咱们江湖中人对于礼
俗不须太过挂怀,你若不嫌弃,我同意将萍儿许配给你,如此一来你便成了咱们家的女
婿,自有正当理由协助晓婷重建山庄了。”
冯摩诃依旧摇摇头,道:“这不是名分或辈份的问题,只是我生性轻浮、自私,又恶
名在外,将会是你们重建山庄的绊脚石。”
信姝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当年的我也是一副大小姐脾气,尔后历经波折,以及诸
位前辈教诲,才能慢慢改过自新,方得今日之成就。况且人谁无过,只要你下定决心,
从今日起开始行侠仗义,惩奸锄恶,相信大家对你的态度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冯摩诃仍是道:“只可惜覆水难收,所谓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我先是偷学武功
,引得名门正派怨声载道,夏家堡又利用我的名义在外头杀害不少武林人士,现在的我
已经百口莫辩了。”
信姝百般劝解,冯摩诃仍是这般态度,不禁老眉倒竖,不悦道:“你年纪轻轻,便看
轻自己,妄自菲薄,凡事尽往坏处想去,难道不觉惭愧吗?”
冯摩诃漫不在乎笑道:“您瞧,我的个性就是这般令人厌恶,巾帼山庄若要东山再起
,最不需要就是我这种人在。”
信姝摇了摇头,见他这副吊耳啷当的样子,越看越是不顺眼,站起身来,大袖一挥
,将烈焰拍得四散,走回去屋里头。
“喂,您鸡肉还要不要吃啊?”屋里没回应,冯摩诃耸耸肩,自言自语道:“早说过
没人受得了我的脾气了。况且我都自顾不暇了,还帮妳建啥劳子山庄呢!”
信姝手上的伤,必须运功五日五夜才能完全除尽,她每天除了排毒外,便没与冯摩
诃多加言语,自也没再提起重建巾帼山庄一事。
冯摩诃省得无事,每天就是打猎,将肉烤熟后丢进屋内,让信姝与夏神丰食用。
夏神丰是他们重要的人质,自然不能让他发生任何事情,只是信姝与冯摩诃均不是
心软之人,每天除了让他吃喝及便溺,其余时间便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处于昏迷不醒状
态。
这日深夜,冯摩诃心中推算,倘若没出什么意外,范晓晨不多也快到来支援了,届
时他们母子重聚,想必会是一幅热泪盈眶的场面。
而自己与师弟妹们的误会,却不知何时能释清,心情便又陷入了愁绪之中。
这日,冯摩诃伏在树上,注视著下方陷阱的动静,几天下来,金花田附近的野鸡野
兔已被他猎得干干净净,本以为只能猎得几只松鼠,却意外有一头黑鬃野猪闯了进来,
用鼻子不断刨著陷阱附近的泥土。
他当下一喜,立刻拔出断刀,飞身跃下,顺势一刀将野猪身首分离,连哀嚎挣扎的
机会都没有。
他用断刀将野猪皮毛刮了干净,便扛着猪腿,一路拖回小屋前,正想报上这个好消
息,却听得屋里传来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当下急忙抛下猪肉,冲进去一看。
只见信姝面部扭曲,额头青筋暴出,两眼布满红丝,一脚踏在夏神丰身上,一手长
剑指着他咽喉,嘴里荷荷叫道:“你杀了我丈夫!你杀了我儿子!”
冯摩诃见乃是走火入魔之相,没想到她会在最后一天大关入岔道,无奈自己武功已
令走别径,无法替她导气归元。
当下忖思半刻,即叫道:“信前辈,得罪了!”提起门阀,往信姝督脉上“中枢穴”
、“至阳穴”,任脉上“鸠尾穴”、“神阙穴”分别猛击。
信姝穴道受重击,体内真气立生感应,汇聚到这四处抵御,便不再如乱马奔腾。顿
时手心一松,长剑落地,整个人虚脱般往后瘫倒。
只见她那使过铁砂掌的手已胀成紫红色,冯摩诃眉头一皱,心想唯今只有揹她去看
大夫医治,便要将她扛起。
却听信姝道:“不....不....我内力还没真正平顺,不能任意移动。你快去打一
缸水来,人在水中肌肉松弛,运功便不易入岔道....”
冯摩诃记得屋外有几口废弃不用的酱油缸,于是便取了一口,将里头的尘灰及蜘蛛
网掸干净,赶到附近河边,将水乘到七分满,再提回来。
他只剩一臂,即使力大,要提着一口装水大缸也着实不容易,回程比去程多花了一
点时间。
没想到一回到屋里,里头的情景令他浑身一震,脑袋仿佛被一把锤子重重连击三下
。
信姝一样倚在土墙上,双手握着她自己的白龙宝剑,白雪般的剑刃,一半沾著鲜艳
的血迹,另一半没入一个人胸口。
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匡啷!”一声,水缸从冯摩诃手中落下,水全部倒了出来,他的鞋子瞬间被泡湿,
凉意透入脚底,却也比不上从背脊冒出的森森寒意。
他四下张望,只见夏神丰已不在屋中,急忙上前,探了一下信姝鼻息,只见出多进
少,显已命在旦夕,却不敢拔出长剑,慌乱的问道:“前辈,是....是夏神丰干的吗?”
信姝轻摇了摇头,用仅剩的气力,拿出那把紫玉钗,沾了自己的血,在地上一横一
竖写了起来,好不容易写了个“范”字,手便停了下来,头毫无生气的垂到胸前。
冯摩诃见她已没了气息,不由得一愕,望着地上那个“范”字好一会,不禁叹道:“
妳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提醒我照顾妳的女儿,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在屋里巡视一周,只见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心中疑惑:“莫说是夏神丰根本不是
信前辈的对手 ,若真是他作的,也不可能没有半点打斗痕迹啊!”
他拉开信姝衣袖,只见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心道:“莫非是她又走火入魔,以致神
智不清,所以拔剑自尽了?但夏神丰又怎么不见了?”
陡一转念,心想凶手一定是刻意要制造信姝自杀的假象,否则她明明记挂著女儿和
孙女,就算是走火入魔,也必会咬著牙苦撑下来。
而且若真要用一把四尺长的宝剑自杀,一定是用自刎的方式比较方便,绝不可能用
现在这种姿势,毕竟手有可能不够长,如果硬要将长剑捅入身子,必定是斜插而入,不
可能会是垂直的立在胸口。
由此推论,致信姝死亡的真正原因,不会是胸口这一剑。
屋外这时滴滴答答下起了雨,屋簷下挂著一道水帘,天空闪电划过,雷声轰隆,震
得屋瓦簌簌响动。
一代侠女命丧黄泉,上苍也为之而哀泣。
屋顶漏缝渗入雨水,滴到信姝身上。冯摩诃便将她的尸身移到桌上,但见长剑还是
插在她胸口,不方便验尸,便道:“信前辈,晚辈为追出真凶,只好要暂时让您大体见光
了。”
他将长剑从信姝身上抽出,正要解开她衣襟,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人影站
在门口,动也不动的盯着屋里情景。
他转头一看,心中顿时打了个大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信姝的儿子范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