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止杀 1 敌门同伙
黯淡辽阔的原上，王陵神道之畔，有两列蓄意栽植的柏树，此时工事
未毕，浓荫未成，仍有不少空隙。
康浩陵、黎绍之从树后藏身的草丛跃起，身形甫展，陡然只见两条长
影子斜斜投在神道之上，虽说甚是疏淡，在空荡荡的大道上却显眼之极。
两人吓了一大跳，偏生都没有太多潜行的经历，平时坦荡惯了的。所幸康
浩陵曾在赤派见习，总算没忘记潜行法门，觑准了树影摇曳，借机隐藏身
形，在石雕之后急速前窜，掠过了一排石马石驼。黎绍之跟进仿效，二人
同时闪到一座文官石像后方。
原来夕阳虽落，这北边的高地仍泛来些微亮光，与陵寝入口的灯火绝
不相类，若不是守卫换更用膳分了心，方才那一下已露了影迹。黎绍之道
：“咱们抓两个工匠过来，扮成他们。”说著就要迈步。康浩陵一把拽住
，示意黎绍之看向王陵入口。
只见工匠也正换班吃饭，看来夜间仍需劳作。二名守卫身旁堆著干粮
等物，工匠分作二排，挨个儿走到守卫面前，取出什么物事，守卫低头核
验，又翻开一幅粗布，注视工匠相貌，这才准其取餐。正在吃饭的工匠每
五人围坐一圈，由一名守卫仗刀监视。
康浩陵轻声道：“饭罢之后，必然还有一次核验。进了甬道，沿途也
定有许多关卡。我们临时找两个工匠来扮，是扮不像的。”见黎绍之张口
欲言，摇头道：“扮守卫也不可行，编队派任的时候，一定已训练得他们
相熟。”
黎绍之眨眨眼，道：“费这么大功夫，也真难为你们岐人。我看就连
工匠去拉尿，守卫也是跟着的了。”
康浩陵默然。无论岐国国力如何衰颓，到底是“西旌”建立之地，当
前的赤派头目更是岐王亲儿；修筑王陵这等大事，要滴水不漏地管制在陵
内走动之人，只不过家常便饭。
守卫严密核验相貌身份，二人轻装远征，实未想到携带任何瞬间掩饰
面相的物事。康浩陵被赤派斥逐已久，与殷迟之间又势成僵局，过往曾带
在身上的少许易容装备，早在流浪之中不知抛去哪里。两人只有更加放轻
了脚步，一座又一座石像地向前纵跃。来到甬道入口时，天色终于尽黑。
天色黑尽，事情便容易许多。光亮集中处只是灯火竖立悬挂之地，而
王陵内外人数既众，不免影影绰绰，难辨来源。康黎二人对望一眼，提一
口气。只一口气，便藉黑奔入了前途未卜的甬道！
但见前路好生开阔，一路向下，实非甬道，乃是堂堂正正的主墓道，
一道平直之极的宽斜坡。
才一踏入，瞧见前方便有一丛灯光，并听得击削石头声音。黎绍之一
伸手，提住康浩陵的后领，同时向右前方疾奔。康浩陵莫名其妙，只能跟
著奔。突然只觉黎绍之在黑暗中缩进了不知什么所在，康浩陵转身跟入。
他瞧不见那所在的高低，“元劲”但觉头顶的风息微有挤迫感觉，知道去
处甚低，身一蹲，钻了进去。原来两人暂时藏身的是一间耳室。
达官贵人的墓道之中往往有众多耳室，收藏随葬珍品。康浩陵毕竟年
青，见识有限，不清楚墓葬构筑，黎绍之虽亦不曾进过什么墓室，但听人
说也说过的。这间耳室尚空无一物。康浩陵用气声问：“怎么了？”
黎绍之搔了一下头，黑暗中康浩陵不知怎地感到他傻笑了一下，只听
他说：“嗯，这样的墓有两座，你是知道的了？”
康浩陵道：“是啊，岐王盼望千秋之后与夫人同陵共对。”说起刘夫
人时，心中微微闪过一股孺慕之情。他连岐王也不曾谒见，更别说夫人。
但夫人慈名远播，而司倚真又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曾近身扎了她一针“
烟岚霭”，当时颇感到夫人的风范。有这两层渊源，他想起刘夫人便如想
起一位长者亲人了。
黎绍之嘿嘿两声，“我只推测与旦夕篇有关的宝物会被人藏在陵墓里
，却不知道是谁的墓。而且我压根儿就不知，眼下咱们是在哪一座墓里。”
康浩陵一窒，险些在黎绍之脑门搧上一掌，没好气地道：“你是说，
咱们得成晚在两座地宫里搜索？你究竟听旦夕楼死囚说什么了？”
黎绍之道：“死囚说的是江湖传言，我在江湖上听见的也是这般。通
晓北霆南霄两门武学根源的前辈，并不想绝学湮没，所以用了不知什么法
子，把秘密造成了不知什么样的珍宝。上代对这门武学眼热到极处的叛徒
，便自己做了盗墓人，却也没发见过什么。因此上代死于火冢的叛徒，有
些是在关中盗墓，事发被逮，让武林同道送回了北霆门的。”顿了一顿，
听康浩陵不吭声，知他在等自己续说，便道：“就是这么多了。”
他连说两次“不知什么”，旦夕篇秘密的模样仍是全无头绪，康浩陵
又想搧他耳刮子，忽然心中一动，问：“所以你便想到要来王陵寻觅？我
爹娘推测，旦夕篇流落在关中某处，却也不在古墓之中。眼前的关中，最
有望蒐罗珍宝的地儿，便是岐王府和王陵两处。所以你便来了！”
黎绍之不答，康浩陵的元劲却清楚感到那边一阵气流扰动，显然黎老
兄正在用力点着那斗大的脑袋，兼且鼻息粗重，亢奋之极。
康浩陵喃喃：“怎又不从岐王府找起？”黎绍之道：“你的母亲……”
康浩陵心下登时醒悟：“不错，娘是师父的亲妹子。以南霄门与我义
父、与岐王府关系之密切，若府中藏有疑似武学秘笈的东西，而那东西又
像珍宝一般，神秘得很，那么义父早就疑心了，南霄门也必有所听闻，我
娘也会因而知晓。”手心潮热，知道距离旦夕篇真谛只剩一步之遥。自己
苦练多时的刀剑同途，威力虽与日俱增，却不知究竟与原篇是否相符？
他立刻道：“如果真是珍宝，岐王对夫人那样爱宠，一定放在她的地
宫。就不知已运来了没有。”突然想起一事，又拍了一下腿：“不，行不
通。我爹娘在世时王府中固然没有，难道这二十年里也未被蒐罗入府？要
是在这里找不着，闯入王府……恐怕不成。”
黎绍之闷哼道：“有一个法子可以立即分晓。你去找妘渟打一架，迫
他使出最精妙的剑术，他若练了旦夕篇，便藏不住。”
此言当真匪夷所思之至，却又中肯之至。康浩陵微愕之后便明白了：
“他是说，如果岐王府得了那‘珍宝’，义父便会告诉我师父。我师父…
…师父……唉！”师父得到此物，弃之不练的可能极微。想起当日“翻疑
庄”练武厅上，被江庄主逼着生平首次面对那不堪的门户秘辛：南霄北霆
的代代门主俱在不择手段地掩盖旦夕篇之秘，却又慎重地将此事一任一任
地传下。
他们为的什么？岂不是旦夕篇真有令习武之人绝难抗拒的妙义和威力
？他们作为一门之长，享有独一无二之权，惟有他们能接近那妙义和威力！
－－康靓风夫妇窥看妘渟练剑，察觉有“列雾刀法”之意。在爹的遗
笔里看见这段话，康浩陵竟毫无惊诧。他心底早已隐约想到两门历代门主
的私心了。
为了不让上代的争斗显得可笑，只能用更多流血争斗掩盖上代的渊源
。康浩陵本来以为这已是最不堪的。不，更为不堪与惊悚的，是历代门主
身为门内“武学根源”的唯一解释者，门人尽皆以门主之言为尊，于是乎
，门主倘若有缘练了旦夕篇，便不怕别人思疑他们的刀法或剑术不纯了。
放眼世上，只会有敌对的那位掌门知悉。一对誓不两立的敌人，同时
是暗中较劲、看谁先寻得旦夕篇、并相约保守秘密的同伙！
妘渟和冷云痴是一对不折不扣的同伙－－康浩陵此刻只能想到此处为
止，他无力亦无暇多想，不知前路有更可怕的真相等着他。
黎绍之道：“今晚这王陵我反正是逛定了，宝贝在不在，总要找了方
知。”
康浩陵心头正乱，也未多想黎绍之为何“逛定了”王陵，点头道：“
好，咱们一人搜寻一处。你在这儿找，我从原路回出去，到另一座地宫去
找。四更正，在外头藏身那草丛会合。”顿了顿，又道：“黎老兄，若是
动手，我请你别伤任一名岐兵的性命。”
黎绍之问：“为什么我搜这里？”
康浩陵直言：“往返多一趟，难料吉凶。这一趟该我来走，我比你多
练了一种功诀，暗处应变要比你强。”生怕黎绍之着恼，忙加一句：“我
的兵刃之技当然不及你老辣。”
身在险地，干的是非常之事，黎绍之也不跟他争拗，只用气声骂了几
声蜀地方言，从语音听来，不外乎问候康靓风、康浩陵父子的先人之类。
康浩陵一笑，反身窜出了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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