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巨石落地,扬起一片尘土,昙岩只道师兄已被压成一团肉泥,不由得伏地痛哭,
突然转身怒道:“大家同为佛门中人,你们竟然...竟然这般狠毒,我师兄纵有不是,也不该
...不该死的这般凄惨...”
慧难倚山壁冷笑,道:“他使龙爪手杀害同门,可曾想过师弟不该死的这般凄惨?你推下大石
堵死洞口时,又曾想过自己的师兄几十年来为少林鞠躬尽瘁,如今却是死在自己最亲的人手
上?你们身为高僧,却处处为难一个年纪幼小的师太,不但强行囚于寺内,甚至还下重手偷
袭,又可曾念在佛门中人之谊?现在不给他一点教训,恐怕以后又要为非作歹,危害武林同
道,况且这老贼僧少说也练了五十几年的少林内力深,区区一块大石怎能要了他的命?”
昙岩怒道:“胡说八道!这巨石少说也有千斤重,我师兄年纪老迈,筋骨不若以往,纵然内力
深厚,这般压下来身子也承受不了,你....你...”一时气得说不下去。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昙生师兄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长辈,慧难、慧玉你们
这回可真做的太过。”听到这声音,水月庵弟子齐声大喊:“师父!” 大石后方露出一片白
色衣角,一条人影慢慢走出,缁衣披身,念珠挂颈,顶上戴着布帽,正是静月师太。
她面色和平,不露悲喜,手里还勾著一个人,却是昙生,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身子
如败革般软软垂下,刚刚在千均一发之刻,正是静月即时将他拉出,使他免于粉身碎骨。
静月将昙生交给了昙岩,双掌合十一揖,道:“贫尼法号静月,适才小徒行事鲁莽,言语顶
撞,有失礼仪,贫尼管教不周,在此跟师兄道歉,望师兄海量。”
只听慧难叫道:“师父用不着跟这种人道歉,妳看...妳看六师姐被他们伤成这样...”慧玉
突然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别多嘴,有师父在这,还怕讨不回公道?”
静月走了过来,蹲下看慧妙伤势,伸手探了一下她脉搏,只觉脉相沉稳,隐隐有股熊旺的内
力在体内流动。她眉头先是一皱,随即恢复缓和,微笑道:“虽然血流了不少,但目前已无
性命危险,待会下山让慧静包扎就得了。慧妙,几个月不见,功夫进步很多阿,去哪儿了?
师父很担心妳呀!”伸手摸摸她的头。
慧妙见到恩师来到,眼框早已泛泪,若不是失血过多大耗气力,早已扑上前抱住师父,此时
见师父亲自蹲下关怀,还口头嘉许她,这几个月来的种种悲苦一涌而上,泪水滚滚落下,忍
不住伸臂环抱师父,有如孩子向母亲撒娇般,道:“师父....师姐....我....我好想念妳们.
..”
静月轻拍她的背,笑道:“瞧妳像个小孩子,这么大了还要师父抱,师父不怪妳就是了。妳
歇一歇,当心伤口破裂阿。”见慧妙仍是紧紧抱着自己,似乎舍不得放下,不禁摇头微笑。
慧难见到这般情景,心里一阵怅然,忍不住跪下,道:“弟子保护不周,请师父责罚。”静
月顿一顿,笑道:“你们两个只要在一块便到处闯祸,哪一次不是搞得灰头土脸、遍体鳞伤?
要你们不惹事生非天当真要掉了下来。你们大师姐责罚了十几年还是一样,为师早就看开了
。”众弟子见师父眉开眼笑,均知乃因老人家见到弟子难得团聚而喜,哪里会追究什么过错
?
就在这时,旁边一苍老声音传来,道:“妳..妳就是静星师太的师妹么?”静月听到有人提
起自己的师姐,不禁转过头,只见一老僧扶著山壁,慢慢的靠了过来,身上也有血迹,显也
受了重伤。
慧难心道:“这老和尚难道也认识我母亲?”只听静月忽道:“慧难,来扶着你师姐”慧难喔
了一声,上前要搂住慧妙,却见慧妙扳著脸,神色十分冷漠,转过头道:“我要...要给二师
姐抱”
静月却似不以为意,便将慧妙交给了慧玉 ,走到那老僧身旁,问道:“敢问大师法号?何以
会认识敝师姐?”
那老僧道:“贫僧法号圆残,二十年前曾与...曾与静星师太有过一面之缘,她现在过可好?
身子安康吗?”
静月一怔,叹了口气,道:“敝师姐已于二十年前圆寂往生,多谢大师挂怀。”
圆残啊了一声,神色充满悲戚,身缁似乎微微发抖,喃喃道:“她...她死了...她...” 眼
框不禁红了起来,突然高宣一声佛号,又问道:“那...那孩子呢?有没有顺利生下来?”
静月点了点头,转头望了慧难一眼。圆残会知其意,怔怔的看着慧难,脸上神情又是惊讶,
又是喜悦,参杂着几分无奈,随即向慧难招了招手,要他过来。
慧难满腹疑惑,见师父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只听圆残上下打量着他的身子,频频点头道
:“很像...很像....”慧难本要说些玩笑话,但见师父在旁,便不敢贫嘴,心道:“很像什
么?该不会是像你吧?”
圆残忽然一动也不动,脸部僵硬,就这样充满祥和的望着慧难,一句话也没说。慧难本来正
在干笑,却越笑越僵,最后竟笑不出来,突然惊道:“大师...大师你...”只见师父面色凝
重,呼唤众弟子过来,要大家围在圆残身边,跪下齐念往生咒,这才明白他已赴往极乐。
他心里不禁一阵愧疚,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拍散了他的内力,他也不会误遭昙生的毒手,现
在也不会重伤而死,但瞧他死前神情,竟似是了却了一道心事般,如此的和平,如此的安详
。
慧妙号啕大哭,这四个月来与圆残朝夕相处,曾蒙他指点武功,心里已生亲切之感,如今他
好不容易解脱了痛苦,却因此而受亲人暗算,心里感到无比难受,只觉天意弄人,好人总是
不长命,哭得更是伤心。静月担心她激动过度,会影响伤情,便伸手点了她昏睡穴,让她暂
时睡去。
众人齐祝祷完,慧难询问该如何处置圆残遗体,静月道:“大师出身少林,自当通知少林弟
子处置”慧难忽咬牙道:“圆残大师是让他们杀死的,少林寺现在上下一片乌烟瘴气,怎么
能将大师贵体交给他们?”
静月皱了皱眉,道:“慧难,不可口出恶言”当即走到昙岩身边,问道:“贫尼有个不情之请
。”昙岩道:“师太请讲”静月道:“圆残大师曾与小徒有恩,小徒念兹在兹,想亲自带着大
师遗体到普陀山火化,不知师兄可否应许?”
昙生这时转醒,他见静月身形瘦小,一点威吓感也没有,当下冷冷道:“你的好弟子适才伤
了我少林派众多门人,若传出去让人知晓了,我们少林派还能在武林上立足吗?少林寺岂能
你们水月庵门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听他这句话,水月庵弟子无不勃然大怒,没料到这老僧竟然是这般无耻,慧难慧玉性子较烈
,一齐破口大骂起来。
静月道:“既然如此,大师该要如何,才肯让咱们离开?”昙生道:“老衲欲谋大事,连同门
都得杀之,既然你们有胆闯山,老衲今日就算拼上性命,也不能让你们活着下山。”
静月摇摇头,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妄生杀念,残杀同门,业障难消,当
即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何以如此执迷不悟?”
昙生哼了一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欲谋大事,区区几条性命又何访?”突然长啸
一声,命少林僧结罗汉大阵把守山道。
谁知过了半晌,山下似乎不见动静,昙生不禁眉头一皱,心道:“搞什么?”忽然一名弟子慌
慌张张的跑了上来,脸上都是伤痕,道:“掌...掌门,好多....好多强盗闯入寺里。”
昙生一惊,放眼望去,只见夜色漆黑,山下却火光莹莹,杀声四起,夹杂着兵刃相交之乒乒
乓乓声,惊问道:“是谁给那些掌门解了毒?” 那弟子一愣,摇头道:“没有..没有,是强盗
...他们自称是...是五湖...五湖...”
山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五湖四海帮拜山,老和尚还不下来迎见!”这声音字字轻脆,
语气尖细,却有透出一股威严,显是个女中豪杰所发。
只听马蹄声传来,隐隐夹杂着婴孩啼哭声,慧难浑身一震,只见三人纵马上了山坡,中间是
个妇人,她背上揹著个包袱,手里提着一把鬼头刀,一见到水月庵众人,不禁啊了一声,当
即勒马停住,跃将下来,跑到静月面前跪下,道:“弟子救驾来迟,望师父恕罪。”
静月怔怔的看着那妇女一会儿,惊道:“妳是慧真?”那妇女抬起头,哽噎道:“弟子不肖,
让...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慧难第一个跑上前,望了那妇女一眼,只见她背上那包袱里包著个婴孩,叫道:“真的是妳
阿大师姐!”其余弟子听他这么一喊,纷纷跑上前相认,七嘴八舌道:“大师姐你去哪了?我
们找妳找了好久”、“大师姐妳头发怎么也留长了?”、“这婴孩是谁家的阿?好可爱!”“
你们说巧不巧,咱们竟然能在这大团聚”
只见慧真一直不敢抬头望大家,背脊微微发颤,心情显然也颇为激动,只道:“你们...你们
别说了,大师姐....大师姐没脸见妳们。”
另外两名骑马乘客对视一眼,脸上颇有不耐之色,左边那名忽道:“大姐,这些尼姑这般叽
叽喳喳的,好让人心烦,妳身为五湖四海帮帮主,怎么能向那干瘪老尼姑下跪?”
慧真怒道:“住嘴,这位...这位师太是我恩师,不准你们污辱她!”那乘客耸了耸肩,脸上
颇不以为然。
慧难望着那两名马上乘客,见他们均作船夫打扮,蓦地一凛,连忙低声问道:“大师姐妳成
了那些水贼的头儿了?”
慧真脸上一红,望了师父一眼,却不答话。静月顿一顿,道:“慧真妳身上有孩儿,不宜待
在这,咱们还是先想办法下山吧,其他事慢慢再谈。”
慧真道:“师父您放心,弟子这回带了一千余名朋友上山,少林和尚均已归降,山下路畅通
无阻。”
就在这时,那两名马上乘客大喝一声,策马上前将昙生与昙岩围住,嚷道:“你们下毒害了
那么多武林同道,现在想一走了之吗?”
昙生与昙岩见情势逆转,原本己方还占有人数优势,没料到现在突然杀出成咬金,对方的人
数竟比自己还多,什么罗汉阵均已没用,眼见功败垂成,于是想趁水月庵众人沉浸在相认的
喜悦中偷溜下山,没想到却被这两名乘客注意到。
慧难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哈哈笑了数声,道:“本来你们乖乖放我们下山,今日也不会落到
这般地步,现在整座寺都是我大师姐的手下,看你们还能怎么办?”
正所谓狗急跳墙,两名老僧眼见已走头无路,心生已死相拼之意,齐啸一声,双双出招攻向
慧难。慧难早就料到他们会暴然攻击,身子微退,双脚呼呼踢出,均往二人胫骨。
昙生与昙岩武功在寺里算得上数一数二好手,见他双脚飞来,当即变招,两人同时往上一跃
,欲穿过他头顶,突然一道浑厚劲风往脸上袭来,眼前一花,竟是静月师太,只见她大衣飘
飘,欲以袖风将二人逼回。
昙生大喝一声,使出龙爪功往她袖子爪去,谁知一碰到衣袍,有如抓在一块平滑的水面,完
全不起任何作用,他暗下心惊,随即往她门面拍出一掌,但那块衣袖宛如活了一般,见他掌
要拍到,立刻兜转过来缠住他臂膀,昙生在般若堂研习多年,自付天下武学无所不窥,却从
来没见过这等武功,不由得大生骇意,连忙收掌往后一跃。
昙岩见师兄跃回,立刻补上前攻出,双拳呼呼打去,却见静月左一偏,右一偏,轻轻的让过
了这几掌,随即手从他拳头撩拨而上,直拿向他肩头。昙岩立刻肩膀一沉,一招“双龙出海
”分袭静月两侧,以掌风笼罩住她身子。
静月目光暴射,手掌微偏,一道曲折般的掌力回旋而过,先接过袭来的两道掌力后,随即往
地下冲去,又往上反弹到昙岩身上。昙岩大吃一惊,连忙回臂格挡,但这时静月的掌风已绕
到他背后,往背心“玉枕穴”袭去,他从来没见过这等奇怪的掌力,连忙往下一趴,姿势甚
是狼狈。
只听慧难笑道:“我师父以南海菩提掌迎战,你怎么能使‘恶狗吃屎’这等不要脸的招式哪?
未免有伤大雅。”
昙岩脸上一红,当即跃起,以虎爪擒拿手往静月双腿抓去,这时昙生也攻到,只见他身子不
断跃起,双手如魔爪般乱舞,使的是大力龙抓手中的“飞龙九式”,每招均是由上而下扑击
的动作,如此一人攻上盘,一人攻下盘,爪风密布,互补的天衣无缝。
但见静月衣不摇摆,身不移动,双掌藏在袖里左右转动,将掌力左带右移,一心二用,分别
抵挡二僧狂风骤雨般的爪力,有时还能乘隙反击,使的正是南海菩提掌中的“一波三折”。
慧难直看得心痒难骚,见师父气度娴雅,身子完全不移动,光凭转动掌力就能抵挡这二名少
林高僧凌厉的招式,虽然这掌名为“一波三折”,到了师父手里却更加精化,变成“一波数
折”,将南海菩提掌以静制动的要旨发辉的淋漓尽致。
数招过后,昙生与昙岩已见力衰,而静月仍是神色自若,姿态优雅,不禁心生怯意。静月忽
道:“两位再打下去,必要力衰气竭,不如就此罢手?”口中虽说话 ,掌力仍不停转动。
两人身为少林高僧,这般以二敌一已经是大失身份,如今不但让对方稳占上风,又让对方出
言谈和,面子早就被践踏的无以复加,顿时大生凶念,虎吼一声,双双拼了命般往静月攻去
,完全不顾及掌风袭击。
众弟子见二僧似欲以命博命,眉心一皱,正要上前相助,却见静月已飘身而起,身子开始旋
转起来,周边草叶纷纷受风刮起,众人只觉劲风猎猎,吹得眼睛几乎睁不开,慧难认得这招
正是南海菩提掌最后一招“南海无极”的起手式,当下凝神观看。
只见静月越转越快,忽然双掌不停往前后左右拍出,越拍越疾,掌风发出的飕飕声有暴雨击
窗,掌力有如万箭齐飞,不停的往下方激射而出,逐渐形成一圈气网。
面对这等密布的掌力,昙生与昙岩只有闪躲格挡的份,只见他们身法大为狼狈,完全不像武
功高强的少林高僧,什么武学招式根本用不着,抱头鼠窜到是有之。
静月见二人败像已定,这才收掌,身子缓缓的落下,道:“阿弥陀佛,二位师兄承让。”众
弟子齐声欢呼。慧难上前道:“怎么样?还要走么?”昙岩与昙生面如死灰,道:“技不如人
,任君宰割!”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忽然从达摩洞中窜出,直接落到昙生与昙岩身前,却是一个蒙面黑衣人
,他身法端的快速,伸手将二人提起,闪电般窜上山壁。
慧难反应最快,大叫:“别走!” 施展“一鹤冲天”,飞到那黑衣人身后,右腿顺势踢他脊
背。那黑衣人宛如背上生了眼,反脚一踢,正好与双脚相接,慧难只觉一股强大腿力将他逼
了回去。他连忙腰板一扭,空中转个圈子化解去势,但觉下盘一阵酸麻,落地后随即一屁股
坐下,痛得他哎哟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