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陷入沉默,空气宛如凝结了,慧难终于明白,为何胡灵曦明明有一对明亮的大眼,却显
得那么无神,而且无论是谁跟她讲话,或是她跟谁讲话,总是茫然的看着其他地方。
就在这时,门上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二人的窘境,胡灵曦顿一顿,问道:“
是谁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只听外面有人叫道:“胡姑娘,是我杨伯威阿,有急事要找妳!”
胡灵曦道:“原来是杨捕头大人阿!你先等等,我这就来开门。”
慧难一听见是捕快,吓得赶紧躲在墙旁,倘若那捕快进来搜人,立时便能翻墙逃出。
那捕快便是杨月凤第四个哥哥,是杨家四兄弟中排行最小的,个性也是最老实的。他见胡灵
曦打开了门,搔搔头说道:“胡..胡姑娘,咱们都那么熟了,你叫我杨四哥便是,不用大人
长大人短的。”
胡灵曦点点头,说道:“杨四哥,这么晚了还出公务阿?还以为全镇里只有我才会这么晚工作
。”
杨伯威道:“胡姑娘妳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妳眼睛
又....又...我真是替你感到担心。”他知道胡灵曦不喜欢听到别人提起她眼睛不便的事,
于是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胡灵曦微微一笑,问道:“杨四哥,你不是有急事要问我吗?是什么事劳得你那么晚了还来
跑一趟啊?”
杨伯威脸微微一红,道:“是..是..我都忘了,唉,还不是为了阿凤的事哪!”
胡灵曦一惊,问道:“阿凤怎么了?我已经好几日没遇上她了,她上次还告诉我她要嫁人了”
杨伯威诧道:“原来胡姑娘也知道这事了,那阿凤有没有跟妳说她要去哪?还是...还是...她
就在这里?”说话时头也不住往门内张望。
胡灵曦摇摇头,道:“阿凤没告诉我她要去哪,她也没来这。那天她告诉我她要嫁人的事,
我满心欢喜的恭喜她,她突然发脾气跑走了,之后我就没遇过她了。她..她该不会离家出走
了吧?杨老爷到底是找了什么样的对象,让阿凤这么讨厌?”
杨伯威叹了口气,道:“是啊,阿凤为了这事跟爹爹吵架了很久。爹爹找的对象,便是那五
凤门掌门的儿子严天南,说是门当户对,但五凤门弟子向来心高气傲,严天南是掌门的独子
,又是大师兄,一定更加的目中无人,阿凤自幼便跟着我们舞刀弄枪,又生来一副火爆脾气
,两人若结为夫妻,一定成天打打杀杀,搞的家里鸡犬不宁,我也曾跟爹说过此事似乎不大
好,但爹说都答应对方了,倘若事后反悔有失咱们‘霹雳刀杨家’的面子。后来,阿凤在爹
面前威胁说倘若真要逼她嫁入严家,便要在出嫁当天上吊,死后变成厉鬼永不超生。爹一向
很疼阿凤,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有些害怕,于是最后妥协明日摆擂台招亲比武,最后
得胜者方能成为咱们杨家的女婿。唉,这方法表面看起来是妥协,实则是爹爹仍在维护自己
的面子,咱们杨家与五凤门是镇上唯一两大武术宗派,杨家的武功一脉单传,不传外人,剩
余的习武之人十之八九出自于五凤门,那严天南是大师兄,已经是门派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再加上掌门独子的身分,师弟们怎么敢跟他抢?比武获得最后胜利的人一定也是他,那这场
比武招亲又有什么意义?阿凤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又跟爹大吵了一架,爹这回可没妥协,还
要人好好看住阿凤,不准她出门,谁知却在今日晚上,还是让阿凤逃了出去。明日就要比武
了,现在却找不到人,爹又气又急,于是要家里所有的人都去镇上寻找,就算将桃源镇翻了
过来,也要找到阿凤。”
胡灵曦叹道:“杨老爷也真是的,镇上人那么多,难道非得嫁给那强凶霸道的五凤门家不可
吗?难怪阿凤那天会如此生气,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杨伯威道:“胡姑娘,我知道妳是阿凤在镇上最好的姐妹,我这次来并非要抓阿凤回去,倘
若阿凤有在妳家,或日后妳有看到阿凤,劳烦妳告诉她,现在爹爹正在气头上,要躲就躲久
一点,这几日暂时别到镇上,过几日爹气消了之后,说不定也会取消这门亲事,到时再回家
也不迟”
他说完后便将肩上的包袱交给胡灵曦,道:“这里有替换的衣物和一些银子,再麻烦胡姑娘
替我交给阿凤,时候不早了,这就不打扰胡姑娘休息了。”
胡灵曦心道:“杨四哥人真体贴,阿凤上辈子不知烧了什么好香,居然能当他的妹妹。”
杨伯威要走时,忽然回头道:“胡姑娘,最近衙门里有两个杀人犯逃狱,妳外出时小心点。
”
胡灵曦问道:“逃狱?是谁这么大胆子?”
杨伯威道:“我自己也没见过,好像是两个和尚,他们打坏了监牢的墙壁,又杀了五个狱卒
,手段十分残忍,胡姑娘你若有遇到可疑人物,记得跟我们通报。”说完便急奔离去。
胡灵曦关上门后,扣上门伐,突然面向墙壁,喝道:“回来!”
原来慧难听完杨伯威讲完最后一段话后,正想悄悄翻墙逃走,没想到胡灵曦耳力灵敏,早就
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本来已做贼心虚,听到胡灵曦这一声喝令,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竟乖乖
的走了回来。
他为了掩饰尴尬,故意笑道:“小僧不请自来,已是十分冒昧,为怕姑娘心烦,因此便想不
声不响的离开,当作没来过一般,不知姑娘又有何见教?”
胡灵曦冷笑一声,问道:“你究竟是因为怕打扰我才离开,还是怕我去向官府举报才离开?”
慧难干笑三声,道:“胡姑娘妳...妳真爱开玩笑,小僧虽然只是一介和尚,却向来奉公守法
、安份守己,妳向官府举报我,又有什么用哪?哈哈,哈哈,时候也不早了,小僧这就不打
扰了休息,告辞告辞!”说完便又要翻身上墙。
胡灵曦道:“你走阿,你尽管走阿,杨捕头刚走不远,你一走我就马上去告诉他,要他马上
带官兵抓你,你最好跑快一点”
慧难回过头,慢慢的走到胡灵曦面前,低着头道:“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与
妳无冤无仇,妳又何必赶尽杀绝?”
胡灵曦一愣,忽然伸手狠捏住他的鼻子,骂道:“该死的和尚,你终于承认了吧!我一开始
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没想到你竟这么大胆子,逃狱就算了,连狱卒也敢杀,你....你...不
行!我一定要拉你去官府!”
慧难连忙跪下,拉着耳朵道:“不要阿姑娘!请您高抬贵手,小僧....小僧是有苦衷的...”
胡灵曦冷冷道:“有苦衷?再大的苦衷杀狱卒就是不对!而且你又是个和尚,你师父难道没教
过你不能杀生吗?别再狡辩了,今天我一定要替天行道,拉你这个凶僧去见官府!”
慧难连忙抱住她的大腿,叫道:“姑娘...妳先听小僧解释,就会明白苦衷在哪了,小僧是被
陷害的阿!”
他这般不成话的苦苦哀求,语气中又显得十分无奈,胡灵曦心里突然有些动摇,只是让一个
和尚这样抱着大腿,不禁有点尴尬,便说道:“你...你先放开我,就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也不能这....这样无礼。”
慧难听她语气软了下来,这才放开手,他叹了口气,道:“胡姑娘妳有所不知,小僧这几日
来的遭遇阿,真是苦不堪言,恐怕我的法号叫慧难,不是谁遇上我就会遇上灾难 ,而是我
这一辈子注定多灾多难阿!”
两人走进殿堂,胡灵曦点燃了几根香蠋,
找了块蒲团坐下后,道:“你尽管讲出来来,我听完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去通报。”
于是慧难便娓娓道来那日离开茶楼后,如何在草地上看到血迹,如何因调查血迹而被捕快抓
入狱,如何在狱中遇到一个大胡子和尚,如何看见那和尚和同伴合力打破墙壁,如何与他们
交手,如何亲眼目睹他们杀人逃狱,自己又是如何逃走,至于与吴喜儿相关的事,却一字未
谈。
胡灵曦思索一阵,说道:“如此说来,整件事似乎全与你无关了么?”
慧难道:“是阿,小僧当时真是逼不得已,才会逃走的,倘若小僧那时不走,恐怕胡姑娘这
时遇到的,是小僧的魂魄来诉冤了!”
胡灵曦笑骂道:“死和尚,你吓唬我阿?信不信我真的拉你去报官?”
慧难忙道:“不敢不敢,不过刚才小僧所说的话,全部属实,童叟无欺,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
胡灵曦顿一顿,问道:“事情搞到这般田地,你有什么打算?”
被她这么一问,慧难登时哑口无言,他的确没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如今闹出这大事,官府一
定会加派人手严守出入道路,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该找何处藏身。他左思右想,眼
下似乎只能躲在这间荒郊小庙里,静观其变,只是要住在这,得先经过眼前这个姑娘的同意
,于是他干笑了几声,道:“小僧恳请...恳请胡姑娘行个方便,让小僧暂时...暂时住在这
”
胡灵曦在听到他干笑时,早有预料他会有这个要求,她心中百般个不愿意,正要回绝时,突
然心念一转,道:“你要借住阿,这...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慧难忙道:“只不过什么?倘若胡姑娘答应小僧这个要求,小僧愿意听胡姑娘的话,为胡姑娘
做牛做马,无论是斟茶煮饭,洗碗洗衣服洗地板还是洗澡,小僧都愿意效劳。”
胡灵曦嗤的一笑,嗔道:“你少胡说八道,这些都是你说的,我可没要求你,我不过是要你
每晚帮忙我挑夜香罢了,既然你自己说要听我的话,为我做牛做马,可得说到做到,不许反
悔!”
慧难点头如捣蒜,道“一定一定!出家人不打诳语,胡姑娘尽管安心 ”
当晚胡灵曦将刘老伯的房间整理了一下,要慧难暂时睡在这,并明定只有她准他出去的时候
,他才可以外出,其他时间都得待庙里做家务,直似将他当成下人一般,但慧难为了自保,
既然寄人篱下,也只能答应她的要求。
次日一早,胡灵曦就被一股香气薰醒,她穿好衣服后,走到厨房,问道:“小和尚,你煮这
什么?好香阿!”
慧难笑道:“妳当然没吃过啦,这是咱们普陀山的镇山之菜‘观音斋’,这是不外传的,若
非妳遇上了我,恐怕这辈子也吃不到!”
胡灵曦奇道:“这么神奇?素斋竟也有这些名堂!”
她举筷吃了一口,均是些白菜、萝卜等家常的蔬菜,但吃起来却有如在吃金华火腿一般,十
分的爽口又弹牙,筷子再也停不住,一筷又一筷的夹进嘴里,只觉这辈子吃这顿已满足。
她突然问道:“小和尚,这萝卜你从哪拿来的?”
慧难一愣,支支吾吾的道:“这个嘛...嗯..嗯..小僧昨天从墙上跳下,不慎踩烂了姑娘的萝
卜,但...丢了也是...也是浪费,所以...”
胡灵曦忽然拍桌站起,惊道:“所以你就让我吃了你踩烂的萝卜?你...你..你好大胆子!信不
信我待会叫捕快来抓人?”
慧难连忙道:“姑娘请息怒!那些烂的已经让小僧吃了下去,姑娘所吃的都是好的!”他见胡
灵曦一脸怒容,显是十分生气,心里不禁惊惶起来。
只听胡灵曦沉默一阵,突然大笑起来,她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吃烂的又有什么打紧?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宁可自己吃烂的也要让我吃好的。”
慧难吁了一口气,心里骂道:“臭丫头,要不是我有求于你,否则绝对要妳好看。”
他见胡灵曦吃完了,正要收拾碗筷时,胡灵曦道:“你待会洗好碗后,跟我出去一下”
慧难奇道:“姑娘不是都是昼伏夜出的吗?怎么突然要出去?不知要做什么事?”
胡灵曦道:“你别多问,待会就知道了!”
慧难将碗筷收拾后,只见胡灵曦已经在前庭,她手上拿着一套衣裤和斗笠,自己却用布包著
脸,正如第一次在桥上的打扮一样。她说道:“你将这一套衣服换上,脸上再沾些泥巴,别
让人瞧出了样子。”
慧难将那套衣服换上后,挖些泥巴涂在脸上,最后再带上斗笠,说道:“我换好了胡姑娘,
这套衣裤可是你爷爷的?小僧穿起来似乎大了些”
胡灵曦道:“若是太大就卷起来,怎么?你看起来怎么样?”
慧难将裤管、袖子卷起来后,自己左右瞧瞧,道:“小僧现在看起来,像个种田的农夫,连
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我是谁”
胡灵曦点头笑道:“这就对啦!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其他人一定也认不出来,咱们这就出
门吧!”
两人并肩走到镇上,直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慧难心想:“胡姑娘这也太胆大包天,就算是有
伪装,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阿!难道是因为她看不见人吗?”便问道:“胡姑娘,这里好多人
阿,咱们为何要来?”
胡灵曦道:“不用你提醒,我就算看不见也听得出这里很多人,咱们就是要来看热闹阿!”
慧难心道:“看热闹?瞎子也会学人看热闹,我看妳是听热闹还差不多。”
他们停在一栋大宅子前,那大宅子前架了一个很高的四方形看台,约莫有四五层楼高,那看
台的四边个牵着一条铁索接到地面,地上摆着一条长梯,却没有架到看抬上。
慧难心念一动,问道:“这可是昨日那捕快跟妳说的什么比武招亲吗?”
胡灵曦心点点头,道:“是阿,不过我不是要你来看比武,我是要你帮我找人的”
慧难一奇,说道:“妳的那个阿凤朋友我见都没见过,怎么帮你找?”
胡灵曦道:“我不是要你帮我找阿凤,我要找的人你也看过,便是上官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