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刺奸 3 红粉落难
侍桐眼睁一线,神情即刻变得痛苦焦切,似乎就连这半昏半醒时,亦感到
某种局面的紧迫,声音细微:“少侠……快,快去帮他…他打不过…好多人,
好多坏人要杀他!……”
康浩陵奇道:“妳说什么?”
侍桐道:“他拼了命……将我推出险地,自己却…失…失陷……快,康少
侠,求你快去救他啊……”这几句断续说话是哽咽著吐出,两道珠泪已滑下,
突然她奋力抓住康浩陵手臂。“请康少侠扶我…起来……骑马,我领路——”
欲挺身坐起,到底气力虚脱,双眼一翻,又晕厥过去。
她憔悴如此,尚不顾惜自己地要骑马带路,然则她要救的人必是她关心已
极者。康浩陵猛地一震:“是真妹陷险?这时去到哪里还赶得及?”不由得双
手冰凉,霎时间主意全失。
黎绍之在他身旁,看得老大不解,推了推他:“怎么傻了?这便是范小师
妹家里的婢女么?怎会带伤?她说了什么,你可明白?”康浩陵彷如痴呆,全
无所觉。黎绍之性急,居然提起手,向他后脑壳轻轻拍落。
后脑是人身要害,以康浩陵此时的回空诀造诣,后脑风息一动,立时警觉
,侧身耸肩、欲作防备,黎绍之那一手凝在空中,康浩陵才明白是黎绍之试图
唤自己回神。他随即省起:“真妹在北霆门中筹划救我,派家丁打探、侍桐接
头,她自己必是安安稳稳地、仍在作她的‘范小师妹’。侍桐与她多日未见,
怎会有同遭围攻之事?我可担心得糊涂了。”
——这才醒悟,自己无论对司倚真所为有多少难以明了与不谅解之处,逢
上生死大险,自己襟怀深处,惟愿她平安而已。
神智一清,接着便思及:“侍桐来黄花驿与我会合,是要与黎老兄接手,
然后领我去见另一个人的。但是‘翻疑庄’的家丁,始终不肯在黎老兄面前提
起那人是谁。”于是他陡地明白:是谁真正遇上了敌人围攻的生死大险!
※
在此之前的九月中旬,祁山东面的一处狭长山谷,侍桐与殷迟共乘一骑,
来到东端谷口,殷迟勒定了马。
在司倚真的筹划中,九月廿六,侍桐于黄花驿与黎绍之接头,黎绍之确认
康浩陵稳妥地和小师妹的人会晤,便会离去,自返北霆门;而侍桐即可领康浩
陵去和殷迟相会,如此,殷迟和黎绍之这对怨家即无须照面。
数日来,殷迟与侍桐携著“翻疑庄”伪造的路引,在秦岭官道坦荡而过。
下山后,东北距黄花驿已甚近,估计抵达黄花驿之日将比约期早了许多。
殷迟却并不向东北行,马头一转,迳向天水方向西驰。
侍桐这一路并未过问殷迟的盘算,约期尚早,她也不急,只加倍珍惜这般
与情郎共乘的时光。她坐在殷迟身前鞍上,身子两侧是情郎臂膀怀绕,眼前是
晚秋秦陇的萧瑟山水。殷迟不时伸鞭指点,说道这儿西南去,是无宁门家乡,
那儿西北出关,又是什么史事的古战场。情郎的语音和呼吸便在耳畔,她但觉
关山无尽,唯有所爱之人密密相依,如何不如痴如醉?
此刻殷迟勒马,她终于问了一句:“咱们要在这儿停一阵?”殷迟应了一
声。她又问:“是不是…与日前你碰面的那些人有关?”
殷迟漫声道:“是啊。”四望几眼,双腿一夹,催马入谷。
侍桐问:“你和那些人碰面时,我知道你们必有要紧话说,离得远远地。
那些人叫你来这山谷,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事罢?他们那身服色,我认得……
似是…是天留门人呀。”
殷迟催马来到谷中狭地的正中,两旁山崖乱石堆积而上,甚是适合藏匿。
他让座骑纵上低处乱石,绕了两圈察看地形。以他骑术,操纵马儿在乱石堆里
上下左右,只当小小游戏。侍桐却觉刺激又有趣,“啊哟”惊叫一声后,咯咯
而笑。
待座骑回到平地,殷迟轻轻揽了一下侍桐腰支,微笑道:“是天留门人,
可是这次他们之中有人帮我。咱们与康大哥约定的时日尚早,中间本是百无聊
赖,这件事正是送到我手上来的大好运。待我办妥这事,心无牵挂,更可以和
康大哥畅怀聚酒啦。”
侍桐不明所以:“他们让你到这山谷来……”
殷迟道:“来杀一个大坏人。一会儿妳便在一旁瞧着好戏,可别露了形迹
。”他尽力表现从容,但一讲出“杀一个大坏人”,语调便不由自主转为兴奋。
侍桐觉到他强自镇定的兴奋之意,转过脸望去。殷迟却凑着她侧过来的粉
颊吻了一下,道:“我问妳,妳家小娘子在北霆门学艺,妳可盼望她安好、蜀
国民间太平?”侍桐知他必有深意,但殷迟的心思她是从来也猜不透的,只默
默点了点头。
殷迟道:“今日我要杀的这个坏人,一直在蜀国暗地策划逆举,不出二十
日,便要掀起滔天之变。到那时祸及民间,二十年来惯了安乐的无辜蜀地百姓
,重遭战祸,岂不可怜?蜀国一乱,更不免惊动妳家小娘子。我已掌握确息,
今日他将路经此谷,我教他毙命于此,妳说好不?”不等侍桐反应,举首东望
,声调突然转恨,切齿道:“我杀他,当然不只为了什么蜀国百姓,还为了我
自己!”
侍桐一怔:“是仇人?”
殷迟道:“他是韩浊宜!”
侍桐惊呼:“是那个姓韩的恶人?害得你…你中毒……”
二人于大草原相遇之日,殷迟毒发昏迷中的悲愤之声,响起于耳际,自是
她牢牢记住:害得殷迟身中无救剧毒的两个仇人,分别姓韩与姓冯。
自那日起,两人多历变故、几次分合,殷迟剑术日渐逼近神鬼之境,带着
她已作下不知多少凶案。可是在侍桐心底,这个血腥屠戮的剑客,依然是那个
刚刚中毒、倔强又凄凉的无助少年,两年过去,他身内毒质只有更加缠结,毒
发时的情状更加可怖。她心头一疼,按住了殷迟握缰的手。
殷迟道:“正是,我身入断霞池,全拜韩浊宜所赐。我和天留门主合谋诛
杀此人,天留门主遣人告知我此人行踪。这么著,咱们在此等候便是。”语气
转柔地吩咐:“下马,我带妳觅一个隐蔽的藏身之所。一会儿千万别出来。韩
老贼带的都是寻常兵卒,没有武林高手,只要妳沉住气,他们察觉不到妳的。”
侍桐依言下马,疑虑更甚:“天留门主?不就是那个姓冯的女人?她也有
害你的一份啊,你怎会去跟她合谋?”
殷迟摇头:“很多江湖事我不曾跟妳说,妳也不必管。我和她固然有怨,
和韩老贼的仇恨更重,他不仅害我,更曾在我出生之前,不知怎地跟我阿爹结
怨。况且韩老贼的逆举十分紧急,事有先后,解决了韩老贼再说。”
说话之间,已将侍桐安置于乱石中一处小山洞般的凹陷,侍桐坐于其中,
可由石缝张望谷地,然而除非站起身,绝不致给下面的韩浊宜亲兵发觉。殷迟
蹲在洞口,朝下向她扬眉一笑。
侍桐却抓住他手:“万一打斗之中,又毒发了怎么好?近日你…你毒发越
来越是频密,我很不安。”她深知殷迟极是好强,平日便讳言断霞毒之事,以
免殷迟气恼,即使殷迟毒发之后,亦装作若无其事。这刻恶战在即,唯有鼓起
勇气问出口来。
殷迟面色一变,轻轻挣开她手,道:“韩老贼带的总是亲兵,人数也不多
,妳又不是没见过我以一击众地打胜官兵,不必多说。”叹了一声,他何尝不
明白侍桐是不得已才提起?却始终受不得侍桐一丝一毫的怜悯,又道:“我自
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出其不意地杀了老贼便了,不会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