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破狱 1 佯攻莫测
康浩陵不由得紧张：“他走得了么？”这时也不知该把外边那人当作殷迟
，或是杀死宋惠尊的刺客。若是后者，也仍盼那人逃走，要是那人不明不白为
北霆门刑虐而死，那便查不出其刺杀赤派人士的目的了。
但听得一连串嘶哑笑声，发笑之人说道：“今日我救人不成，可你们也留
我不住！”
康浩陵一怔：“果真是阿迟。”连忙将耳朵贴在牢门上细听。怎知双方更
没第二句说话，只陡地传出“呀呀”两声痛苦叫喊，喉音有别。外边众人连叫
：“阻住他，阻住他！”整群人竟向楼下冲去了。想来是那劫牢之人迅雷不及
掩耳地又伤了二人，向楼下逃走。却听不到楼下动静了。
那串笑声与那把嗓音，康浩陵印象极深。那是二年前听见过的，在他与殷
迟相识的九月初七，殷迟化装成一个卖艺的江湖汉，在街上挡住强掳妓女的蜀
宫禁军，以神奇戏法分了众人之心，和自己联手救人。那回他说话，便是装这
嗓音。敢情殷迟这回也是伪装前来，只是并未用戏法惑人，而是硬攻。
这等不老不少、像被刀子割著喉咙来说话的语音，世上倒也不多见，比常
居疑的病嗓难听了太多倍。且殷迟说话的口音是羌汉混合，康浩陵曾与他在山
中并肩而行，日夕共处了好些日子，闲谈过无数掌故与心情，即使殷迟装腔作
调，他也一定不会认错。
“……那日我在成都所斗的刺客，木尺是短剑路数，是左手使剑，二人的
身量…也好像。”
“决计不是同一人！殷迟若要杀宋师傅，要奉天留门之命杀赤派的人，又
怎会这样冒险来救我？我的来历，早对他说得明明白白，除了义父的身份，甚
么都说了，他可依然是我朋友。他为了救我，同真妹费心策划一场。我虽不知
详情，可是真妹聪明万分，殷迟若有作假，她一定瞧得出。”
然而殷迟的底细呢？自己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他身负大仇，自幼孤苦，
自己怎能这样便信了他？
忽然牢门被打开，两名北霆门人闯进来，一人伸手将他推在一边，拿灯上
下看了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
外边的骚动已然停息。囚犯们趁著有人劫牢而捣乱，这几名门人是来弹压
，顺便逐间牢房视察。康浩陵装作跌坐在地，瞪着那二人，唯唯答应，二人便
出去了。
锁门之时，一人低声道：“这南霄门的狗崽当日向黎师兄叫阵，气焰狂得
很。关了这半年，变得跟白痴似地。”另一人道：“他十天吃一次酒肉，挨到
现在也没死，真不简单，脑子多半是给酒肉毒坏了。”先一人道：“门主这办
法真好，将来捉到南霄门人……”后面听不清，料想是打算把南霄门人一一毒
成白痴。这些无聊之言，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没说到劫牢之人，只盼殷迟毫发无伤地脱身。看来他和真妹还要多
闹几次，弄得北霆门晕头转向。却不知哪一次才是真的来救我出去？”
殷迟是否刺客，现下无从得知。然而殷迟为他求药、为他劫牢，和司倚真
结交，见到自己时总打从心底欢喜出来，这种种心意，是他亲眼所见、亲耳听
闻，那才是千真万确。康浩陵向来只相信亲身见闻之事，于是，心思又回到了
钻研刀剑互转的难题之上。
※
殷迟第二次来袭，就在第三日的早晨，竟是不让旦夕楼的众门卫有何喘息
。
他首次劫牢便携带硫磺硝石混合的引火药及火把来炸楼门，孤身前来，杀
死四人、重伤一人，如鬼魅般离去，令冷云痴大为惊怒。听门人回报，劫牢者
的剑术轻功，颇类江湖传说的天留门画水剑，验尸时见到劫牢之人每一下都直
取要害，虽然被围攻之下不免失手，其中两名死者身上多了手臂、脸颊等处的
伤口，但致命伤均为一剑了事，既准且深。这定需落剑极快、爆发之势极猛，
方能做到，的确像是传闻中绝幻而无人曾亲见的的画水剑。
可是，大牢里关着的，除了一个康浩陵，其余均是门中弟子，而康浩陵又
怎地会有天留门人来解救？此事不合常理，冷云痴也想不透，除了加派人手防
卫旦夕楼，以及遣人四出查访北霆门附近有无可疑之事，暂时也无他法。
冷云痴、黎绍之等人，都料不到劫牢之人这么快又上门，而且，又是单枪
匹马。他们更料不到，劫牢之人这次不是强攻，而是化作了一个卖菜农人，光
明正大地踱到旦夕楼前。
殷迟第一次劫牢那日，抢上了旦夕楼，手上杀死一人，眼里已认明了“震
”位牢房的所在。他激斗中听见各牢房中脚镣声大作，犯人呼喝叫骂，唯独不
闻康浩陵的声音，心想：“康大哥才不会来跟着这些家伙起哄，我却怎生让他
知道我来了？那位小娘子不知同他说了没有？”
因此，他才在被围之时，发出笑声，以那把怪嗓说话，只盼康浩陵一听即
明。果然康浩陵隔着牢门立时认了出来。而殷迟这么做，只是为了令康浩陵放
心，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出手，不日便会劫牢成功。
他虽大胆，然而再次来闯北霆门大狱，仍甚是戒慎。
他背上负了一大箩筐的青菜，那是他在山外向一个菜农买来的。他努力行
走得像个长年耕作的汉子，遥遥望见旦夕楼前好不热闹：楼外架起修缮工事，
原本的四名守卫现时增到了十名，还有三个工匠正埋头做工。那楼门剩了一个
大洞，墙壁烧焦，露出了木板后的金属壁，都是让他一小撮引火药粉炸出来的
。
——他低头走路，脸上露出了微笑。
若不是他对药物性子十分陌生，仅凭霍龄提过的道理配制，不敢施用太多
，只怕当日看守的北霆门人要全被炸死。不过，他原意只是捣乱，并不在真正
劫牢，本来便不想作太大的破坏。虽则如此，他打斗之中凶性又发，还是毙了
好几人。
他与北霆门无怨无仇，如今一下子欠了四条人命。得罪天留门也罢了，开
罪势力雄厚的冷云痴，委实为未来的江湖行走种下了祸根。这是他遭天留门“
浸洗”酷刑之后，第一次与人动手，暴戾的性儿在中毒受难后一直未曾宣泄，
日前一动手，登时管不住自己，痛下杀手。
他自知本性，中毒后心智受到毒质牵引，更常有失控。恶事既已干下，清
醒后再多的懊悔也无用。况且北霆门供养青派，将来迟早要得罪的，也绝不会
怪康浩陵连累了他。
思量之间，已来到旦夕楼前不远。守门人已在喝问：“干什么的？”
殷迟赶忙趋前，连连行礼：“我阿叔是做贵庄生意的，今日生病，让我替
他。我第一次来，迷了路，大哥帮帮我好罢？”
这番谎话，是在镇上打听好了才编造的，守卫弟子又怎知他是越墙而入？
康浩陵当日要替赤派收拾窃听器械，着实费了番工夫才潜入北霆庄；殷迟轻功
高于他不知多少，光天化日下，便这么背着一大箩筐跳进来了。
一名守卫弟子瞧瞧那一箩青菜，道：“你厨房也还没去罢？从这儿左拐上
石子路，一路问人便到。你别乱走乱看！”
殷迟道：“是，是。多谢大哥。”回身便走。走出几步，忽然转回，陪笑
道：“大哥，你别开兄弟玩笑了。”
那守卫弟子愕然道：“我开你什么玩笑？”
殷迟指指箩筐：“我一转身，身上轻了十几二十斤，青菜都不见啦，大哥
把青菜还给我罢？”
二名弟子探头一看，箩筐里果真空空如也，方才还见他背着一箩青翠菜蔬
，这一转身却落到哪去了？地上连一片菜叶子也无。
殷迟苦着脸道：“大哥要吃早点，回头我去厨房送了菜，到外面买来。大
哥要吃豆花呢还是米粑粑？青菜还了给我罢！”几名守卫弟子坚称没拿他的菜
蔬，他只是求之不已。
另一名守卫道：“我们又没讹你。你自己看看，这门前哪里有半条菜梗？
”
殷迟缠夹不清：“不行啊，我手里没菜，怎么去厨房？回去手里没钱，怎
么跟阿叔交代——”
众人见他一副傻相，不禁好笑，七嘴八舌地说：“这可有点离奇。你就说
是给山精偷去了不就行了，这是本门重地，你快去罢。”
殷迟急道：“大白天，哪里会有山精呢？”
纠缠了好一阵，众人只是驱赶他走。殷迟搔搔头，突然眼睛一亮，指著其
中一名守卫弟子叫道：“这位大哥，是你拿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