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习惯历史书写谈宏大的叙事、连贯的通史，强调政治、社会、经济与文化等结构
性的影响，却时常忘却身处其中的人们，他们究竟是怎么看待自身、他人、世局以及三者
之间的互动，他们面对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事实，面对处世的困难，也有“到底该怎
么做”的困惑。日本学者保阪正康这本《昭和的怪物》作为一本解谜之书，正是重新以人
物为核心，丝丝入扣地将战前日本昭和时代的谜团逐步解开。
在这本书中的主角是主导战争的东条英机，满洲国的策划者、军事思想家石原莞尔，在五
一五事件中被刺杀的犬养毅和渡边锭太郎，大本营参谋濑岛龙三和战后首相吉田茂。
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笔者最有感的是东条英机这一章。东条英机是发动为时三年八个
月太平洋战争期间，在位两年九个月的首相，然而他不仅鼓动日本陆军，不断制造发动战
争舆论压力；思考单一，从军事思考政治，迷信战争可以解决政治问题，也不喜欢阅读有
助于思考的书、不接受他人批评、爱用说好话的人；更认为“妥协就是投降”，坚拒外交
手段；迷信只要“精神上不认输”，最后日本必定会奋起打赢美国的想法，就算大败，之
后打赢就好，所以绝不能认输，先认输就输了。
东条英机这章突显出“领导人”必须慎选的重要性。从思考能力，接纳不同意见、妥协与
包容的度量与反思能力、对于各种手段可能性的评估能力、对于战争与政治的判断力等等
，他均付之阙如，并引以为傲。
他更迷信“精神”可以达到超越一切的作用。他曾在访问飞行学校时，问学生：“你们知
道要用什么击落飞机吗？”听到学生回答要用高射炮击落，即训示道：“不，要用精神击
落。”又曾在下属面前说过：“飞机不是靠（飞机）引擎飞向天空，是靠人飞向天空，是
人的精神发动飞机。”
尽管强调精神力量曾是当时的一种思维方式，但放在现代，大家大概会觉得这位战时在位
最久的日本首相不仅思考荒谬又毫无内容、认知错乱，也缺乏判断能力和反思能力吧。
因此看到这里时，不禁令我讶异，精神若能击落飞机，那不就证明现今某位总统候选人说
“靠念力发大财”一样荒谬吗？但我们国家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相信，要选出这种人当总统
，显然也是另一种恐怖。
反之，被东条视为威胁的石原莞尔是个思想家，也具有修正理论和反思的能力，对于东条
的行为，也不认为是对立，因为他认为“有思想的人才会对立，但东条没有思想，何来对
立可言。”然而，不论是东条、石原等军人，还是犬养毅等政治人物，我们都可以看到战
前昭和日本那深深箝制住人们的、从政治军事到思想的结构，他们陷在这个结构，尝试各
种方式突围，但是错误的思想路径，使得尝试也都走了错路。
回到本书，作者在这本书里面揭露许多暧昧的谜题，剖析了许多人物在历史洪流中的丑陋
、反抗与欺瞒，如利用青年将校为己牟利的真崎甚三郎；为了牵制军部，知不可为而为之
的犬养毅等五一五事件牺牲者们；窜改史实、欺瞒世人的日本战时官僚与青年将校样板濑
岛龙三，他也并非山崎丰子小说与影集《不毛地带》主角的原型（其实令我大吃一惊）；
吉田茂对军部复苏的反感与努力，又如何因权力腐化等。这些都在书中有所解答。
本书透过人物，揭露了战前战后日本史复杂、多面向的思考层次，但并没有忽略结构的影
响，因此阅读本书时，时时能够感到当时的历史结构与人物之间的互动与张力，使这些人
物仿佛出现在我眼前。因此本书对理解战前到战后昭和时代的这段历史，有着补充的协助
作用。
当然，在阅读这本书前，也建议对战前战后日本史有一点基础认识，更进一步可以先看过
唐泽寿明主演的《不毛地带》，这样阅读会更加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