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村上春树自称‘首次挑战写实主义小说’之作，那么表现如何呢？我认为，
应该可说简单地就登上了顶点吧！不少精神障碍领域的专业人士都引用这部作品
来探讨关于思觉失调（精神分裂）这类症状。除了借用这部畅销小说的名气来吸
引大众的注意力，也是对本作写实功力的肯定。另外根据我自己对精神障碍者的
认识，也几乎和小说主人公所感受到的并无二致。而小说对于在男女交往方面的
描述，我想谈过恋爱的人也能感同身受（主角渡边在约会中心不在焉，惹怒小林
绿那一幕，称得上是一个男女交往NG的经典场景）。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
所写出的，身为人的“无力感”，很令我触动。
◎直子－－令人心疼的孩子
史蒂芬‧金在他教写作的书中提到一个准则，就是“不要写倒叙的故事，没有人
会对过去发生的事感兴趣”。然而，《挪威的森林》开场就告诉读者，这是一段
回忆，不过刚打开书本，我很快就被第一女主角直子这个角色所吸引。她就像那
种最让人心疼小孩－－不吵不闹，却因太过聪慧早熟，反倒更令人不舍。比方说
，作为女朋友，要求男朋友给一个誓言，作一些事的时候。直子的要求是什么呢
？她竟说：“请你永远不要忘记我，记得我曾经存在过。”
这个要求听起来就令人极度惊悚且伤感。对照主角的作为，这段话却是个预言也
是个诅咒。这点其实展示了精神障碍者的一种人格特质，就是精神障碍者其实非
常聪明，可说是世界的宝藏。虽然和他们相处，有时真的很无力很困难。所以，
这个在三角恋中的男主角，看似道德瑕疵，但换个角度来看，他是个十九岁的大
学生。而且其实正面临三重的威胁：
1.他面对着一个精神障碍者
2.他正在和异性交往
3.他交往的异性是一个精神障碍者
所以说，他其实也很煎熬吧！
就因为置身巨大的旋涡之中，他花了二十年才得以跳脱看清，回过头来兑现对直
子的承诺：在随着时间流逝即将遗忘她的的时候，写下她的故事。
◎跨越死生的奇幻作品
若要用一个概括村上春树的作品，我认为魅力就在于一个“奇”字。情节离奇之
外，书中总有脱俗的女主角，如同神祇又如同鬼魅般。相对于此，男主角就是一
个叙述相当模糊的人物，在外表与家庭背景上都很简单交代。如果单从男主角的
第一人称叙述故事去感觉，会觉得他是个很平庸的人。然而这位男主角实际上在
书中是一个不可以完全信赖的叙事者。他对自我的评价，和现实中的样貌有所落
差。在现实中主角渡边应该是一个迷人的人（十九岁已经跟八、九个人ＯＸ过）
。但他的心理状态，却是对世界感到厌烦忧郁，有人说主角像《麦田捕手》主角
，我倒觉得很像卡谬《异乡人》人中的男主角，什么都无所谓，同时有点类似冷
硬派侦探，鲜少流露情感。因此我还刻意去算一下主角在书中笑几次，哭几次。
结果笑应该不超过三十次，哭不超过三次......而且从主角渡边对所处世界景观
的描述，也可以感觉到，小说越来越浓烈的死亡意像（升旗杆如同白骨，落樱如
同腐肉）。而这正是这本书最有名的主题：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以生的一部
分存在着。
渡边的生命，早已被多场死亡羁绊著。死去的好友，以及处在生死边缘的直子。
这些人就算真的死了，却活在了渡边的生命中。影响了他的思想与笔触。
◎就读戏剧系的渡边，写下了完美的悲剧
小说看起来，是一个渡边徘徊在直子与绿之间的爱情故事。但事实上，渡边总是
被动，没得选择一般。如同希腊戏剧中的角色，被命运所操纵。换个角度想，年
轻的他与其说选择，倒不如说只是在经历生命的成长。渡边最大的感想，就是哀
叹为什么让直子这么美好的女孩，得经历精神上无法承受的苦难。可是，在这部
写实呈现出世界不公平的作品中，有点讽刺的是，当中唯一意识到，想要对人
“公平”的人是谁呢？是饱受精神障碍困扰的直子。
◎单纯的恋爱，完全的坦白
这本书号称“１００％的恋爱小说”。读起来倒也没有落差。虽然说作品中充斥
大量的性描写，但绝大部分的性场景，却是由反面来呈现出，纯粹在生之欲念下
进行的性爱，是何等的虚空。在小说中，直子后来因精神障碍住进一个安养机构
。这个机构中有一个规则，彼此交谈不能有秘密，要完全坦白。渡边与直子确实
遵守了这个规则，这确实是非常纯爱状态下的人才做得来的事（通常出社会的人
谈恋爱，也是会问对方交往过几个男女朋友啊？但我觉得答案都是假的，一开始
都是说两三个，但以后从不经意吐露的过往会发现怎么冒出一堆）。然而实话往
往是最伤人的，残酷且带有危险性。可是这也是追求真爱所必须的代价。这种果
敢坚决的爱，是会随着年龄及思虑越来越不可能作的事情。
◎结语：他人即是地狱......如果他人即是直子呢？
哲学家沙特的名言：“他人即是地狱。”简单说就是我们常因为在乎别人的眼光
，而无法作自己，心里不自在。所以说，只要与人相处，就是处在地狱。用宏观
的角度来理解这句话，精神障碍者，大概则会觉得与一般人相处，如同身在地狱
吧！而渡边这样的人，则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对直子而言，渡边是“她（精障
者）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白话就是渡边是一个可以理解精神障碍者的“正常人”
。但才刚要转大人的懵懂渡边，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多，只是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
与热情，凡事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有一件事我认为非常重要，那就是无论对
待爱人，或是精神障碍者，都不能轻易地说：“我懂。”这种过于自信近乎无知
的善意，反而会让彼此的关系倒退、崩解。根据小说《巴别塔之犬》的看法，我
们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了解另一个人（何况精神障碍的人）。在小说中，渡边
花上将近二十年，才认知了这一点。
对我而言，在本作中，我觉得村上春树最伟大的一点，就是写下了直子这个角色
。将精神障碍者美丽而脆弱的生命，具像化成现出来。村上春树后来会获得耶路
撒冷文学奖，站在正义、人道主义的一方，似乎从这部作品，就有迹可循了。若
在他人即是地狱的世界中。人人都能将他人视作直子，尝试小心翼翼对待，我们
的世界会不会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