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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魏晋南北朝史,大家都知道陈寅恪、唐长孺、周一良等前辈,尽管他们的观点已经
不再“新颖”,但我们都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才能看得如此之远。他们的著作虽然经
典,但并不算好读。大家想想,如果把它翻译成英文后,让一位只读过通史程度的外
国人看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读这本《欧洲文明的经济与社会基础》,大概就这种感受吧。
本书作者Alfons Dopsch是二十世纪初的奥地利中世纪研究学者,本书是其成名之作。
其主要观点在今日看来早已经被学界认同并吸收,似乎不再“新颖”,但这足以证明
其地位。
在过去,从古典时代到中世纪之间,人们认为存在着一种“文明断层”,亦即,当日
耳曼人大举迁移进入罗马帝国境内时,他们是将这个旧文明摧残破坏后,重新建立起
自己的新时代。这样的学说,在今日看来当然早已过时,特别是在“古典晚期”学派
出现后所主张的“文明转型、融合”获得认同与讨论后。Dopsch的著作,正是在当时
负责起推翻旧学说开路先锋的经典之笔,运用旧文献跟考古的成果,论证了日耳曼人
对希腊、罗马古典文明是一种吸收、融合而非破坏。
Dopsch把时间点最早从Caesar、Tacitus两位的著作中开展,他认为日耳曼人在当时
是游牧跟定居并存,毕竟当时的战争频仍,各部族在争夺,生存空间”时,你也很难
真正的常居。但更重要的是,从当时起,日耳曼跟罗马文明之间的交流就已经透过贸
易展开,特别是那些在边境的部族,Dopsch甚至认为,这种融合是互相而非单向的。
他举出了相当多的例子说明,在之后两三百年的帝国时期,出于军事(缺兵)跟经济
(缺工)上的问题,大量的日耳曼人早已经“合法”迁入境内来填补这些空隙,甚至成
为“罗马人”。我们在帝国晚期看到大量高级军官、甚至管理阶层出现日耳曼人,并
不是凭空冒出的。
这种人口的流动引起的变动是缓慢的,突然趋于剧变尖锐是因为气候的改变导致的民
族迁移,加上罗马帝国晚期的官僚腐败,已经无力处理这样的状况,才引爆史实上我
们所见到的众多冲突。
但是,吾人不要忘记的是,尽管是存在战争,但当时进入帝国的诸如哥特、汪达尔,
甚至是法兰克、伦巴底人,早就对于这个古典文明已经不陌生,甚至相当的罗马化。
从常理来推断,除了现代因为民族主义所造成扭曲情况不提,征服者对于新领土直接
接收远比破坏来得省力多了。即便是成吉思汗,也接受了耶律楚材的提议。
而且,在Dopsch看来,日耳曼人就像是一股活水,注入了死气沉沉的罗马帝国中,重
新赋予了欧洲文明新的生命。如,大庄园是帝国晚期财富集中化就已经出现的产物,
日耳曼征服者只是没有重新的分配,仅仅做一些试图减缓封建化的举动;商业贸易在
战乱时代当然会衰退,但过去的城镇只是被剥夺了独立性,并且军事要塞化,但仍存
在少量手工业者,跟庄园互相交换商品,而且日耳曼人一开始不铸币是因为他们惯用
罗马的通货,所以没必要自己做。
当然,最重要的莫过于教会跟征服者的联合。基督教真的是个非常具有生命力的宗教
,他们撑到了君士坦丁的降临,又利用自己在社会具有扶弱济贫,承担起安定责任的
作用,吸引了新征服者对他们的接纳,甚至发展成一股足够跟王权、贵族抗衡的阶级
,在接下来数个世纪书写历史。
总而言之,Dopsch花了数章的篇幅论证的,是这种长达数个世纪的转变,是“罗马的
日耳曼化”,从罗马人开始越过来茵河开始到加洛琳王朝为止。
读完本书,我产生了一些跟当下发生的事情的联想。事实上,罗马帝国晚期发生的许
多社会经济问题在今日我们依然可以见到,而在美国,我们也可以看到拉丁美洲裔不
断的涌入已经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诞生了川普这样的人物(或许我们也可以找到罗马
版的此公)。几年前我读过著名政治学家杭廷顿写的《谁是美国人》,就在讨论这个议
题,他在书中也断言,长期来看,不断进入的新人口必然对美国文明带来质变,甚至
可能动摇其建国精神并使国家认同感下降,造成族群撕裂,不再团结。杭廷顿先生已
经过世,他没看到欧巴马上台,也没见到今日跟伊斯兰的种种冲突,不过他的文明冲
突论也许还是极具参考性。文明在历史长流中产生变迁并不少见,但人们是否做好心
理准备接受,还是想要抗拒到底。同样的情况也在欧洲可见,梅克尔不知道对于当年
罗马人跟她的祖先之兼的故事熟不熟。
另外一个我在思考的是,差不多在同样的时期,东西方的两大帝国不约而同的崩溃,
方式也都差不多。在注入了新民族所带来的活力后,中国诞生了隋唐帝国,欧洲却永
远分裂。这是个吸引人但恐怕无解的题目,但思考的过程总是有趣,Dopsch或许能给
我什么提示。
最后,本书的翻译基本上除了少数语句有些难解外,基本上算流畅。但是它本身就是
个大部头论文,中文是基于英文版翻过来的,而后者已经有精简过了,可对于一般读
者者来说,还是太硬。但反过来说,研究者应该都有读原文的能力,中译似乎又有些
多余,不太懂它的市场取向。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嘉奖。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