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 坤宁
作者: 时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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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状态: 完结
是否为VIP: 是
分类Tag: 古代架空、重生、权谋、时空穿越、阴错阳差
文案/简介:
姜雪宁不是个好人,为了当皇后,用尽手段心机,也践踏了无数真心。
但在临死前,她竟愿用自己的性命,为另一个人求情。
刑部侍郎,张遮。
谢危记得,这个人又寡言,又冷淡,也不识趣,
但立身极正,也不掺和党政,向来备受姜雪宁刁难,作弄。
她怎么会为他求情呢?
谢居安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厌恶此人。
姜雪宁原是有心的。
只是,这颗心从来没给过旁人。
备注:
1.脸滚键盘写的苏文;杠精别点进来看,累了。
2.封面底图@不知名丐帮侠士。
3.女主前世有重要配角穿越。
心得:
过年前刚二刷完本书,结果为了写感想时又边写边刷了第三次。
感想写得欲罢不能,几乎耗费了我整个二月份工作之余的零碎时间。(昏)
以下心得含有大量剧透及文摘。
又,感想文长,约两万四千字,其中约两万字为男女主情感分析,请慎入。
约104万字。古代架空重生玛丽苏。这本书女主的金手指来自于重生,提前知道一
些事情发展还有某些有用的人可以预先布局,说是玛丽苏嘛也不算扯过头,最大的
外挂大概就是大魔王级的男主罩着她吧?
在谈男主之前,先来说说女主和其他角色吧。
女主姜雪宁有个狗血的身世,她本该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姜家嫡女,却被宅斗失败
的小妾婉娘将她与自己的女儿掉包,所以从小她就跟随婉娘长住乡下。婉娘对她虽
好,但任由她在乡间野放一样地长大,纵情任性也不懂规矩。直到她十四岁那年,
婉娘临死前吐露真相,她的父亲姜伯游才将她从乡下接回京城。心怀忐忑的她回到
家中,竟发现那个占著自己位置十四年的姐姐不但备受宠爱,她的优秀更衬得自己
这个野丫头粗鄙不堪,生母对她又不待见,生父虽然心有愧疚但也不亲厚,于是乎
她虽然回到了家,却找不到归属感。情感上无所依的她倾尽所有,追逐年幼时婉娘
曾告诉她的──做为一个女人最为崇高的地位“皇后”。她得到了,也时时害怕失
去,沉沦在权欲的漩涡直至被吞没性命,在坤宁宫以匕首自戕身亡。
女主前世走了歪路,根结于亲情的求而不得,她受够了他人与至亲的鄙夷,所以去
抢一个人人必须仰视的位置。可是作为皇后,她依然没有办法得到真正的尊重,更
得不到亲情乃至爱情,到头来还为了年少时的辜负吞下苦果。她算不得善人,却也
搆不上恶人,她一路走来没有人告诉她应如何面对又该如何自处,即便遇上张遮亦
相见恨晚。只得一步一脚印,鲜血淋漓地学会惨痛的经验。
女主重生回还未成为皇后的十八岁,因为前世对张遮的承诺,她这一生不再追逐权
位,只想远离是非当一个好人。姜雪宁虽不是什么宅心仁厚之人,但她上一世所得
的爱与真心太少,想求又不得其法,这一生凡遇上真诚待她的,都尽己所能的回报
,诸如燕临、尤吟芳、乐阳长公主无不如此。实际上,她这一世的转变绝非仅仅是
信守对张遮的承诺,是她记取教训不想重蹈覆辙。她本性不坏,有了前世种种作为
成长的养料,她虽避谢危如蛇蝎,但不可否认的,她对谢危的忌惮与敬畏,还有谢
危对她的指导与保护,亦成就此生的她。
故事里有三位男角与女主有情感上的纠葛,先说姜雪宁和燕临。按理来说吧,燕临
算是宁二第一个遇上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对他纵然没有爱情,仍是珍而重之的友伴
。前一世她太年少又不懂人情世故,喜欢的想要的就直白地说,全然不顾她的断然
拒绝对方遭变故的燕临会造成多大痛苦。
待她长大,渐渐懂得少年炽烈的爱有多难得,而她曾经如何辜负。后来在坤宁宫中
因燕临强迫不得不委身,却也明白这是过去辜负的苦果,于她,是还报,但终究算
不上心甘情愿,仍是在她心上留下创痕,甚至阴影。于是乎即便重生来过,她依然
感激燕临的情深义重,但燕临之于她本就不是爱情,再加上一重阴影,更是不可能
去爱了。
宁二这个性子,除了因为在家中得不到温暖只晓得去抢去夺,她的骄纵有几分也是
燕临宠出来的。如同他对沈玠说道:
“我宠出来,自有我来娶。”
他以为可以做她一生横行无阻的依仗,从不曾想管束她、教导她,随她纵情任性,
是爱她,也适以害她。他对宁二的爱是既主观又任性的,在他心中宁二就是他未来
的妻子,仿佛没有第二种可能,也从不去想宁二是不是爱他、是不是愿意嫁他。某
种程度来说,他可以无私给予宁二他的所有,但这种一厢情愿又何其地自私。也因
为认了死理,所以当宁二拒绝他时,才如此地令他撕心裂肺。
遭逢巨变的燕临走了一段血淋淋的成长之路,诸般痛苦让他戾气横生。于他,宁二
当年的拒绝无疑是背叛,所有的执念变为心中无法消解的结。虽说是喝酒误事吧,
但他的一时冲动何尝不是曾在心中百转千回想过的、意欲去做的事呢?
若只一次醉酒也罢了,从前世番外看来,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他不惧于流言,
却也不曾顾虑流言对宁二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他仍抱持着年少时的想法:她就该
是我的妻、就该是我的皇后。或者更贴切的形容,是他的禁脔,否则何必小心翼翼
的把坤宁宫利刃收尽,簪子的尖头都磨圆了?不就是怕姜雪宁受不住自尽吗?
或许他认为这是她欠他的、也或许他的爱恨交织还拿不定该怎样定位她,更或许,
他依然自负,以为他的宁宁必然停留在他的掌中。
所以这两个不成熟的孩子啊,虽有一段明媚相伴的日子,一场变故使得感情质变,
是偶然,但以他们当年的性子又是必然,兜兜转转的上一世,真说不上谁负谁更多
,何者为因又何者为果,两人不过是枉做冤家。但这一世燕临毕竟不曾伤害姜雪宁
,按他的执念也许还会不依不饶下去,所以作者只好安排他于梦中知晓前世种种而
黯然放手了。
再说张遮吧。作者在文中用“不欺暗室,防意如城”来形容他,他虽为吏考出身,
但擅长刑名断狱而受到提拔,后面甚至官拜刑部侍郎。他不需要外在的规束,胸豁
中自有方圆,可一生清正的他遇上了他的皇后娘娘,从恼她避她,再到怜她爱她,
因着姜雪宁的请求,不忍她淹没在斗争的漩涡中,背弃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而锒铛
入狱,事母至孝的他非但累得母亲忧病而亡,他却连送终都做不到。
他的清正,也让他的同僚们不忍为他判罪。于是他提起笔,为自己写下判词,罪状
例律一应俱全,秋后问斩。女主虽用救命之恩帮他向谢危求得一命,他却罪己甚深
,是再无面目也是再无牵挂,唯死而已。
重生而来再逢故人,原本姜雪宁以为此生她做个好人,竭尽所有的勇气去追求心中
的白月光,在谢危面前还大方地坦白自己对张遮的喜爱,乃至不惜性命救他、维护
他。却不想苍天弄人,张遮也是重生而来。固然情真意切,却抵不住梅瓶有隙,曾
经碎过的哪怕费尽心血黏合,再禁不起打量、禁不起一丁点的磕碰。
这一生貌似从头来过,悲剧还未发生,但在两个人心中,曾经走过的不能消弭,也
无法视而不见。
对姜雪宁来说,眼前的张遮记得她极力想要摆脱、想要忘却的自己,还乘载她曾经
带给他的所有伤害,这不仅仅是亏欠,更重要的是无地自容,带着前世罪孽的她是
不配爱张遮的。纵然此生她因为张遮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过去仍是枷锁,缚住她
再也爱不起。
对张遮来说,前世他克制不了潜越的心爱上娘娘,甚至为她徇私而入狱,最后导致
母亲身亡,他或有一瞬的恨她,但更恨的是自己。他的一己私念非但没能护得伊人
周全,还害了母亲,于他来说是万死难赎的吧。
张遮对宁二说:“他只是一个再也不敢去爱的懦夫,他不值得。”
谨小慎微如他、隐忍克制如他,都不能逃脱为爱铸下大错,姑不论两人是否真能放
下介怀,张遮的性子容不得自己犯下同样的错,因为他深知对宁二的爱不可自拔,
若再次沉溺,焉知这一生等待他俩的是什么?他是否会再次的害人害己?不能克制
而无法意料的自己,是不值也是不配。
面对谢危询问是否属意宁二,张遮当时的回答是:
“我爱重她。”
“爱、重”二字,“爱”无庸置疑,“重”字或恐难以一言蔽之。是逾越生死的情
重、望而不敢即的敬重、往事不能如烟的沉重,层层叠叠,虽爱而重,也注定成为
张遮的负累,锁住自己的牢枷。
在爱情的滤镜后,他们心目中的对方都太过美好,澄如明镜恰好映照出自己最丑陋
最不堪的一面,所以都认为自己配不上。某种程度来说,因为美好所以值得无瑕,
更容不下丁点残缺。可能一辈子,他们是彼此的白月光、朱砂痣,绝对忍受不了有
一天成为了饭粘子和蚊子血。
作者花了很多心思塑造燕临和张遮这两个男角,一个是全心宠爱京城最明亮的少年
,一个是深情隐忍清正自持的青年,貌似都有很多读者站队,特别是张遮,别说读
者偏爱,其实我觉得作者对他的偏爱也是无与伦比的,作为大女主小说里女主白月
光,看看这地位跟供在神坛上也差不离了。
只是这两个不能和女主在一起的原因,都和前世有关。燕临还好,总之不爱就是不
爱,燕临若能放下,能够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也就罢了。但和张遮明明是两情相悦,
若电视剧缺了重生的要素,就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爱之入骨又不能偕首的理由,当
然不排除编剧现编一个,但现编的理由够不够动人、能不能服人又是另外一码子事
情了。
除了男角之外,这部里有几个女角也很出彩,比如尤芳吟和沈芷衣。姜雪宁一念善
心救起被下人欺凌险些溺水的芳吟,使得上一世穿越而来的另一个芳吟没有机会来
到这个世界。这个原身虽然笨拙,也没有现代社会的各种知识,但她念著女主的救
命之恩,努力依照她的指点让自己变得更好,学习如何看帐如何做生意。也是她的
改变,让被现实打击的几乎万念俱灰的姜雪宁相信,只要肯努力,还是有机会改变
前世的命运轨迹,走出不一样的人生。纵然芳吟最后被周寅之所杀,但她这短短两
三年的表现,每每给予宁二惊喜,已是无可替代。
至于沈芷衣,她与上一世并没有太大不同,二人关系转变,主要是没有陷入莫名其
妙的爱恋中导致恼羞成怒为难姜雪宁,但本质上她还是很喜欢宁二的,甚至因为初
期女主的讨好与燕临的托付,她在宫中伴读时期对姜雪宁可谓是毫无理由的偏袒。
她和燕临会成为好友不是没有原因的,两个人对人的态度和作法雷同,只要喜欢便
不管不顾,并且全心全意地对那个人好,都以为自己的身分地位足以护人周全,不
曾想到世事变化不可长久。若非这一世的宁二已经不同了,被燕临宠又被公主宠怕
不得上天去了。
若要说不同,大抵是前世的姜雪宁与她交恶,没机会更没心思了解同意和亲的公主
是怎样的慨然奔赴。沈芷衣虽然骄纵,但她深切明白作为一国公主应该担负的责任
,明知道远方等待她的是何其惨烈的结局也不避不逃,哪怕和亲是因为皇帝哥哥的
昏庸自毁长城,她仍愿为了万千子民争取生机而牺牲自己。从那一刻起,她的心胸
就比两个哥哥还要高尚不知多少,我想也是这一份心胸,让宁二最终选择将玉玺交
付到她的手中。
最后要来谈男主谢危这个角色本身,以及和女主之间的关系。
女主重生后,处处表现对谢危的忌惮,认为他是圣人皮囊魔鬼心肠的狠角色。除了
宁二主观认定谢危上一世逼杀她,还迫害了萧氏与皇族,更重要的是在她指责谢危
针对萧氏与皇族的种种作为伤天害理时,谢危对她说了一段话:
“至于娘娘,能活到今日,已是谢某最大的仁慈。当年我病中糊涂,曾对娘娘吐露
过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幸而娘娘那时记性不好,又心无成算,入京后我命人三番
试探,娘娘都全无印象。我方才放了心,饶娘娘多活了两年。不然,谢某封少师
的那一日,娘娘已身首异处了。”
宁二从这段话归结出因为她知道谢危的秘密,所以他一直以来对她都有杀心。事实
上,无论前世或今生,谢危从未真正想杀了姜雪宁。
当年萧氏用燕夫人性命威胁,逼着未满七岁的谢危假冒当时的太子沈瑯,送到叛军
手中。其后天教万休子收养他也是基于利用,将他视作棋子。他已经太习惯这个世
道的人们为了利益毫无所谓的牺牲他人。
秘密上京途中遭逢危难甚至重病高烧,十四岁的宁二本可以抛下他独自逃命,她却
想方设法地救他帮他,未曾弃舍。这一作为对谢危来说,不止救了他的身命,也救
赎了他的心灵。
连生身父亲都曾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这个世界仿佛只有母亲与舅舅从不放弃他
。姜雪宁与他非亲非故,不管基于何种理由在生死关头没有丢下他不顾,对谢危来
说意义非同一般,从此之后宁二在他心中就占据着一个难以定义但绝对特殊的位置。
更何况,以谢危当时的地位、形象和手腕,姜雪宁只是一个官家小姑娘,就算在皇
帝面前指认他有不臣之心,对谢危来说根本算不上事情。当然,基于谢危的小心谨
慎,以及为了大计不吝于杀人的作法,换做任何其他人小命的确难保。
但这个知道祕密的人是在他心中极为特殊的宁二,我甚至认为,谢危不仅不害怕姜
学宁知道他的真面目,在他内心深处,恐怕渴望宁二能够理解他乃至于包容他这些
丑恶的黑暗的部分。
谢危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定国公世子,一朝剧变失却所有。姜雪宁本该能有万
千宠爱,被人一番拨弄后应得的却都不能够得到。两个人看似身世大不相同,在亲
情与关爱上的求而不得却何其相似。
是以,谢危虽然早早放弃了萧定非的身分,放弃了从这些凉薄的人身上得到丁点温
暖。但他并非真的丝毫不眷恋的,否则他不会千方百计帮助勇毅侯府,他深深惦念
著母亲和舅舅对他的好。所以他能够懂得宁二,懂得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强烈的渴望
,得不到后又如何痛苦。这不仅因为他善于揣摩人心,而是有雷同的心路历程所以
感同身受。
然而,病娇如他,理性时知道对他身世一无所知的姜雪宁不可能真的理解甚至包容
他,属于非理性那部分的自己,却遏止不了被她理解和包容的渴望,甚至觉得宁二
就该要能理解包容。
这两种极端又矛盾的情绪一直并存谢危心中,一端的他极度理性冷静,一端的他极
度任性疯狂。多数时候他的理性足以控制想要毁天灭地的疯狂,只有在极少数真正
牵动他心绪时才会露出疯狂的爪牙。而他能维持多数时候的冷静,实在是这个世上
能够影响他的人和事所剩不多,幸也不幸的,宁二恰恰是这凤毛麟角的一员。
从上述这个角度去解析谢危上两世的许多作为就会非常合情合理了。
比如刚刚提到的,前世作为皇后的姜雪宁质问他将刀剑对准萧氏与皇室,若旁人来
说谢危要嘛杀了要嘛充耳不闻,但宁二在他跟前讲这样一段话,他心里就很不痛快
,非常非常不痛快。
他当时先回了一句:
“你不是天,又怎知我是伤天害理,而不是替天行道?”
这句话背后当然就是顶替太子之事,有了前因才有如今的后果,这是他此生最大心
结。而女主不知缘由便以眼前种种对他疾言厉色,就算谢危面上不显,内心大概是
既狂怒又委屈的吧。
狂怒是来自于宁二的不究根由就骂他一通,委屈自然是他内心深处,被在意的人误
解,或者是被抛弃的感觉,因为她此时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至于后面对姜雪宁说那段身首异处云云的话,是威吓也是气话,总归就是宁二让他
痛苦他也让她不快活。但上一世,就我的认知,无论说这句话前还是后,谢危不曾
真心实意地想杀姜雪宁。
由于谢危并未重生,所以他对宁二的感情基础前世今生都是相同的,这一生虽因种
种变化情感深度有所不同,但既然基础相同,在谈今生前我想先剖析前世,再以此
开展今生的历程。
前面说了,上京时那段救命之恩,底定宁二在谢危心中难以定义但绝对特殊的地位
。特殊是可以确定的,但为何用“难以定义”来形容谢危对姜雪宁的心境?
这就和谢危的经历与计画有关。不过暂且把这两个因素搁置一旁,先来扒一扒谢危
上一世到底喜不喜欢姜雪宁。
女主的回忆里这部分的线索不多,就算有蛛丝马迹也因她对谢危的认知而不会往男
女之情想,毕竟若有她能了知并且记忆深刻的东西,或许她就能察觉到他的心意。
但是从作者文后补上的前世番外〈雪尽人去〉中推敲,虽然写得隐晦,却也足够明
白。
谢危喜欢姜雪宁。
是他情感荒漠中,那一点点稀微的,也许是仅剩的喜欢。
今生谢危勘破宁二喜欢张遮且毫不避讳地向他承认后,谢危曾说:
“我若是你,喜欢谁便永远藏在心底,既不宣之于口,更不教旁人知晓。”
会有这般抉择,自然与他的计画相关。谢危所谋无不是大逆不道、论罪当诛,不管
是因她的救命之恩、还是他的心之所系,他都不愿她沾惹。而他的经历告诉他,那
些真心爱他护他的人──他的母亲、他的舅舅──仿佛都被苍天诅咒了一般,没有
好下场。
是以,一旦认定宁二与众不同,他首先会做的就是远离她并掩盖所有关系和情愫。
理性的他情愿,宁二就一直憎他躲他,闪得远远的,也好。
不曾得到就不会有失去。所以他不愿意深入解析甚至定义对姜雪宁的感情,唯恐思
量多了,他就不可自拔、不肯放手。所以在姜雪宁的记忆中,前世和谢危在京城里
交集不多,除了她不曾想亲近外,更大的原因是谢危一直很小心地闪避她。
从何可见?
比诸谢危和张遮同行,远远见到宁二从另一头走来,便找了借口离开。这并非要留
独处机会给宁二和张遮,纯粹是习惯使然,他刻意躲避姜雪宁。
又比如,宁二为公主伴读时,治学严谨出了名的谢先生,对于时不时逃课的姜家二
小姐未有异议,随她想逃就逃得彻底,毫不为难。
这是谢危保护宁二的方式,正如同燕临夜闯坤宁宫后他训斥:
“她毕竟是皇后!传家训,圣人命,便是让你做出今日这些事来的吗?人言可畏,
前朝不稳,你若真想害她死,只管继续。”
他的保护绝不仅仅于此,在背后,默默地为心大的姜二小姐排除了多少危机,宁二
却一无所知。
今生姜雪宁因为经历一世有所成长,也因为对谢危的观感稍有变化,所以能够察觉
谢危对她的帮助。同理可推,再加上宁二记忆中伴读那段时间除了被公主为难外,
宫中杀伐血腥她都没怎么经历过,所以我相信上一世的谢危也这么做了,宁二的无
知无觉,不过是心不在他身上,而他更隐微所致。
但若要说,这样的喜欢是否到了男女之情甚或是爱,却难以界定。谢危既不肯思量
,又习惯闪避,两人交集既少,情感滋长的空间自然有限。只是偶尔对着她的请求
心软,比如宫宴上弹奏一曲,比如围猎时射下那只鸟让她圈养。
不过面对在意的人,谢危纵然用理性说服,情感上终究不能对她的憎厌疏离无动于
衷,哪怕压抑亲近的渴望,甚至视为邪祟。好比他服食五石散后,看到皇后姜雪宁
夜访后的一应表现,实际也反映出内心深处的念想。
他在意宁二与张遮间的情愫。
他憎恶宁二对他惊怕的神情。
他其实,一直等著宁二来找他,不管是何因何由。
当他发现夜里真的是姜雪宁来找他,却因误为幻境而错失,身体里蔓延过的钝痛,
是否交杂了不敢求又不敢得、得又复失的悲凉?
去坤宁宫找姜雪宁,竟听到她谈论他是个披着圣人皮囊的魔鬼。那一份凉意,真的
是痛彻心扉。
番外里有一小段描述,即点出谢危对宁二难以定义的情感:
他便迷惑地看他︰“先生没有喜欢的人吗?”
谢危喉结涌动了一下,仿佛压抑了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的贤君偶尔也会回想起这一幕来,却仍觉在迷雾中一般︰那样的神情,真
的没有喜欢的人吗?那或许,总是有过某一个极为特殊的人,曾为他划下一道深痕。
前世里,谢危是可悲的。童年时一场残酷的梦魇让人生陷入暗夜,仇恨成为生存执
念,吊着他的命也束缚着他的心。偶然遇上宁二,像夜里燃起幽微的烛火,有了点
仇恨之外的希求,却离得远远不敢靠近。好不容易等来烛火近了些,却阴错阳差被
自己吹灭。
他送去给宁二的匕首是误会、他绑着燕临派人围坤宁是误会。
原是想女主能用匕首杀了燕临,甚至绑了燕临到坤宁宫,不过是想实践燕临的意愿:
“谁要害她,谁让她殉葬,你便要杀谁,是不是?”
“那我便杀给你看。”
纵然燕临是侯府血脉,是他不忍杀的家人,都敢为宁二杀了。
可结局,却是她拿着他给的匕首自戕。
这仿佛是上苍对他心有奢求的惩罚,仿佛在告诉他就不该有任何妄想。是否他的人
生就只能在仇恨里苦苦挣扎,不配爱人与被爱?
于是连那喜欢的人,只能压抑在喉头,不敢诉诸于口。
他的死,未必是看破了,而是这世上终于再无他所留恋的。
也不会再有,他会留恋的。
所以回头想想,好在谢危不是重生而来,否则被上一世这样惨虐一遭,他根本就不
敢跟姜雪宁有任何交集,心理阴影面积只会比张遮大不会小。
谈完前世,我们该来说说今生了。
宁二虽在谢危心中特别却甚为疏远,除了他本就没打算进一步,部分原因是到了京
城后,姜父不舍、燕临纵容,使宁二越发顽劣,谢危觉着她旧日心性和影子一点点
被磨去,彼时的少女与后来的少女俨然不是同一个人,所以过往渐渐被埋在心底。
但前世今生一样是入宫伴读,谢危的做法却大不相同,自然是宁二重生后的作为改
变了,比如对房内丫鬟的处置等,引起了谢危的注意。
当宁二将试卷乱写一通仍被留在伴读的名单中,心有疑惑跑去找谢危询问时,他最
后说了一段话:
“你不是我的威胁,真正的威胁是,我不敢信你,却又想要信你。宁二姑娘,谢危
不是不记恩的人,只是你所表露的,并不在我意料之中。我需要看清楚,你是一
个怎样的人,又是不是值得我冒险信任。我并不想除掉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
这半年伴读,还请你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
“虽然你并不愿待在宫中,但这是我目今唯一能说服自己,可以不立刻杀掉你的办
法了。请你把四年前的事,埋在心底,成为永远只有你和我知道的秘密。不要逼
我,也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这段话里吧,那个杀与不杀的事情一直被宁二牢牢记挂在心。也许是她对谢危的忌
惮在此,所以那天的对话只被她记住这一点,也误以为谢危留她就为了观察她以做
决定,但事实上这仅是谢危留她的手段,却非目的。
是以之后她提问谢危是否还想杀她时,他才会说:
“当日说的话那样多,你便只记住了我说要杀你吗?”
那谢危真正目的为何?
后面谢危回忆起留她的原因,有这样一段描述:
他想,不管是姜伯游的托付,还是燕临的请求,他都是能够拒绝的。
可为什么会答应呢?
也许是想教她吧?有时人难免误入歧途,但若有人能告诉她什么是好、如何能
好,未必不能重归正路,重拾本心。
只是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谢危又觉得这小姑娘善心
还在,性子虽依旧坏些躁些,比之前些年却好上很多。
倒令人有些迷惑。
他不知是不是如姜伯游所言,都是燕临教她;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长大了,晓
事了。但总归没他想的那样坏。
既然是想教她,何必说一段杀气腾腾的话来吓小姑娘?
这就要说到姜雪宁当时表现出来的态度了。
一开始谢危的确是向她陈明:
“虽都言朽木不可雕,可谢某既为人师,也得雕进去才知里头是不是藏了一段金玉。”
此外还表达姜父与燕临的请托,甚至拉了救命之恩来说嘴。但宁二姑娘对这些都不
买单,去意甚决。
既然上面这些没办法让她改变心意安份留下,善观人心的谢少师脑袋一转,想到这
姑娘仍记得四年前的事情,而且从上回刺客之事观察得知,她对他的态度闪避又畏
惧,从中推敲到她不想留宫的主因在于:怕谢危因当年病中胡言透漏的秘密杀她。
所以那段让宁二怕得要死的话,究其根本是谢少师对症下药:你怕我杀你所以不想
留,我便让你知道不想被杀就非留不可。
话里话外透露的讯息真假参半,观察后决定杀与不杀是假,不想除掉救命恩人是真
,但在姜雪宁心中真假二事显然是颠倒的,无怪乎后面谢居安听到宁二问他还想不
想杀她时,心感疲惫了。
谢少师的确是一本正经要好好教导女主,诸般照顾亦始于师徒情谊,但清清白白的
开始架不住宁二在心中非同一般,日久生情的情字渐渐就走了调。反过来说,若非
姜雪宁于他特殊,依他冷对世人的性子,纵是故交之女也不会多管闲事,更不会有
啥师生情谊可以长歪。
谢危离正人君子、卫道之士差得有十万八千里远,更不好为人师,所谓的“重归正
路、重拾本心”,重点在那个“本心”──当年那个任性别扭,但心存善意的小姑
娘。
他不愿这小姑娘只存在回忆里,还希望现在与将来都活灵活现地在宁二身上。
前头不是说,谢危想保护姜雪宁所以离她远远的吗?何以在这来一出师徒情深呢?
老实说,我认为谢危最初并不打算跟姜雪宁牵扯过深,约莫是宫中伴读期间指点、
照看一番,多不过半年,能够学多少、悟多少也就由她了。毕竟明面上宁二只是众
多伴读之一,虽得他关照几分,在世人眼里不过是托著姜伯游和燕临的缘故,不会
觉得她与他有多深的牵扯,时间过去也就淡了。将来他要如何地翻云覆雨,连交往
颇多的姜伯游都拉不上,毋论宁二。可是谁想,姜雪宁为了报答燕临和沈芷衣的深
情厚谊,一脚踩入他筹谋二十载的棋局里,两人交集越深也越来越扯不清。
交集深固然有机会相处进而发展感情,可谈情还是要有心。要能干柴生烈火,柴薪
堆到天边若无火种也烧不起来啊。
就前世剖析,女主在他心中的特殊性的确是绝佳基础,他虽不愿深究,心里那股对
姜雪宁的亲近感是他都不自觉的──不自觉地对这个小姑娘心软,对她的遭遇心疼
,甚至因为同生共死过,她看过亦自己从不示人的一面,深心之处这小姑娘并不是
外人。
那我们就再来一问:何以见得?
故事开头有个小的细节:谢危在层霄楼遇袭,刀琴一箭击毙刺客,血溅到姜雪宁的
耳边,谢危拿了一方锦帕让她擦去血迹,收回来后,用同块帕子擦拭自己染血的左
手。
旁边的剑书本准备好另一张帕子要给咱们娟娟了,见状只好默默收回。
谢危惯穿一身白衣,剑书又自动自发地拿出新帕子,显见这人不但好洁,还将人我
分得清楚。或许遇难时两人顾不上许多,但四年过去了,曾有的熟悉早被光阴冲刷
无迹,谢危此举恰是侧面说明,哪怕觉得小姑娘本性变了,内心深处,或说情感上
,还是挺固执地认定宁二与当年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啧啧,大家看看,长了一副好皮囊,此时此刻在京城有好地位、好名声的谢少师,
还有好本事把自己弄成绯闻绝缘体,可见对男女之防乃至人我分际都切得清清楚楚
的一个人,在心里是怎样对宁二姑娘不清不楚的。
所以根本不用宁二特别做啥,谢危的心是给她留门的。但以姜雪宁对他的忌惮程度
,还真不怕小姑娘会钻空溜进去,怕的是我们娟娟会忍不住窜出来。
而且他真的忍不住......(叹)
不管前世今生、不管她是好是坏。
不过留门是一回事,若宁二没有足够吸引他的地方,依谢危的定力仍会保持两人距
离,就如同前世那般。
谢危这个人吧,恰如姜雪宁所形容,把圣人和魔鬼融合于一体。他表象做得光风霁
月,内里却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世家教养出来的闺阁秀女,无论再优秀善良都不会
多得他一眼,反倒是宁二这样世人眼里的离经叛道动他心弦。
姜雪宁以为满纸的胡说八道可以气走谢先生,殊不知里头有些奇思妙想还能得到他
点头称是,会心一笑。哪怕字丑得不忍见,却能让端著的少师大人看得忍俊不禁地
笑出来,尚未心动之时就把卷子放进暗格好好收藏。
另外就是宁二表现出来的立场和态度。立场吧,他为燕临几番筹谋,期望侯府能在
劫难中少受苦楚。为了沈芷衣和亲一事,明里暗里对付萧家。桩桩件件都与谢危的
目的不谋而合。而她为好友倾力倾财,数度陷入险境也不言退,足见情深义重,都
让谢危对她的好感步步增长。
不过这些都是间接的,最直接的要属姜雪宁对他态度转变。一开始的退却畏惧,后
来渐渐放松戒备,两人在奉宸殿偏殿里的相处,都不由得露出各自的小性子。在他
们的认知里,对方看过自己真实的模样,谢危是懒得装也不愿装、宁二是觉得装也
没用,反正谢某人一眼就能把她看透。这段时间是彼此的观察摸索期,他们虽看过
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但说了解还远远不够。
在谢危面前的姜雪宁是多面向的,会耍小聪明动歪脑筋,也会装乖巧扮委屈。有求
于他的时候哄得人心花怒放,存心气他的时候怼得人七窍生烟。一时是心有城府叫
人看不明白,一时是快乐悲伤都很真切简单。
但不管怎样畏他惧他,哪怕以为他想杀她,她还是和当年一样心软。知道他怕猫,
在燕临冠礼时看着猫儿往他窜去,想也不想就先把猫拦住,手背抓伤了也浑无所觉
。雪夜里山猫群龇牙裂嘴地步步紧逼,明明也怕得不行,仍是站到他身前保护他。
怀疑他服食五石散,气得不管当前是不是在逃难呢就朝他发作,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谢危把宁二看得太透了,她何时真心、何时假意都能分辨,所以无法欺骗自己。纵
使这些真心只在偶然时、不经意间,仅占了漫长光阴的片刻,于他都是闪闪发亮,
忍不住想要上前看得更清楚。
他看见了宁二一点一点地朝他亲近,却没看见自己一步一步地迈向宁二。
谢危第一次意识到对姜雪宁的在乎超越师徒之情,是从发现她将他做的桃片糕赠与
周宝樱,生起的情绪不同寻常。他觉著自己的心意不被珍视,怀有不满所以对宁二
冷淡,但同时也扪心自问: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呢?
又或者,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呢?
随着燕临冠礼之日渐近,不单是姜雪宁没有心思琢磨谢危为何对她开始冷淡,谢危
更没有时间去厘清浮现心头的疑问。不及厘清,在侯府宁二拦下小花猫,他又忍不
住对她软和了态度,听得她诚恳解释桃片糕的前因后果,这疑问就沉到了心底。
明敏如谢少师,他未必不知疑问后的答案。不过是他情愿暂且糊涂,或许说,心中
有股渴望,想要沉浸在这种陌生情感之中,甚至用冠冕堂皇的借口蒙蔽自他。
宁二用五万银票换天教暗桩身上的侯府密信,谢危看见她在银票背后骑缝留言,瞬
时笑出声来,眸底的戾气如冰消雪融。他非比寻常的神态,引得吕显心生警惕,向
他点出问题所在。但是,谢危并不以为然:
宁二毕竟与旁人不同。
他一不过为探这小姑娘的虚实,二不过想约束她教导她不使她走上歪路,自问
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私心,更无男女欲色之求,当她是学生,当她是晚辈,是以坦荡
,觉著吕显是杞人忧天。
谢危拿这些理由自欺欺人,但吕显的话终究捅破窗户纸,原本不透的风也泄了出来
。当他再对着宁二,少女的一颦一笑、明眸樱唇,原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欲求,开始
细细地将他的心缠绕。
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谢危又看见了她泛红的一点舌尖。
于是,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认知︰纵然他心里将宁二当成是当年那个还
没长大的小姑娘,可已经是四年过去了,翻过年正月里便是她的生辰,再有一年便
该及笄。她长大了。这般浮着艳色的好样貌,足以令京中许许多多男人因她趋之若
鹜,为她梦魂牵绕。
我对宁二并无男女欲色之求。
谢危忽然就捕捉到了先前那一闪念时没来得及抓住的东西,站在她近前,身形
微微有些僵硬。
他突然觉悟无论是这个小姑娘本身,还是他对这个小姑娘的感情,早异于四年之前
。他的怔愣来自于理智上的出乎意料,外相上他收敛了动作未再靠近,但他的心,
已不能也不想收住脚步。
克制不住地想对她好,筹谋着她的生日礼,甚至盘算着要为她斫一张琴。听闻周寅
之说天教乱党劫狱,姜二姑娘身陷其中而今下落不明时:
静寂的斫琴堂内一声刺耳的轻响,竟是手中的刻刀在琴板上划下了一道粗痕,
深深地陷入了木板里面,连着右手指腹都磨破了点皮,渗出血来。
这琴做不成了。
琴是做不成了。这情,也是不必再做的。
宁二不知何时已在他的情上,深深地陷入,划下不可忽视无法抹灭的刻痕。
谢危决定救人,吕显质问他不该为了一个学生不忍而有碍大计,他的理智对这个决
定如是定义:
他这算报恩。
于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对不知情的旁人吐露了那个深埋心底的秘密,一字
一字道︰“吕照隐,她不一样。她救过我,我欠她一条命。”
虽说谢危这段话与告白千差万别,但对于他这样事事藏心里的人,能对他人亲口承
认姜雪宁的不同,已是不易。要知道他舍旧姓去旧名,与勇毅侯府的关系纵然身边
亲信心知肚明,亦是讳莫如深。对亲缘都如是,遑论儿女私情。他需要抬出救命恩
来说服自他,表示连自己都明白,这个决定怎生不合理。
他看似并未承认对宁二的喜欢,实质上不单是情感已经偏向,连理智都在为他的决
定让路。情感和理智虽仍在拉拔,却可预见最后的结果。
未承认,是理智压制着他不能承认。对宁二生出男女之情本非所愿,更何况她已心
有所属,可以说是未得到就注定失去的一局。
不得不说,谢少师对这段感情的看法是悲观的。脑子太清醒、心思太玲珑的人通常
难以自欺。他明了姜雪宁有多喜欢张遮,即使她对他不若初时畏惧,他也难以与张
遮相提并论,更别谈取而代之。他甚至可以料想,一旦被宁二察觉他的心意,这小
姑娘只会闪他闪得远远地。
他不能说,更不能教她知晓分毫。
明明往通州救人的一路上都辗转难眠、明明见着她为心上人愿舍性命时怒急攻心。
心绪几经起伏,紧绷地犹如拉满的弓,绷得手指让弓弦割了。及至宁二到他跟前,
却只用厚实的大氅裹住伊人挡下寒风,与淡淡的一句:“姜大人很担心你。”
明明担心是他,纵然占著为人师的立场叨念一句关怀并不为过,他也不敢。明明被
她戒备恐惧的神情伤得冷尽心肠,见她娇然地对他讨巧地笑,还是忍不住想原谅她。
唯有她回到身边无恙,他才能放下悬著的心,安然入眠。
谢危的确不懂得怎么喜欢一个人,感情不懂该怎么放、放了又不懂要怎么收,聪明
绝顶、机关算尽却无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看心越陷越深又一筹莫展。吕显发觉他
对宁二的情感而质问他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相较于先前的自欺欺人,他坚定
且不回避地回复他:
“吕照隐,我知道。”
每每品著娟娟口中这句“我知道”,总咀嚼出一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哀
伤。这本是何其缠绵的一句话,说“情之至”、说“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但
对谢危来说,可生可死的至情,是水中月、镜中花,意味奢求。
他是一个不该生、不配死的人间恶鬼。
他的确未敢奢求,只是想要宁二待在可望可即之处,能够默默地宠着她、护着她,
哪怕她会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都无所谓。
舍得了所谓,却换不来所欲。为了逃开京城这个牢笼、为了求自由,不管好言相劝
、严词告诫,万般理由都留她不住,姜雪宁执意要走。
姜雪宁伸出手去掰他的手。
他动也不动一下,只觉她这般歇斯底里,避他如避蛇蝎,视他如洪水猛兽,可
他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叫她如此惧怕……
那一刻,竟涌上几分悲哀。
他到底放低了声音,轻道︰“宁二,留下来吧。”
姜雪宁泪涌上眼眶︰“放开我!”
谢危恍若未闻︰“公主去和亲了,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还要还你的恩,欠
着你一命。”
姜雪宁无法挣脱他,哽咽道︰“不要你还了,我不稀罕!”
视若珍宝的一段回忆,被弃若敝屣。
何曾见着他这般低声求人。这几乎算是谢危全书中最卑微的时刻。
谢危手中空空荡荡,鲜血从手背顺着靠近虎口的位置淌落,一片锥心的淋漓。
他到底站在门内,没有追出去一步。
那一道不高的门槛,彷若一道鸿沟,将他与外面的世界撕裂,谁也无法跨越,
旁人进不来,而他出不去。
两年后与宁二重聚时,谢危自省:
他曾警告张遮,有所挂碍便莫去招惹,可他的挂碍何曾少于张遮?然而到底还
是越了界,露出了端倪。这绝不是他应该做的。
论理该当如此,但姜雪宁之于谢危,早就不是道理可以说得通的。若说仇恨是谢危
的吊命索,扯着他挣扎前行,宁二大抵就是能拉他脱出深渊的救命绳。谢危虽然甘
心被仇恨驱使,却仍冀望被救赎。当姜雪宁说不稀罕时,他不由想起荒野求生时两
个人被布条系在一起的手腕,那时他说:
“现在我同你绑在一起,谁也不能先走,我在。”
比失去还要令他恐惧的是被人抛弃、丧失救赎的绝望。所以在那个当下,他如何能
够不越界、不露出端倪?是以,姜雪宁离开的这两年,他表面一切如常,心底留下
的创痕却不可谓不大。他对吕照隐说,拉着风筝线就不怕著不到人,心里却不真的
如此笃定。
此前二十年复仇充其量是一条险路,这两年他走的就是摇摇欲坠的钢索,他的心处
在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这可以从他今生对五石散的态度窥知一二:
心出幻梦,烦恼尽消。
谢危盯着它们看了太久,慢慢生出几分奇怪的眩晕之感,仿佛这几只碗扭曲起
来,变作了阴暗里长出的口和眼,朝他传递著什么,叙说著什么。
他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道藏佛典儒经,翻来覆去看遍,苦海里却根本寻不到解脱之法。人生于世,彷
彿就是一场历尽劫难的痛苦磨练,却不知若忘怀自我,若此身陨灭,能否得解?
没有人知道,这位当朝帝师,已在无底深渊的边缘游走了很久,很久……
这里有个有趣的对比,由番外得知,前世谢危不但接触五石散,而且是长期服用。
但五石散于他的意义却是另外一个极端:
五石散也不是好东西。
谢危都知道。
只是他服五石散也没有旁人药性发作时的狂态,浑身虽如烧灼一般,却只是平
静,清醒,甚至能与寻常时候一般,批阅奏折,筹谋算计。
人最痛苦是清醒。
朱砂磨碎,砚台如血。
他提笔蘸了朱砂,落在眼中便似蘸了血一样,勾画在纸面,都是沉沉压着的性
命。
前世谢危服食五石散的因由,应是借以助眠,致幻的副作用想来也没少出现过,否
则不会将姜雪宁前来误为入梦。但他对于幻梦的态度却是清醒,甚至排拒的。
或许一开始就知道幻梦本是虚妄,不曾沉溺。
或许曾经沉溺,清醒后更加空茫,再不沉溺。
服食五石散并未出现狂态,不过是他的疯早就在骨子里,醒著梦着无有分别,皆是
苦海无边不能渡。
今生谢危仍难安眠,他对五石散的态度却显得踌躇,甚至戒慎恐惧。
前世他知五石散之害,或是无欲或是绝念,即便迷惑也不会耽著,是以无畏。
今生他对宁二情根深种,有欲、有罣碍,甚至为此颠倒梦想,害怕入梦难醒。
两年蛰伏,等来关外的消息,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去找宁二。长日奔袭,谪仙般的
他被万丈红尘浸透,白衣染垢也不顾,抬眼一望楼上的佳人,却觉著千里迢迢而来
的自己像个疯子。
若笃定那根风筝线能把人拉回来,何以迫不及待?
两年都等过了,多几日亦稍纵即逝。
千辛万苦地来,却只看一眼便要离去。
迫不及待始于心怀忐忑,但人到眼前往事亦如影相随,倦了,是当年无力留住的疲
惫。
这次重逢,谢危对姜雪宁的态度有些自暴自弃。或许离京那时她表现出的畏惧和厌
憎在心中的印象太深刻,他将温情收敛,示以残酷、算计甚至恶劣的面目。
谢危却只想起屋内那女子方才豁然起身时的神态,眼底竟似乎有那么一分,失
望?
她难道不觉他是洪水猛兽,竟以为他还有救么?
失望也没什么不好。
满盘的牺牲与用心硬要装作驴肝肺,吕照隐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不懂讨姑娘欢心,
他却无一句辩解。
那个姑娘的欢心,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要不起。
即便谢危不再否认对宁二的情感,他的初衷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因为害怕失去不
敢拥有。纵然他崩溃过的隐忍克制经过两年的修修补补仍薄得跟纸糊似的,他依然
坚定端著隐忍克制,维持和宁二的距离,再伴随越发容易的心软、越发严重的吃醋
,别扭的跟中二少年一样。
他不敢要宁二的欢心,因为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离开金陵前吕显絮絮地对姜雪宁提起遥远的往事,那时的少年说:“天下已定,我
固当烹!”
作为一路追随的挚友,吕显能看到其他人所不能见的,他说:
“我之所以效命,非只慕其强,更如路遇溺水之人,想要拉上一把。”
“天地如烘炉,红尘如炼狱。谢居安挣扎其中,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吕照隐恳求她拉榭居安一把,姜雪宁当下未解深意。直到两人遇刺,重演六年前的
绝境求生。山中大雪纷纷扬扬遮蔽了所有颜色,同时吐露那人潜藏深渊的梦魇。
雪夜、山猫。
他不敢睡,依然跌入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的梦中。
梦里,阴森可怖的黑影朝他扑来,无人可救。
梦外,少女发抖的手指攥著刀,挡在他身前。
“我坏得透顶,你怎么这样这样心软?”
在这样的境地里,只有他和她,谢危模糊了噩梦与现实的交界,脆弱和疯狂挣破仇
恨的盔甲,袒露出来。他的吻重的像啃噬、轻的似抚触,无关乎男女欲念,只是一
尾搁浅的鱼,唯求濡沫以存。
谢危静静地立著,眨了眨眼,只忽然想︰倘若一辈子,永远困在山中不出去,
也很好。
然而几乎在这念头冒出的同时,就有另一道声音朝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你这多舛命途,沉浮煎熬,半生要强,连睡梦的资格都没有,血海深仇尚未得
报,怎么敢有这样的念头?
谢危不是不想放下仇恨归于平淡,是不能。就像那个不能挣脱的噩梦,就像他刻意
保持对雪与猫的恐惧和厌恶,他只能依凭这些烙进骨血的痛苦,告诉自己还值得活。
相濡以沫那般温柔的日子,不属于他。
被仇恨浸染的身心,只有血才能够活。
“你早该死了!这样苦,这样痛,为什么还不去死?!”
我想这样一句话,应该缭绕过谢危无数的梦回时分。但同时,他的母亲、舅舅对他
活着的强烈渴盼,又让他不敢去死。作为他人的筹码、棋子般活着,假使这盘棋没
有下尽,就只能被困局中。若他是萧定非那样的纨裤便罢,一个四岁就懂得刻苦学
琴的孩子,骨子里写满不屈,怎能认命?
谢危的性子与能力,让他不被命运压垮,长成参天大树。可也是他的性子与能力,
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自己缠住。在这个方寸之间,他的结局就竖立在那里,
历历分明,他毫不期待却只能机械地朝目标前行。对于他来说,达到目标的奖赏,
是他终有资格像世间人一样,平等地死。
如果有一天,这条命只属于他自己,他会毫不犹豫、毫无留恋地结束。
假使谢危神识清楚,理智足可提醒自己大仇未报不配去死。可是困在大雪封山的洞
中,又被勾起梦魇,病中迷乱的心绪一时是七岁稚童一时是二十九岁的青年,也提
不起仇恨来武装自己,只有恐惧是真实的、痛苦是真实的,我甚至怀疑他对于身边
的宁二是真是假都是混沌的,心底的渴望被无限放大,驱策他去做些不敢想不敢做
的事。
因为活着不是自己的期望,是别人的期待。所以当他在迷濛中对宁二生起欲得之心
,想的不是两个人要怎么活,而是如何一起去死。
谢危将她抵在岩壁上,紧贴著一片冰冷。
温热的唇却顺着耳廓,落到颈侧。
他另一只手掌,悄然握住她纤细的脖颈,覆上那脆弱的咽喉︰“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姜雪宁感觉到有什么灼烫的东西坠入她颈窝,流淌下去。
她为之发颤。
谢危却呓语似的贴在她耳廓,说︰“我想杀了你。”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心,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墙。
他缓缓地收紧了手掌,却并不转头看一眼她此刻的表情。寂冷到深处声音,浸
染了绝望,又带着一种蛊惑,却不知是蛊惑她,还是蛊惑自己︰“姜雪宁,就在这
里,和我死在一起,好不好?”
经过这几天的周折,姜雪宁迟了一世才读懂谢危。他们终其一生都苦于“亲情”二
字,多年前同车上京时谢危就将她看透,而她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所以懵懂错解
。只是她已经跌宕过一世,知道有些执著与追求无益,而他依然在炼狱挣扎。再世
为人的她更清楚,死亡并不能带来解脱,活着有多么可贵。
“不好,谢居安,一点也不好。是我救了你,这条命不是你的,是我的!我还没有
答应……”
救命恩情再度被提起,谢危又一次被宁二救赎。
谢危舍去旧姓名的作法,看似是要与父族切割,实际上是把自己与这个世间切割了
。“谢危”凭空而生,是只飘荡人间的游魂,它的存在是代“萧定非”报仇雪恨,
世间与谢危本身了无瓜葛,即使他眷恋母亲与舅舅给予的爱,那都属于“萧定非”
,“谢危”是回不去的。
但姜雪宁救了“谢危”,从此“谢危”有了亏欠,是他在报仇之外与人间另一重关
联。当年宁二离京时说不稀罕、不要他还了,如同斩断他的一线牵绊。若她仍顾念
这在她如鸿毛、于他似泰山的恩情,他便能依著这份顾念盘桓人间。
宁二对他说,人生在世不自由,她有诸多牵挂,要她死,她舍不得。
他默默地想她口中的“舍不得”。
他的舍不得,不作别想,唯她而已。
只思量,自己能否成为她的舍不得。
姜雪宁将两人的手腕用布条系起,似旧时模样,但咫尺间空荡荡的,就怕再荡成天
涯,于是谢危默不作声地将十指相扣,再不允她舍了他。雪地灿灿盲了他一片人间
的白,伊人的焦灼却晕开生命里的一抹艳色,方知他还能得一个她为他忧为他急。
姜雪宁关切五石散之事,对谢危来说代表的意义为何?
两次遇劫生死与共,无论肇因何事,危难中互帮互助是救人也是自救,泰半是时势
所趋。至于谢危是否曾经服食五石散,又服食了多久,都不害当前性命,于困境亦
无影响,宁二大可置身事外,反正将来谢危如何与她无涉,假使恨他憎他,或恐暗
自庆幸这人自寻死路。
宁二非但没有视而不见,在意识到掉落的药包是五石散时即刻就对谢危发难,表现
出的焦急、担忧毫不作伪。刚刚醒来便询问大夫他服食五石散的状况,不顾身体还
虚弱著就怒气冲冲跑来质问。先不分辨谢危于她是何种定位,至少姜雪宁此刻的关
心是真实的,在意他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在意他的将来,不是为了自利而讨好他的
虚假问候。
她是不是不再畏惧他、躲避他呢?
能不能期待他在她心中也有无关利益的小小位置?
就只因为他这个人,不为他的身分、能力和手段。
斗室空寂,琴弦静而情弦颤,喑哑了多少年的心音怯怯响起,在心绪中浮动的她就
这样落了下来,生根。
无须再对着五石散罣碍与颠倒,她在心间便作药石。
纵是铭记仇恨的猫与雪的创痕,他都愿意为她愈合。
以缱绻与郑重,他把欠的命并著真心,许她。
她却退了一步,不敢接。
每回看谢居安难得真心地笑,又因为姜雪宁的一言一行慢慢消没,脑中都不由得浮
现本被淬成铁石的心,静静淌了一地的血。这人偏又不肯将委屈示人,只会竖起尖
锐的双头刺,伤人伤己。
因为遭遇相似,所以宁二对谢危格外能感同身受,此时的怜惜与关爱,更多是来自
过去经历的投射与伤怀,然而对谢危其人,因为看透了、望穿了那是无底深渊,当
离开生死相依的处境,她或许会远远地为他徘徊感叹,但不愿靠近。
怪不得她怯懦,姑不论两人前世今生尚未泯尽的恩与仇,好不容易蹒跚爬出上一世
的刀山,怎敢再跳入下一处火海?爱之入骨的张遮尚不能令她生出这般勇气,何况
眼前这个仅仅是悲之怜之亦恨之的人。
谢居安虽未能放下复仇大计,姜雪宁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渐渐越过那些不敢斑驳的往
事。少师大人既能为恨隐忍二十多年,为爱自然受得椎心与刺骨,亦费得筹谋和算
策,只为求得她一念不舍。
可千万计都算不出,何以她总畏他如蛇蝎,时时要舍。
她说不配,她要安生,她求先生高抬贵手。
谢危听她这一番话,直如被冷水兜头浇下,连脉络中原本滚沸流淌的血,都为
之一冷。
原来甜不多一刻,痛却锥心刺骨。
姜雪宁不闻他应答,还扯了唇角讽刺地一笑︰“若先生放不得,要不我陪您睡
上两年,等您腻了、厌了,再放我走?”
倘若先才的话只是拿刀扎他,此刻之言却近乎在剜他心。
她竟这样故意拿话激他。
他的欲与情皆出自心,便任她如此轻贱么?
天地烘炉共红尘炼狱,他与她都成不了白瓷易碎,只当得起黑铁受千般煎熬及万般
捶磨,容不得脆弱。如要痛快,不痛怎能快?
他说,苦果亦是果。
她说,倘若你杀过我呢?
“来,杀我。”
两人在城楼这出大戏唱得人啼笑皆非,好似闹剧。实际上从雪山脱出后,不管谢居
安还是姜雪宁,随着时间过去心底慢慢蓄满各种情绪和思虑,濒临崩溃,这白刀子
进红刀子出倒是给了无从宣泄的压力一个出口。
自从确认对宁二的情感之后,谢危一直爱得很辛苦,甚至可以说是痛苦。他付出的
比其他人只多不少,教她护她、疼她宠她,为她所爱所愿数度将复仇大计改弦易辙
,若非手段了得,如今怕是满盘皆输。
她说,惦记殿下,他便眼见着她捧著故土,满脸是泪的迎接公主还朝。
她说,挂心燕临,他便眼见着少年拥住她,笑颜欢欣与少年策马入城。
她说,想念芳吟,他便眼见着她拉住少女,眉目担忧地叨唸以及关怀。
“殿下对我很好。”
那他对她的好呢?还是那些都搆不上好?
她想要的都搁在他心头甚至为她做到,可这些笑与泪与忧,从不对他。无数不能成
眠的夜里,他枯坐时不禁思量,摸透人心鬼域的自己,何以想不透究竟做错了什么
,又或者不曾做对什么,才落得如今没有一条通向她的路?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则他只做不说又不会讨人欢心,但总有二三事是宁二心中有数
,别谈换得佳人披心相付,留不住人也罢,在她心中不如许多人也罢,竟成她午夜
梦魇。
见她深夜惊醒,他是真的有点悔了。
难道他真的只配做鬼吗?
怎么他的一腔柔情枕得伊人夜无好梦?
姜雪宁承载两世记忆,有些深刻入骨的情感,不是理智可以隔断,面对谢危油然想
起前世死时的痛苦,畏惧与逃避皆人之常情,但她对这一世的谢居安,着实是太狠
了些。前世燕临如此待她,她依然念著对他的亏欠,除了不能爱,软言相慰就怕伤
了他。
谢危前世围宫,她以为他逼杀她,心中或有恨,或觉此人未能报恩反将仇报,每每
想逃离的时候,言词锋利得将他的心千刀万剐。明明看过深山大雪中,脆弱得无以
为活的他。明明知道这人的爱如此稀缺,却那么那么喜欢她。
原来甜不多一刻,痛却锥心刺骨。
无怪乎他只能说出,苦果亦是果。
“谢居安,你真的好可怜。”
背脊总挺得笔直,要他折腰比登天还难,在爱一个人的时候,心却卑微得不知如何
自处,连命都肯拿来换。
宁二也不是真的对谢危的情无知无觉。经过两世,她自知为助她公主还朝,谢危放
弃何等机会,那时心有所感虽被他一句另有谋算气著,冷静下来便该晓得,若他真
不愿,大有千百种方法拦下燕临。君子远庖厨却为她薰染人间烟火,那双抚琴的手
在火里来刀里去,只为饱她口腹之欲。
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戳破。
可是心绪却无法不被情牵。
噩梦里,她是想要往深渊里张望的。
又怕这一望,就是回不了头的沉沦。
当她明白生辰那夜的长寿面出自何人之手,俘获她的万般煎熬,令她觉出难以解脱
的痛苦,是她避无可避的觉知到,那个人已经爱她爱得何其久又何其重,她承担不
起又脱困不了。经过张遮那一遭,她认为自己没办法在又恨又爱的夹缝中求存,注
定受苦。她既怕苦也怕痛,唯逃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便能了解谢危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张遮之事刺激宁二并非恶劣地要
她心里难受,他虽勘不透两者的因果差别,却清楚看到其间关窍皆在姜雪宁心结难
解。他不知道他与她的结,从何起而今又何在,既无从下手,只能逼着宁二去拆。
好在张遮与姜雪宁之间无解,谢危与宁二之局却可破。
谢居安其人的确偏执,落子前深思熟虑,一但决定要或不要,便是一往无前,独独
为了姜雪宁几度辗转与踌躇,恰恰说明她是他最难消解的执念。一开始的不要是不
敢要,欲得之念一朝被点燃了,纵是玉石俱碎也要焚身以求。
由于没有前世罣碍,他才可以心无芥蒂地朝她奔赴。
而且因为他拥有的很少,所以才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谢居安总是一个敏锐的人。
许多事情觉察端倪,能猜个大概,却未必一定要打破究竟问到底。
正所谓,难得糊涂。
他同张遮不一样。张遮觉得,两个人若要在一起,倘若有秘密,不能长久;可
谢危太聪明,所以反而愿意糊涂,有秘密于他而言并无妨碍,甚至只是一件微不足
道的小事。
但愿意糊涂还要能够糊涂。谢危因为“不知道”所以有余地选择“不想知道”,可
张遮“已经知道”却无法“装作不知道”,依此而论,不是重生算是老天(作者)
虐尽谢某人后的一点仁慈。
谢危以死相逼这手看似走投无路,但也不失为绝处逢生。宁二满怀无奈地人在屋簷
下,不得不低头,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下来的理由?面对张遮她于心有愧而愧不能当
,是无颜再爱。对谢危,却觉着他欠了她,所以才会说“算来算去也不是我跪着”
,虽有畏惧,总归惧不过有人寻死觅活。
有时候想这对是否命里相克,凑在一块就没多少安生日子,而且还非得在险境中感
情才能够快速滋长。姜雪宁被抓,两人受陷天教,要扮恩爱就慢慢缠绵起来。谢危
为她宁肯只身赴会,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而心中对深渊的畏惧,也被当前的危险
取代,渐渐就不再思虑,正给了谢危趁虚而入的机会。
可是前世逼杀之事总归在宁二心中是把沉重的锁,若不解开就很难真正对他敞开心
扉。
姜雪宁忽然有些恍惚,看着他,又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腕间的刀刃,慢慢抬手
压上,却梦呓似的问︰“给我刀做什么?”
谢危觉得她神情有些奇怪。
便先回答︰“身怀利刃,好过两手空空。万一有点什么,能用来防身。你虽未
必会用,但带着总比不带好。”
接着又问︰“怎么啦?”
这一刻,姜雪宁眼前却朦胧起来,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这一刻,她才知前世的匕首,是怜她处境用以傍身自救,而非要她自戕。不过也不
怪宁二会误会,前晚才自荐枕席隔天就送来一把刀,还没有只言词组,以他俩当时
的关系往坏处想了实在无可厚非,毕竟不是谁都能和谁心有灵犀。
心门既开,谢某人登堂入室不过早晚,只是这人更不留余地,一刀就要契入心底。
这个人情她还不起!
恐惧升腾上来,将她整个人攫住了,姜雪宁试图阻止他,几乎带着哭腔求他︰
“不要,谢居安,不要!我还不起……”
她泪水已然滚落。
谢危看向她,微微显出几分苍白的面容上,却浮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他攥紧了那柄刀。
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向她道︰“还不了。那从今以后,换你欠我,好不好?”
姜雪宁说不上那一刹的感觉,仿佛痛彻了肺腑,又好像有什么拽着她跌坠,从
此无法逃脱——
谢危此人完美体现什么叫做“人狠话不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可若不是他这
种属性太强烈,不管是复仇还是追求,没这分狠心早就一败涂地。
在这段里,宁二回想起两人相识之后,谢危对她与琴之间的情感转变:
当年奉宸殿学琴,她与琴一道摔倒,
谢居安下意识救了琴,却由着她摔倒在地;
后来壁读堂辞别,她向他赠了张琴,
谢居安伸手将她拉住,那张琴却跌坠损坏;
今日万休子催逼,要他在他与他之间选,
谢居安一刀穿过了自己那只弹琴的手;
不仅仅是这三回,故事中作者数度以琴喻情。比如前面提过的,听闻周寅之来报姜
雪宁于天牢失踪时在琴木上划下深痕。比如宁二雪中关切五石散,两人脱困后谢危
抚琴时心绪的变化。比如后头,得知姜雪宁去找张遮,将琴砸碎了。这两个人弹琴
亦谈情,前面是谢危追着宁二学琴,她不甘不愿身不由己,直到他废了弹琴的手,
她主动提出要他教琴,也是一番情感转折的映照。
前段时间陷落天教的时候,他们更亲密的事情做了不知多少,可并不包括这般
的相拥。只因那似乎是比亲密更亲密的事,而谢居安从来不敢跨越这道界线。
直到此时此刻。
姜雪宁原是不习惯与人靠得这般近,有这般亲密的姿态,只是谢居安拥住她的
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到底没有抗拒。
过得片刻,便也慢慢放松下来。
谢危说︰“你是我的。”
姜雪宁抿唇不言。
谢危注视着她,考虑半晌,笑︰“那我是你的。”
尽管很早就底定对宁二再不放手,但因为这份情意并不被接纳,谢危纵然围着她团
团转,根本不敢将自己放在伊人身边那个位置。天教中戏假情真,说到底是他借机
放纵情与欲,却不能蒙骗自己姜雪宁身体界线的退让等同于心理情感的进展。直到
她主动走向他,才敢将“拥有”放在心头,不管是拥有她,或是被她拥有。
与拥有的喜悦共伴而生的还有失去的恐惧,这是他至今未愈的伤口。
谢危的目光总追随宁二,仿佛要透过一时时、一眼眼去确认她仍在,不是颠倒亦非
梦想。他费心地琢磨,懂她的起心动念,知她的忧悲苦恼,就是不敢琢磨她的留与
不留、爱与不爱。即使姜雪宁与他此时花好月圆,都不能肯定下一秒是否就成风吹
絮散。在他的认知里,有太多太多人瓜分她的心头,哪一个都能让她义无反顾地走。
连走与不走,都要醉后才敢问出口。
又多怕,他人口中的配不上,她亦如是想。
谢危和她不一样。
他们虽有相似的经历,可她是打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没拥有过什么。上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