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冗长,原文恕删。
我能了解原po的心情,您想说的是并不是霸凌者就一定是坏人。
但是我想近期霸凌之所以受到热议是因为相同句型的另一面叙述:
被霸凌者也不一定是坏人。
所以虽然原po的经验值得我们警惕社群相处的基本道理,
但是也不能忽略了更多时候的霸凌是其来无自的、是莫须有的,
只是一股气氛、一种社交生态上残酷的偶然。
碰到霸凌议题,
有些人总能云淡风轻地说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事实上,作为一个从小到大被排挤与霸凌三次的我,
就被学长说评论过:
“妳自己要检讨一下,为什么别人不会碰到就都妳会碰到,
一定是妳自己有什么问题。”
我好好地检讨过自己,
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有许多不足之处;
但是尤其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怎么可能是完美的人;
相对地,我的这些不足,是应当承受这些对待的吗?
下面说说我的成长经历中总计三段被霸凌的故事。
◎小学四年级
小学的时候,我就读过一间规模算是当地蛮大的国小。
每天放学,我和学校许多同学一般,会被送到小学对面的安亲班。
规定的时间到,大家会一起躺在木地板上睡午觉、
起床写作业、上辅导课、玩玩具、吃点心等等。
寒暑假的时候,我们甚至整天都生活在一起。
当时班上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女孩,
姑且称为小萱,我至今都记得她的名字。
眼睛水汪汪、巴眨巴眨的,用漂亮的发带绑着双马尾,
用的书包、铅笔盒等,都很新潮高级。
她的身边自然而然总是围满了朋友。
她同时还是我们就读的小学的校长的姪女,
连学校老师和安亲班老师都十分疼爱。
相对地,角落总是坐着另一个头发剪得和男孩子一样短的女生,
我倒是完全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反正也没人叫她名字。
制服都灰旧旧的,甚不合身。
她用的书、文具用品等也总是脏噗噗的。
没有人会去和她说话,就连我也觉得没有必要;
她也识相,不怎么来打扰旁人。
小萱不喜欢她。
大家也跟着不喜欢她。
我喜欢小萱。
那我也不喜欢她。
慢慢地,大家发现,如果欺负她的话,她也不会怎样。
她也不会反抗,甚至连哭都不会,
她只会坐着,试着专心做她的事,也从来不会告诉老师。
这让大家胆子大了起来。
我开始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了。
如果有人打她打得小萱高兴了,
小萱会分糖果饼干给打她的人吃。
直到有一天我午睡中间被吵醒,
发现大家围着角落的一团棉被丢扑克牌、大富翁的房子等这类小玩具。
因为是午睡时间,老师不在教室里,
整个教室里闹哄哄的,都是笑声。
我试着跟小萱说,这样老师应该会生气,
小萱说:“老师又不知道。”
我说:“可是如果有人去跟老师说,老师就会知道。”
小萱说:“谁会去告诉老师?妳要去告诉老师吗?”
我反问:“如果我去告诉老师呢?”
小萱说:“妳不敢。”
我还真的不敢。
我走出教室到走廊底,因为很吵,我也睡不着,而且我不想看。
我心里觉得这样不好,但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好。
好死不死,老师这时候搭了电梯上来。
“妳怎么在外面?怎么没有在睡觉?”
“我出来上厕所。”
“上完了吗?”
“上完了。”
“那我们一起回去。”
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师听到吵闹声后跑着把门打开、
我怯懦懦地从后面探头的时候,
小萱瞪我的眼神。
隔天午睡的时候,我的头发被黏了一种水黏土的玩具和洒满亮片,
我到厕所哭着洗了整个下午,
直到老师来说这个洗不掉了,必须剪掉,
后来我的发型也和那个女生一样像男孩子一样短了。
我妈只骂我玩游戏怎么会玩成这样,
我只担心着便当袋里都是口香糖。
某个下午,
我和那个女生在大家都离开之后才搭电梯下楼。
我们各站一个角落,像是毫不相干的两人。
我偷看她一眼的时候,看到她也正看着我。
我从她龟裂微颤的嘴唇猜她想说谢谢,
我则是想着一楼怎么还不到。
几个月后我转学了,这些人我再也没见过,或是长大了我也不认得了。
我只记得从安亲班开始,到学校班级,再也没人肯跟我说话。
◎国中二年级
刚上国中的时候,我很快地交了一个朋友小茵。
在那个还有发禁的年代,她有着古墓奇兵一样的长马尾,
因为她的爸妈向训导主任说明她要参加芭蕾舞比赛。
小茵就是一个享有诸多特权的女生,
因为选上风纪股长所以不用午休,
还可以把讨厌的人的座号登记在黑板上等。
对于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而言,
有一个有特权的朋友是挺爽的事。
我也可以不睡午休偷画画,
我也可以一起跟老师告坏同学的状,
我也可以跟着绕在老师的身边当乖宝宝。
当历史老师指定小茵做历史小老师的时候,
我也可以当历史小老师的副手。
历史课每堂都要小考。
我最讨厌背历史,像是年代那种我总是背不好。
当历史小老师的工作之一,
要在上课之前到老师办公室拿用橡皮筋捆住的小考考卷,
回到教室后要主持小考,
先给同学五分钟背书,然后开始发考卷考试。
小茵总是会拉着我去拿考卷,
然后说要上厕所,让我在外面等她。
从厕所出来之后,她会提醒我老师说过今天会考什么,
让我等等五分钟的背书时间可以赶快抱佛脚。
小茵猜题总是很准。
我的成绩进步了许多。
不久后,有一次,
她叫我陪她一起进去厕所里面。
其实羞愧地说,国中女生真的有会一起进厕所的,
我也觉得这代表我们感情很好。
但我看见小茵解开的不是裙子而是考卷的橡皮筋。
我说:“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试过了,不会被发现。妳也一起看。”
“我不敢看。”我不是什么正义之士,纯粹是胆小之徒。
“妳不看,我就唸给妳听。”
“不要用唸的啦外面会听到!”
“那妳就看。”
后来班上传出数学考试作弊的风声,
每个老师都敏感了起来。
有一天我被历史老师约谈,
她问我成绩怎么进步的,我早已被吓得一身冷汗。
老师告诉我,小茵都跟她说了,
叫我老实承认,不然要记过。
“妳是不是在考试前就先知道题目?”
“是。”
“这样要算零分喔。”
“好。老师对不起。”
成绩单出来我才发现,我是唯一一个被算零分的人。
我作弊的事情,全班也都知道了。
据我听到其他同学的说法,原来我是趁著小茵上厕所的时间偷看考卷的。
他们说小茵对我很失望。
后来被全班排挤的事究竟是怎么演变的,我其实也不大明白。
有个同学来叫我不要再跟她说话,因为小茵会生气。
最后我只记得毕业旅行的时候,
全班十四个女生参加,
十三个女生一组,我自己一个人一组。
晚上我就一个人住四人房,看电视,听隔壁的笑声。
◎大学一年级
高中是我人生最平和的年代,
我学会看人说话、与人为善、避免争端。
我在高中交到了几位真挚的朋友,
也终于成功在不连累自己的情况下帮助被排挤的人。
但看来我学得还是不够。
升上大学的时候,
万千繁花的台北让我疏于防备,
我急切着想要交到朋友,
却忘了这跟只有女孩子的高中是完全不一样的--
妳不能像跟女生一样跟男生交朋友。
而且以下这些事情我都是嗣后才从就读外校的高中挚友口中听说。
我刚满十八岁的晚上,约了高中挚友们到学校附近的酒吧试试喝酒,
在路上碰到来自同家乡的学长,顺口约了一起去,
于是我在别人嘴里就成为私下约学长去酒吧的女子。
社团的夜游中,因为实在是少一台机车,
有一台车必须三贴三个最瘦的人,
于是我在别人嘴里就变成深夜黏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女子。
直属的学姊要和球队的学长烤肉,邀请我一起去认识更多人,
甚至还鼓励我约几位新同学一起去,
于是我在别人嘴里就成为专门带妹子去学长家的女子。
像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我以为社交上理所当然的事情通通都能让我成为荡妇。
这些关于性别的避讳是我初上大学的震撼教育才惊觉到的。
总之当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形塑成这样的形象的时候,
这时才开学不到一个月,而我当然没有交上朋友。
大家都害怕被和我扯上关系,或是嫌恶我的作为。
但他们乐于听到我做出更多他们能茶余饭后闲聊的事。
这些我做过的甚至没做过的流言从我的学校传到外面的学校才传回我耳里。
我得了忧郁症,整天躲在宿舍,不敢再进行任何社交。
吃饭的时间不敢吃饭,怕见到人,躲到餐厅都快关了才敢去。
不敢去上课,只自己躲起来唸课本,但是还是得参加考试。
我鼓起勇气询问同宿舍的同学,她给了错误的考试时间和范围。
因为刚开学就报名而必须参加的系际比赛练习时,
被学长大骂三字经丢去撞墙壁,
大家去问学长有没有怎样而我自己到角落冰敷。
因为直属学姊看不下去,
把我拖出来和她的朋友们讨论该怎么办的时候,
其中的一位学长就说了前面的那句话:
“妳自己要检讨一下,为什么别人不会碰到就都妳会碰到,
一定是妳自己有什么问题。”
故事说完了。
啊,当然,我后来还是交到一些朋友了,大学总是一群换一群的。
大家渐渐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之后,自然有别的人被排挤了。
我也非常感激那些看清事实把我从忧郁症中拯救的朋友们,
也尽可能地协助被排挤的新对象。
这些事也都已经过了许多年,现在想来还是鼻酸。
有朋友问我,我恨不恨那些恶意的人或忽视的人,
我仔细地想过,我似乎没有真的恨过。
这不是因为我很大度什么的,
是因为在发生的当下我都只能想该怎么让情况变得更好,
怎么熬过这些冗长折磨的事情。
我没有力气恨任何人,我忙着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甚至,如果我今当年更幸运一点,我不是被排挤霸凌的人,
而是有能力参与排挤霸凌的人,
我恐怕也很难力抗这些社交的洪水而随波逐流。
我也没有资格说恨。
我能做的就只有出来说这些事。
我说出我做错的事,说我因为做这些事得到的待遇,
让大家能试着理解,
除了霸凌者不一定是坏人之外,
被霸凌者也不一定是。
很多时候,去谴责霸凌者或被霸凌者都只是一时的,
霸凌经常不是目的的手段,而是目的本身。
我们只能期许自己在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
不要去助长、不要去附和。
同时在我们自己或身边的人不幸碰到霸凌的时候,
不要过度检讨,或多或少给予限度内的支持。
谢谢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