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op吧 很久以前看的 也忘记哪里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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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我曾经身居高位,意气风发,也曾经纵马高歌,快意恩仇,当时我以为人生理
所当然会如此度过。
我和很多与我过著同样生活的人共同混迹于一片特定区域之中,关于这片区域有个约定俗
成的名称叫做“江湖”,像我们这样的人则被称为江湖人。在江湖中存在着若干法则,想
在其中成功生存就必须默认而不是无视它们。事实上江湖并非唯一,而是表现为类似若干
平行空间的形式,一般来说,任意两个江湖之间不会产生明显交集,这大概是天神们彼此
达成的协定之一吧。
所谓天神,就是江湖世界的创造者,无论是江湖本身还是生活于其中的万千生灵都来源于
天神的智慧。天神以大智慧创造并维持着江湖的存在和演化,一个江湖人的一切在神的眼
里只是预先安排好的游戏,尽管这个人可能对他经历的生活乐在其中。掌管我们江湖的是
一个很有性格的天神,他的智慧即使在神的群体之中也堪称出类拔萃,至少曾经如此。他
也和凡人一样有姓,他姓温,为了便于记忆和称呼,我们一般称他为“温神”。但许多演
变过程都不是凡人所能预料的,很快温神的性格被发现存在某种缺陷,他喜好花样翻新地
把人往死里整的恶趣味在改造世界的行动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于是温神的名号自然
而然地进化(?)成了名副其实的瘟神。
在瘟神的关照下,这个江湖的局面会混乱到何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欺骗、背叛、贪欲、
暴力,还有无休止的血腥杀戮,每时每刻都在江湖中发生著。尽管瘟神出于他病态美学的
考虑,将江湖的外表修饰得光可鉴人,比如经常给一个人安排很写意的死法,但从根本上
来说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最基本的规则大致可以用以下两句话表述:
一、如果你不够强大,不够狡诈,那麽一定活不到明天;
二、即使你够强大也够狡诈,那麽……也许今天就会死去。
………….
在个人能力不起决定作用的情况下,运气就成了关键,也就是说瘟神在他的世界中定下的
根本生存法则就是没有法则,所有的人都在掷骰子,输的人就去死,很干脆利索的方法,
我喜欢,当然如果瘟神自己也愿意参与大家的集体赌博活动,我对这个游戏的公平性会更
满意。
无论智力与武力如何,有一点是相同的:一个人的寿命与他的道德水准之高下没有直接关
系。这么说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瘟神对于有良心的江湖人有意无意地似乎更加偏爱一些
,所以往往很热心地介绍这些人去他的一个老友处报到——那个老友的名字是死神——尤
其对于一些初出江湖满腔热血胸怀大志心比天高的新手更是俯首甘为孺子牛。当然也不能
一概而论,总有那麽一些异常生猛的后生躲过重重杀机,得以苟延残喘,更甚者竟能扬眉
吐气,毕竟掷骰子跟人品并无绝对联系。然而正当他们睥睨自雄之时,我却轻叹一声:年
轻人,你们真的以为脱出瘟神的掌握了么?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生还是死,既然是江湖人
,就注定了身在局中的命运。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轻人到底曾经为梦想付出过努力,他们有资格为自己今天所得而欢笑
歌唱,明天瘟神会不会改变主意又有什么关系?这样想来,也许对自己身为棋子的命运一
无所觉反倒是种幸运……
现在,我的手中正拿着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几个字《温书辑略》。自从我淡出江湖之后
,大半心思就花在这部书上。有时候想想也觉不可解,一直以为什么都看透了,为何还是
放不下江湖中事,要如数记录成册?也许,是为了那些浑浑噩噩的后生们吧,在他们的身
上总是能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翻开第一页,赫然入目的是三个大字——萧秋水。很多人
说,江湖的历史是从这个年轻人开始的,我也同意。虽然在他之前已经有了众多叱吒风云
的豪强,但最终他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萧秋水的陪衬。换句话说,他们死了,而萧秋水在
无数的尸骸上站了起来。
尽管我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但从前人记述的字里行间仍然可以想见当时一场场搏杀
的残酷。权力帮的创始七人斗倒了姜氏兄弟,自身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有五人在斯役中丧
生;楚人燕狂徒与天下人为敌,为权力帮和正派中人前后夹攻,损失一半功力,隐忍多年
;朱大天王与权力帮多年对峙,不落下风;以萧秋水为首的神州结义异军突起,打破僵局
,天下从此再入乱局;少林天正与武当太禅设局伏杀权力帮大将,却看不破更大的局,遂
为柳五公子所杀;峨嵋金顶李沈舟君临天下,少林武当权力帮,再加上朱大天王,四方人
马斗的你死我活,最后却让萧秋水得了最大的好处;当阳擂台,萧氏兄弟阋墙于前,燕狂
徒重出江湖于后;李沈舟假死以试探柳随风,一举重创唐、墨、慕容三大世家,却也赔上
了柳五的性命;直至最后的终幕,塞外三冠王三命换赵师容一命,然而对李沈舟来说仍是
太过残酷;燕狂徒父子二人皆命丧其手,朱大天王也足以自豪了。本来他掷骰子几乎要成
为最后的赢家,然而还是料不到萧秋水的“惊天一剑”。无论敌人还是朋友都已成为过去
,唐方却还远在他乡,那一刻的萧秋水该是怎样的心境?
……萧秋水如此想着,两行热泪,流下脸颊来。啪登一声,所仗倚的古剑“长歌”承受不
住如许压力,终告折断为二。萧秋水黯然长叹,抛开断剑,在天地一片自茫茫中子然行去
……
每当我想起前人记述的这一幕,对那句“天下有雪”的感悟似又深了一层。瘟神虽然给萧
秋水安排了多得过分的际遇,以至于超出了公平标准甚多,但其飞扬的意气确实为我所激
赏。
萧秋水的最后下落有两种说法,有说他找遍天下也寻不到唐方,后来不知所终;然而渐渐
地另一种说法浮出水面,并得到大众的认同。萧秋水平定天下之后,便出发去蜀中寻找唐
方,顺便把江湖中最后一个不安定因素唐门一并挑了。那时的唐门还有江湖中最神秘的高
手唐老太太以及神秘到无以复加的唐老太爷,所以这一战一直被传的神乎其神,神到了没
有任何有关敍述的地步,我想萧秋水后来一想到整个江湖都被他蒙在鼓里的情形一定非常
得意。
战后唐方就开始了寻找萧秋水的旅行,其间得到了萧的好友梁斗之子梁襄之助。这公子襄
是个硬朗到了极处,柔情也到了极处的汉子,为了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毫不犹豫地
就在脸上划了几刀,这种事情换了萧秋水也未必做的出来。唐方是个怎样女子我却没有太
多印象,这是因为在前人的敍述中谈得最多的是她异乎寻常的美丽,为人如何反倒被忽略
了。
需要注意的是在此行中他们遇到了一个血河派欧阳独的弟子,没有人想得到他的名字在此
后很长一段岁月中将会是江湖中人的噩梦,此刻他只是个坚忍决绝的少年而已。卫悲回,
这样的名字似乎生来就注定了不可避免悲剧的结局。无独有偶,在另外一个平行的江湖中
,也有着一个惊人相似的人物,同样有一个豪壮中透出些许悲怆的名字,同样出身于正人
君子不齿的邪派,同样有着惊世骇俗的武功,同样受到正派的围攻,同样在战败之后孤身
流亡,死后多年才有了隔代传人,尽管那个人的生平记述要少的多,但我可以凭直觉断定
两人性格均为狂放不羁,否则怎会有这等顾盼之威?而最大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遇到了
最强的对手,当时江湖中最为人景仰的传说侠客,一个是萧秋水,另一个据说姓张,于是
最后力战不敌。关于另一个江湖中的传奇本不是我所应该细说的,只需要写出那个狂人的
名字就够了,他叫乔北溟。
按照常理来说我不可能对另一个江湖中的事情有所了解,关于乔北溟的事迹我都是从一个
人口中所得。那是一个奇怪无比的人,据我所知在这个江湖中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人。自从
江湖的历史开始以来的大事他不但均有所耳闻,甚至还作为旁观者目睹了其中的大多数,
而他的年纪从外表上看来毫无沧桑之色。事实上我认识他的时间不算很长,《温书辑略》
中很多内容都是由他提供了第一手资料,有些甚至是我出道之前很久就发生的大事。更奇
怪的是,在旁观时当事人无一例外都当他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搏杀,而他却好整以暇地
淡淡看着一切,从来也不曾插手。现在看来,江湖中能与他达成沟通的仅我一人而已。这
算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我对江湖的真相看得比旁人更加通彻?我也曾问过他的姓名,他皱
著眉头思索一会,反问这对我有什么意义,我无言以对。不错,我对此人的背景来历一无
所知,除了我任何人也看不到他,那麽他的名字对于我的世界根本无意义可言。唯一可以
确定的就是他不是鬼,因为我认为鬼即使会说话也不可能这么有逻辑。为了称呼方便一点
,他告诉我不妨叫他路人甲,就当是个普通的路人在旁观即可,这个江湖的事情本就与他
无关。
路人甲很健谈,除了他的来历之外,任何事情都乐于和我交换看法,据他说这是由于在这
个世界他唯一可以交流的人就是我。路人甲的很多看法都与我近似——可能是因为我们都
是江湖的旁观者——而且又能给我提供素材,我觉得这样谈谈说说的生活也不错,毕竟没
有人规定看破红尘之后必须一个人坐着发呆。路人甲一直坚持卫悲回比萧秋水更加英雄,
并且振振有词的认为是否被正派围攻过可以作为判别英雄的一个标准。我不反对结论,可
是他提出的理由之逻辑性实令人不敢恭维。照这么说,燕狂徒就应当是最大的英雄,当然
路人甲和我都不会认可这个评价,之后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又问了我一
个问题:为什么邪派中人哪怕是何等英雄盖世,最后的胜利者也不会是他,一定会出现一
个比他更强的正派侠客来克制?很明显路人甲是指乔卫二人。于是我开始用一种悲悯的眼
光注视著路人甲,直到他不知所措,觉得自己问了个最愚蠢的问题为止。之所以用这种方
式答复是因为我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酷——这个表达异常准确的词是路人甲教我的——
同时对方被盯久了之后就会开始心虚,最终放弃,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事实上这个问题
确实很难回答,穷根究底得到的答案也许又是天神之间达成的协定,类似这样的理由无疑
会让人背过气去。
萧秋水与卫悲回二人孰强孰若的争议甚至可以延续到下一代,萧的弟子人称白衣方振眉,
卫悲回则在死去多年之后还能将毕生功力传给一个际遇之奇不亚于萧秋水的少年方歌吟。
说来也巧,第二代的两大精英姓氏相同,这已经不能视为偶然现象,因为江湖上姓方的能
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达到一定分量的异人也不在少数,其中包括唐方寻找萧秋水之旅中
遇到的那个与梁襄旗鼓相当的方觉闲。我异想天开地猜测“方”这个姓氏对瘟神一定有着
特别的意义,这样无稽的猜想没想到路人甲听了却露出惊异的神色,莫非他也被我超群的
想象力震惊了?
二方之间的直接会面在流传下来的记载中只有一次,当时方歌吟已经在“血河车”之役中
隐然成为江湖的领袖,而方振眉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然而惊天剑出,方歌吟费尽
思量只有使出生平所学中唯一来自萧秋水的“天下第一守势”“海天一线”才堪堪挡住。
两人只交手一招,未分胜负,然而叠逢奇遇的方歌吟气势上已输了一截。如此看来,卫悲
回在传人上也输给萧秋水,不知他九泉之下是否也会悲叹?
在二方之后,萧秋水的时代就算是告一段落。英雄的神话结束了,群雄并起的人间战国才
刚刚开始。继权力帮与朱大天王之争的惨烈战况之后,持续多年、蔓延至神州全境的空前
乱世出现了。这一次不得不承认瘟神的手笔之大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我疑心他根本就是
打算和一手创造的这个江湖玉石俱焚。上百个帮派世家组织在神州大地上舍死忘生地厮杀
,局面之混乱即使以最强天神的智慧也无法理情头绪,更不用说收尾。也罢,若是不能搅
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岂不是空负“瘟神”之名?
在这样的乱世中,可以想见的是无论英雄好汉或者枭雄豪强都会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毫不谦虚的说,有一个门派在这样规模前所未有的全民掷骰子运动中稳稳占领了制高点,
这就是我的师门。我的师门叫自在门,人数之少可能是江湖之冠,而超一流高手和一流高
手的比例很可能也为江湖之冠,换句话说,自在门下弟子没有一个不是高手。这样的特点
在江湖火拼中很有利,单挑或小规模群殴时可以保证没有死角,而对方妄图以绝对数量取
胜时,我们也可以保证全员逃脱。又是据路人甲所说,在另一个平行江湖中存在着与自在
门相似的门派,叫做逍遥派。我听到这个名字就释然了,连派名都接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门派特点类似也不足为奇。
自在门的历史是从我师父那一代开始的,在此之前并没有这个称号,他还是“斩经堂”的
第七代弟子韦青青青。那时江湖中人人只知“斩经堂”总堂主淮阴张侯之名,无人理会他
韦青青青。然而,张侯却容不下师父的存在,“斩经堂”只能有一个正宗传人,于是他们
交上了手。师母梁任花本是张侯的妻子,她也是师兄弟二人反目的原因之一。但我知道师
母是没有任何责任的,即使是最宽容的看法,张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谁让他疑神疑鬼成了习惯,不但害师母伤心,也害了他自己孩儿的性命?
张侯与韦青青青同为“斩经堂”第七代最杰出的弟子,武功均源于堂中世代相传的一千零
一式“风刀霜剑”。然而从师祖丁郁峰那一辈起,他与张侯的师父龙白谦在继承与发扬的
道路上已经开始分道扬镳,到了师父这一辈,两代人的心血结晶终于得臻大成。张侯将一
千零一式悉数练成,并且将之改良至近乎完美;韦青青青则将“风刀霜剑”的精髓融会于
自创的一式之中,以不变应万变。改良与融合究竟谁才是王道?分出胜负的这一天终于到
来。
那一役中,张侯这方另有七大高手,而韦青青青身边除了待产的梁任花,只有一个重伤的
蔡过其。二人交手一千回合,张侯始终攻不破韦的一招守势,直至使出“一”,才击败了
韦的化剑为刀——或者说他自以为胜了。志得意满的狂笑声中,张侯目睹了一幕奇景,韦
青青青化刀为剑,以后半式瞬间击倒为虎作伥的七大“高手”——原来我费尽心机破去的
只是他自创一式的一半?当时张侯必定会这样想。他也算拿的起放的下,一声令下“走”
,便与那群虎狼之师一并退走。所有人心知肚明:若不是师父答应了师母不会伤害她的丈
夫,那天即使能杀了姓韦的,在场的所有敌人也会跟他一起陪葬,包括张大堂主在内。
其实“桂花飘飞,风之刀,霜为剑”的那一幕我并没有亲见,详细情景反倒是路人甲告诉
我的,他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始终眉飞色舞,尤其是师父出招的瞬间,他显得非常悠然神往
,口中喃喃念著“千一”二字。那确实是师父的独门绝学,他逝去之后这一式就和他的名
字一起成为江湖传说中的绝唱。能亲眼目睹“千一”临阵的大威力、大杀势、大灭绝,连
我也很羡慕路人甲的幸运。只是他后来的一些自言自语让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是关于什
么“坛子”,里面似乎装着一大群人,又是什么代号。反正路人甲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
理解的,再加一桩也无妨,总之无论是韦青青青还是“千一”都是他欣赏的,对这一点我
很满意。
师父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创立了自在门以及树立了极为先进的门派传统,当然他自
己可能会认为娶到师母才是最自豪的事情。自在门极为重要的门规就是将一门武功传给弟
子之后,自己决不可再使用这门功夫。我想师父定下这个规矩应当是希望鼓励门下弟子的
创新精神,以保证本门武功不断推陈出新,发扬光大。出于对开山祖师的敬意,我们和下
一代弟子一直都遵循着这一条门规,没想过去打破,但也只当成是师父的良苦用心而已。
不料多年之后我桀骜不逊的师弟却打破了这一禁忌,后来的结果令其他人毛骨悚然,原来
那真的是一条碰不得的禁令,并非随口说说而已。
师父共收了四个弟子,二师弟许笑一本当是四人中资质最高的一个,可传我师衣钵,但为
天生体质所限,不能修习高深武功,反倒是将师父武功之外的杂学尽数继承,凭著兵法战
阵之学、奇门遁甲之术,即使是再强的高手也不能小视。三师弟与四师弟均是天纵奇才,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两人中只有一个入了自在门,也许后来的悲剧就可以避免。三师
弟诸葛具有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易把握到关键之处,在朝堪为庙堂柱
石;四师弟元限——后来他在自己名字中间加了个诡异的数位——则是个天生的练武胚子
,学一样精通一样,后来他收的弟子数量是最多的,却仍然没有技穷的迹象,不得不让人
佩服。本来武学之道才是他的归宿,然而元师弟看不惯与他格格不入的诸葛备受器重,定
要涉足不适合他的政坛,这是最大的失误。元限性情偏激,恃才傲物,官场根本容不下他
,只有诸葛那样老谋深算的人才是如鱼得水。只顾在不适应的环境中挣扎求存,在武道上
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也难怪他一直追不上诸葛。越是如此元限就越觉得世间一切都
在与他为敌,特别是那个假惺惺的诸葛师兄,难不成前世我为周瑜,你为孔明,为何今生
你仍是处处与我为难?直到后来,为了一个叫智小镜的女子,诸葛元限,自在门的两大支
柱,终于拔剑相向,如日中天的自在门遂四分五裂。
本来还有个许师弟可以主持大局,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此刻也正为情所困,那个女子
有个在夜空中闪亮的名字:织女。那时的自在门,天衣、诸葛、元限、织女、小镜,虽然
大师兄已挂冠出走,但实力仍然是强横无匹。然而,最坚固的堡垒从来都是从脆弱的内部
开始崩坏,嫉妒、怀疑、误解、偏执,这些负面情绪才是这些人中龙凤的真正大敌。另外
还有两个人物在其中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只约略提一下他们的名字:夏侯四十一和三鞭
道人,由于他们的所作所为太过龌龊,实在不想详细讲述,总之自在门的变乱他们功不可
没。最终,小镜和诸葛由爱侣变为仇敌,下嫁元限;元限练成伤心小箭,第一个杀的就是
小镜;诸葛自责之下挑战元限,以惊艳一枪破伤心神箭;天衣与织女误会重重,当一切云
开雾散之时,两人身心均是伤痕累累,再也不能覆水重收……再之后就是诸葛与元限两大
派系之间长达数十年的明争暗斗。
“白须园”之变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出家归隐,因此所有的事情未能亲眼目睹。当消息传
来之时,我停笔,站起身来,向窗外望去,看着天边的浮云,很久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
当年我看尽了朝中冠冕堂皇的表像下的虚伪与污浊,心灰意懒,所以才会挂冠而去。本以
为已经看透了这个江湖,任何巨变也不可能扰乱我的心境,然而众位同门俱为一代天骄,
却无端惨遭瘟神荼毒,甚至连心爱的女子也不能保全,我又怎么可能像往常一样淡淡地说
一句“江湖法则而已”?震惊与愤怒之后,涌起的是更深的悲哀,他终于开始向师弟们下
毒手了,棋子终究无法摆脱任人摆布的命运,也许,这只是个开端而已。
以路人甲的耳目之灵不可能对那场惨变一无所知,很可能他知道的比我更多。然而,日复
一日,他与我闲谈之时,从未提起过任何与此事有关的只言词组,我也始终不曾问起。
我的预感是对的,多年以后三位师弟的门下弟子纷纷卷入了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最终把
他们长期处于冷战状态的师尊也拖下了水。师弟们的传人资质都是一时之选,诸葛和元限
弟子众多,平均水准之高同样令人惊讶。盛崖余、铁游夏、崔略商、冷凌弃是诸葛的得意
高足,时称“四大名捕”。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各得元
限绝技之一,却足以称雄江湖,合称“六合青龙”。他还有一个编外弟子,也是最强的一
个,号称“天下第七”。只是为人太过鬼鬼祟祟,总想隐藏真实身份。殊不知他原名文雪
岸,父亲是在“逆水寒”之役中丧于无情之手的文章,此事在各大组织的内部资料中早有
备案。许笑一有一个儿子“天衣有缝”许天衣——织女到底不曾忘情——和一个徒弟王小
石。
以世俗观点来看,诸葛无疑是师兄弟几个中最春风得意的一个,自己是朝中与权奸蔡京对
峙的一派之领袖,几个弟子也素有侠名,特别是大弟子盛崖余以残疾之身练成绝世轻功,
以及俊逸的外表、酷绝的作风成为万千少女的毕生梦想。但是路人甲却对其嗤之以鼻,横
挑鼻子竖挑眼,就差把他评价为纨绔子弟了。我只是笑笑,心中暗想,无论相貌才学或气
质,路人甲的水准都确实——不敢恭维,若是会对自己穷毕生之力也无法企及的境界表示
赞赏反倒不正常。
四大名捕的名号响彻江湖,但诸葛早年还曾收过两个弟子则少有人知。一个叫萧剑僧,是
诸葛的义子,据说才华极高,他与其女友殷动儿均在破凌落石凌大将军之役中殒命,惟其
遭遇过于悲惨,不忍记述。令我不解的是,路人甲每次听我谈到此人之名,面部肌肉都会
产生奇特抽搐,近于痉挛之状,口歪眼斜,疑似癫痫发作,可怖情状不忍卒睹,然又绝口
不提此事。我想他不肯说也就算了,可能是为萧殷二人感动至深所留后遗症所致吧。
另一人真实姓名已不可考,只知此人曾与“细看涛生云灭,多指横刀七发”中的七发头陀
以及另一不知名高手三人合称“老中青”,老不死、中间人和最为深不可测的青梅竹。青
梅竹自幼曾受诸葛大恩,所以在“骷髅画”一役中面对连败两人而自身也受创的诸葛,空
负一身高绝武功却不愿还手,终为其所杀。路人甲讲述那一刻的情景时,眼睛没有看我,
自顾自的讲著。
…………
吹笛的人是个清秀、干净、白衣翩翩。玉树临风的少年人。
他横笛吹奏,踏雪而来,竟似一苇渡江,飘然而行。
行到桥头,停了一停,拔了一根修竹,连着青青竹叶,继续前行,然而笛声未止休过。
蓑衣人的歌声亦未停歇。
修竹大概有八九尺长,少年到了蓑衣人身前十三尺之遥,停下,笛离唇,说了一句:“是
你!”似乎震了一震。
蓑衣人道:“是我。”
少年人又吹起笛来,忽然换了首令人听了潜然泪落的曲子
…………
蓑衣人仍在唱着歌。
歌仍是歌,不过已不是刚才那首,已经换上一首听似平板但却似每个人心灵都曾唱过它午
夜梦回曾唤过它七世三生都曾听过它的曲子。这么熟悉,这么真实,这么远的传来。
蓦然,刀光一闪。
少年人的竹子,一节一节地断落。
到最后,少年人的头也断落。
落入水中。
然而刀光只闪了一闪而已。
刀已回鞘。
…………
我也迷失于路人甲描绘的那一幅画卷中去了,这一刻与英雄、侠义、阴谋、残酷统统无关
,我们唯一在想着的就是,那该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这样的人却没能在江湖中留下痕
迹?他也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侠客脚下的万千尸骸之一吗?
讲完之后,路人甲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说这不是他自己写下的句子。当时,我完全不明
白他的意思。
自在门的内斗愈演愈烈,天下第七以势剑击杀天衣有缝,许笑一心痛爱子之死,自在门武
功与杂学两大分支的对决不可避免。战局初始天衣虽然一度将元限逼到了死角。然而他不
够狠,所以死在元限手中。诸葛惊艳神枪一出,伤心神箭也不能抵挡。他又一次赢了,赢
得是谁?谁赢了?诸葛虽然还未彻底看破这个江湖,然而面对师兄的尸体和师弟怨毒的眼
神,他也不会认为赢的是自己吧?
四大名捕与六合青龙战得不可开交之时,浑身浴血的元限现身,二话不说就向自己的弟子
们下了毒手。祖师爷的谆谆告诫并不是开玩笑,元限生死关头妄用已经传出的武功,导致
自身功魔反噬,若不杀了被传之人,伤势恶化无可挽回。虽然跑了一个顾铁三,也可以缓
一口气了。没想到这次瘟神不把元师弟整到死似乎不打算收手,蔡京安排下杀局,冲在前
头的是编外弟子天下第七,救他的却是刚结下杀师之仇的王小石。也难怪元限最后一刻承
认不如诸葛,他教出来的确实不是弟子,而是牲畜。
现在自在门第二代弟子只剩两人,而仍恋栈红尘的只有诸葛师弟一人。江湖中每个人都说
他的智慧仅次于瘟神,是江湖中寥寥可数的正义化身——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存在的
话。我一直很疑惑,他的智慧不在我之下,难道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江湖的本质就是瘟神
一时兴发创造的游戏?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即使觉得完全是自己作出的选择,仍
然是幕后那只黑手设定的情势迫使你作出这样的决定。无论是前辈英雄还是我的几个师弟
,他们的人生都被瘟神搅得七零八落,我为什么还要陪他玩这种游戏?或许诸葛也看穿了
,但他比我适应性强,只要还没被玩死就满足了。既然不能抗拒生活的蹂躏,何不放松身
心,尽情体验生活的快乐,哪怕一点一滴也好。这句话是路人甲告诉我的,我觉得很有道
理,可能否实践则是另一回事。
虽然如此,江湖中人大多仍未参透第一层道理,否则他们也不会活的这么紧张。目前我知
道的人,至少有一个很有可能和我一样发现了不对,可惜他是个疯子,很难交流。他的名
字叫关七,曾经力敌十一大高手兀自游刃有余。他在人世停留的最后一刻很是说了些令人
费解的言语,之后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我问路人甲,他只是鬼鬼祟祟地指了
指天,再不肯多说一个字,真是令人气结。
我得承认对三师弟的印象不算很好,因为他很喜欢装神弄鬼,即使在他的弟子面前也要蒙
上一层面纱。诸葛年纪越大,我记忆中他真正出面干的事情就越少,说的话倒是越来越多
,乐此不疲地隔三差五拉几个人讲一通天下大势,内容还没有本质区别,这似乎已经成为
他最大的乐趣。每次和路人甲谈到我的这位师弟,他无一例外地都会先打一个呵欠,然后
跟我东拉西扯,不知所云。
虽然他对诸葛缺乏兴致,说到其门下弟子却是滔滔不绝,当然除了无情之外。自在门第三
代弟子中路人甲最看得入眼的恰恰是我的弟子沈虎禅,也是我的骄傲。看破世情不代表真
的断绝和过往的一切联系,我是做不到这一点,沈虎禅就是我现在和尘世之间尚存的唯一
连接点。和师弟们的高足相比,沈虎禅任一方面都毫不逊色,他也是作风最像师父韦青青
青的一个。路人甲最为赞叹的战役之一就是沈虎禅与万人敌麾下众多高手的那场对攻战。
对方出动了“一八九十千”和孟顶顶、余分分等精锐高手,还有两大特种杀人部队“蛇鼠
一窝”和“黛绿嫣红一泼风”,仍然挡不住沈虎禅的阿难刀。沈虎禅的刀法既是魔刀,也
是禅刀,这是他自己悟出的境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无论如何,瘟神创造的这一个乱世确实是风起云涌,荟萃了大批精英,同等级别的人物之
多,范围之广都是史无前例,这也正是江湖最为辉煌的时期。这几年来,不知是瘟神的精
力衰退还是意兴阑珊,他越来越少插手江湖事务,但又并非完全放任不管,偶尔会在小范
围内折腾一番,害死几个人,便心满意足地离开。另一方面,瘟神的变态程度却是更上层
楼,近来的受害者的死法极尽惨酷,一般程度的变态是不会挖空心思琢磨这些的。瘟神似
乎对女人有着某种心结,越是可人的女子在他的操纵下就会落到越恐怖的下场。以前的赵
师容、殷动儿、伍彩云、冰三家都是如此,但毕竟还有一些人可以侥幸逃脱。然而最近神
枪会孙摇红惨绝人寰的遭遇已经不能用令人发指来形容。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瘟神也懒了
,殃及的范围尚不致蔓延开来。
终于有一天,路人甲来见我的时候平静的告诉我他要走了,我一时为之愕然,想想也罢,
这样突如其来的离去也正适合他这样的人。于是我问他是否还会回来,他沈吟半晌,坚决
地说应该不会再来了,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他不会忘记江湖的一切、那些光辉或者阴暗的
名字和他曾经有过的感觉。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句走好。正打算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却
发现这家伙正用一种似曾相识的眼光盯着我,哦,我想起来了,这种目光的涵义是悲悯,
我经常这么看人,却很少被人这么看。路人甲就这么一直盯着我,就在我开始发毛的时候
他开口了:
“你认为自己是在生活的同时,瘟神只是为了编一出好戏来自我满足,而我们来这里则是
为了在观看你们苦难的过程中得到愉悦。”
听完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始分析它的语法结构,然后才一字一字地推敲意思。对
前两句我并不意外,证实了我长久以来的看法,要不是看穿了这一点我也不会出家。最后
一句话则彻底将我的精神世界击得粉碎。路人甲的真实身份我有很多种猜测,甚至设想过
他就是瘟神本人,所以才会对那麽多江湖秘史如数家珍。天神的世界我一直以为与我们的
江湖完全不同,现在才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天神真的跟凡人差异如此巨大,那他们又是以
什么为范本来创造出这样的世界呢?
原来天神并非无所不能,他们的世界与我们的江湖并无本质上的差异,一样要吃要睡,一
样有爱有恨,也许一样生老病死。在他们的世界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天神,而是具
有超出标准以上的智慧才有能力构筑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其他的一般人只能成为看
客,而这些人兴致勃勃地观看微缩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只是为了消遣娱乐。
我原以为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轨迹,注定被神灵戏耍已是人生最大的悲哀,现在我知道远
不止此,更可怕的是当你试图挑战命运巨轮时作出的挣扎却为另外一些人带来愉悦。我想
起了路人甲给我讲过的一个遥远国度中的竞技场和角斗士,他们为求生存的搏杀只能引起
周围观众的欢笑与喝彩。比较起来,我们和角斗士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个江湖对
我来说是活生生的存在,每个江湖人都在真实地生活,而不是戏台上伶人的表演。
我不知道这样呆呆地站了多久,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没有了路人甲,可是我知道关于他
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看来我的神经比关七强韧的多,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疯。看
著远方,我知道那里有一片叫做江湖的地方,其中生活着无数的江湖人。混杂其间的也许
还有无数看不见的观众,兴致勃勃地等待好戏的上演,可以叫他们路人乙、路人丙、路人
丁……
我突然发觉自己不再羡慕路人甲,对于我们的江湖来说他们扮演着看客的角色,焉知他们
的世界不是更高层次天神创造的游戏场景?也许他们很多人也是身为卖力表演的伶人而不
自知?这么想心中果然舒服了许多。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就不妨继续下去。或许有一天瘟神会心血来潮逼我重出
江湖,但也没必要整日为此忧心忡忡。又想起了路人甲的那段关于生活的说法,不禁微笑
,和这家伙做朋友还是值得的,至少我多知道了很多事情。
现在,我轻轻合上了那本我手录的《温书辑略》,封面上的书名旁边还有着三个小字,这
个名字早已不再为江湖人提起,从很久以前开始直到如今,他们都叫我懒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