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娥真<狱中行>之三
三、何时天亮
我一直在等天亮。
早晨六点,军歌便开始从远处传来。我都是听军歌来判断时间的。
晚上军歌一唱时,我便知道九点钟到了。
每到晚上睡觉时间,我精神便反常地特别好。长夜漫漫,楼下偶尔传来囚房铁门开关的
声音,不知又关进了什么新来的犯人。铁门沉甸甸,每一关上时的声响都像是朝着人的心
脏正中处撞击,我感到自己的心被撞歪了,我的心越跳越急越跳越重。我开始怀念保安处
的安眠药来。
在保安处失眠时,每天晚上医生都送安眠药来给我。通常,医生十一点半把一粒药带来
,大概因为怕我把安眠药收集来自杀,医生总是要亲眼见我把药服下后,他才离开。但一
粒安眠药只能令我酣睡一个钟头,十一点半吃下的安眠药,药性只维持到午夜一点多钟,
我开始又清醒起来,一直到天亮都不能再睡。
我要求医生增多一粒药给我。但两粒安眠药一样麻醉不了我,而门外的站卫兵却一直劝
我不要吃安眠药,因为怕我吃习惯后,没有安眠药不能睡。
在门外看守的卫兵都很好,我听了他们的话“戒”掉安眠药。他们又劝我多做运动。早
上天一亮我一口气做了两百个仰卧起坐的动作(以前在外面时连五十个也做不到)做完各
式柔软件操后,我又用尽力踢前踢、侧踢、廻踢等动作。尤其晚上七点半过后,我便尽力
运动,只求能够使自己筋疲力倦可以倒头便睡。
但夜里一上床,闭上眼睛,我却清清楚楚地听门外站卫兵换十二点班的脚步声。站卫兵
再一次换班时,已经是午夜两点了,而我却清醒得像正午的太阳。隔了好长一段时候,终
于站卫兵换四点钟的班,我知道天快亮了,心头微微掠起一丝兴奋。
六点钟时,我听到另一处囚房传来朋友打喷嚏的声音,(他带了几本明报丁望写的名人
传记而被抓)也许他刚刚睡醒吧,但愿他不会失眠。这时,远处军歌开始唱响,天又亮了
。但愿这新来临的一天便是我重获自由的日子。
但天亮有什么用,不能出去使我忍不住又吃上安眠药。而今转到军法处之后,却不再有
安眠药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