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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https://tinyurl.com/dxz74y8k
絮言：
https://tinyurl.com/td8ztk54
──有些人之所以走上某条路，是因为那条路对他而言，理所当然又明
晰无比，仿佛他正是为此所生，为此而活，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职，是他的
存在意义。
推开门，男人走进屋内，在客厅地板上看见自己的儿子。刚满五岁的他，
正趴在满地卷宗中，藉魔法提灯的光线聚精会神地看书。书并不厚，却密密
麻麻地全是文字，宛若知识织成的锦缎。
男人忍不住微笑。“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家。爸爸。”男孩头也不抬，还在看书。“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怎么不快给我个回家的抱抱？”
“爸爸身上都是雨。不要。”
“你这小鬼！”男人笑着将外袍披到衣帽架上，拿起毛巾擦干自己湿漉
漉的黑发，“你妈还没回来？”
“回来又出去了。”男孩的嗓音仍旧稚嫩，说起话来却条理分明，有早
慧的聪黠。“她说奈德麦雅教授临时找她，今晚要待在实验室。交代一下又
冲出去了。”
“那教授就爱使唤人。”男人轻声咕哝。“我知道了。那你晚餐应该还
没吃吧？我热个汤，我们一起吃吧。”
“好。”
“好就把书收起来。”男人弯身揉乱男孩的黑发，又看看散在地上的卷
宗。那是男人替自己教授排版到一半的论文集。“又弄得这么乱……这种东
西，你看得懂吗？”
“前面不太懂。”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男孩诚实地说：“可是后面看
一看，就比较懂了。但跟我想的又有点不一样，跟这边写的也对不起来，所
以现在还是不太懂。”
“好，那你慢慢想，等你长大就懂了。”男人不由得大笑。说得好像他
还知道要对照参考资料似的，真是鬼灵精一个。“总之快收一收，我马上好。
也别趴在地上了，会着凉的。”他摩擦著自己的手臂。“今晚可真冷。”
“因为爸爸你身上都是雨嘛。”男孩说。
倏地，原本只堆著柴薪的壁炉突然升起火焰。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客厅。
男人刹时震住了。
“你……”看着男孩手中消散的火焰，他一脸震惊。“你……刚才那个，
你再做一次？”
“欸？不要啦，好麻烦喔爸爸──我饿了──”男孩放下手臂，一骨碌
趴回地面，“我好饿喔，爸爸──饿到没力气收东西了──我想先吃饭──”
趴在书上，他鼓起双颊，眼睛灵动地一眨一眨，显然单纯是想撒娇。
“壁炉的火。”男人缓缓站直身体，惊吓之余，又有些兴奋与期待。“
你是怎么点燃的？再表演一次看看？”
察觉男人态度的转变，男孩不再耍赖，撑起身体迷惑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男人严肃地盯着他。男孩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还是依言伸手，纯熟地将
掌中火球往壁炉扔。壁炉的火烧得更旺了。
男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无法置信。“你……你已
经，会用法术生火了？”
“呃……因为你跟妈妈，每天都这样做啊？”男孩眨着眼，完全不能理
解父亲为何要露出这种表情。
男人吞了口口水，“你是说……”他干哑地说：“你只是看着我们这样
做，就学会了？”
即使是在达拉然这座将施法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所有人都对法术耳
濡目染，大部分居民也或多或少有些法术资质的法师之城里，能不经指导就
学会法术的人，依旧是极端少数。更别提以五岁这年纪来说，光是能从指尖
迸出一些火星，就可算是万中选一的法术奇才了。
而在男人面前，他的儿子，正从手中再度升起炙烈的火焰。
“是啊。”男孩的紫晶电眸里充满不解。“这很简单啊？”
──有些人之所以走上某条路，是因为那条路揭示了她的欲望，以一种
连本人都无从知晓的方式，填补了她的痛苦与空虚，满足她内心最深层的渴
望。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女人束起长发，端起空盘走向吧台。尽管“已宰的
羔羊”不是一般人的午餐首选，但对那些还得窝在地下室里学会如何在职业
导师发火前，用公鸡血正确划出召唤法阵的术士学徒而言，这里向来是他们
最方便的选择。
作为酒保兼店主，女人不太喜欢这种被当成次要选项的感觉，更不喜欢
有人把自己的酒馆当成快餐店。然而术士公会提供的特约优惠实在诱人，因
此尽管偶有不满，但女人终究还是待了下来，踩在这群学徒的头顶上，继续
懒洋洋地经营她的小酒馆──暴风城毕竟是人类的贸易首都，要想在这找到
租金这么便宜的店面可不容易。
可即使如此，女人还是不喜欢应对那些新手术士。他们通常自视甚高，
又老爱窝在角落故作神秘，对送来的餐点挑挑拣拣。虽然作为术士前辈，女
人自有对付这些小鬼的手段，但次数多了，她也难免对此有点厌烦。
“一代不如一代。”抹著桌面，女人喃喃自语：“现在的小孩真是……
下诅咒的次数都快比调酒多了……我可是调酒师耶。我开店可不是为了……”
“……不、不好意思？”蓦地，一个柔软的童声自她背后响起。“那个，
请问……这边，是术士训练的地方吗……？”
对“已宰的羔羊”而言，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纯真，格格不入到令人头皮
发麻。女人立刻回头，在门口望见一名金发碧眼，至多十岁左右的女孩。女
孩穿着孤儿院配发的连身裙，大半个身子藏在门后，一双绿眼眨呀眨的，正
怯生生地望着女人。
“对、对不起，小姐。我知道，您的招牌写着关店……”女孩的眼神楚
楚可怜，几乎能融化北裂境的所有冰山。“但是，那个，南丁格尔小姐规定
我们现在才能出来，所以我只能在这时候……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您的，
真的很抱歉……”
“哦，没关系。”面对那副表情，女人不由得语气放软。她虽然不怎么
喜欢小孩，但比起自以为是的新手术士，一名懂得把“请、谢谢、对不起”
挂在嘴边的小女孩自然是顺眼多了。“有什么事吗，小妹妹？”
“那个……我在找术士公会。”女孩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传单。“
上面说，术士都会待在这里……”
女人接过传单。那是暴风城冒险者公会印制的职业简介，上头列有各职
业公会的所在地点。而术士公会的登记地址，正是她这间“已宰的羔羊”。
“……也不能说错啦。”女人有些微愠。虽然术士公会确实是在地下室
没错，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就把她的酒馆登记成公会地址，这不是明
摆着把她的店当公会财产了吗！“对，的确有不少术士会在地下室进行集会。”
小女孩双眼一亮。“喔，那真是太好了！啊……请问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南丁格尔小姐说，想当冒险者的话，一定要先了解自己有兴趣的职业……”
“妳想当术士？”
女孩用力点头。女人昂起下巴打量她。女孩被她看得有点紧张，忍不住
垂下脑袋。女人轻哼一声，将传单递了回去。
“──算了吧，小妹妹。”她淡淡地说：“我不想泼妳冷水，但我真的
觉得妳不适合这一行。妳还是去圣光大教堂问问吧？”
“咦？不！那个，请等一下，小姐！”见她转身又要去擦桌子，女孩连
忙拉住她。“我──我是真的想当术士！真的！瑟凡会很用功的！所以那个……
拜托，至少，让瑟凡参观一下……”
“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又不是术士公会的人。而且这乱七八糟的职业哪
里吸引妳了？”
“嗯──因、因为，恶魔很可爱？”女人噗嗤一笑，小女孩有点脸红。
“而、而且，那个……嗯，恶魔，都很诚实，很守信，所以……”
“诚实？守信？我的天！妳说的是哪个平行世界的恶魔啊！”女人差点
没笑死：这孩子可真是全世界最不适合当术士的人了。
“呃，可、可是，恶魔不是会遵守契约吗？”金发女孩比手画脚，努力
想把自己的意思解释得更清楚一点。“那个，呃，就是说……只要跟牠们定
契约，牠们就一定会照着契约内容做事，不会自己毁约……”
“哼嗯──字面上是这样啦──”
“所以说，只要给牠们想要的东西，牠们就一定会遵守诺言了嘛。对不对？”
抓紧裙䙓，女孩抬起头，一对碧眸绿宝石般青绿灿然，闪著渴望的光芒。
“──只要跟牠们定契约，”她说：“牠们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永远
不会离开我了，对不对？”
──有些人之所以走上某条路，是因为那条路能够体现他的信念，不只
让他拥有实现理想的力量，更让他得到了能一同往前迈进的伙伴。
仪式的前一晚，德莱尼男孩有点紧张，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他当然明白，跟先前的狩猎测验与礼仪考核比起来，这场仪式不过是个
既定流程。而他所要做的，其实就只是准时到场而已。然而不知为何，他的
心情却比过去参加考试时还要沉重，心慌意乱到甚至有股逃跑的冲动。
窗外有人影闪过。德莱尼男孩翻身坐起，右手已经抽出枕下短刀。
“我啦！”人影窃笑着敲敲窗框。那是德莱尼男孩最好的朋友，喀尔文。
“我睡不着。来聊天吧。”
男孩爬出窗户，与同为德莱尼的朋友一同躺在草地上。他们望着星空，
看着点点星光在天边闪烁，像是缀在紫色帏幕上的银水晶。
“不晓得为什么就很紧张。”他说。
“真的。”喀尔文问：“所以你确定是跟巴特恩了？”
“嗯……毕竟本来就是巴特恩老师推荐我进骑士团的嘛。”
“听说他很严。”
“是啊。但他真的很强。”男孩说：“你呢？”
“不晓得。我妈希望我能被朵艾娜带，说她是下任骑士团团长候补人选，
跟着她有前途。但我爸比较想让乔欧带我，他说我要多学点礼貌。”喀尔文
吐下舌头。“……我都没加‘老师’。我爸听到一定会生气。”
“我们还不是圣骑士，没关系啦。”
“嗯。”喀尔文说：“还不是。”
闭起眼睛，他叹出一口气。男孩瞄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向星空。
“等我们开始当见习骑士，就不能半夜跑出来了。”他说：“我们要住
进宿舍，每天作息时间都要固定。”
“还要上好多课。历史、古代文字学、圣光哲学，还有一大堆实习课。”
“武器技能、医疗、军事、野外生存……”
“而且早晚都要祈祷，要跪在那边，把整本经文背出来──”
“背错就要重来──”
“还要学一大堆礼仪，连口音都要改──”
德莱尼男孩沉默片刻，“……你不想当圣骑士吗，喀尔文？”看着自己
的朋友，他认真地说：“我是说……如果不想的话，其实只要别去参加典礼
就好了。现在还来得及。”
“没那么简单啦。我爸妈一定会气疯好不好？而且我又没说我不想。”
喀尔文停顿一下，“我只是……有点紧张。也不晓得为什么。”
“也对。我也是。”
他们又安静了好阵子。星河自两个男孩头上流过，遥远的天边高挂著两
枚月亮，隔着好段距离却相互辉映，沉默并列著像是男孩们并肩躺在银河里。
“……而且，当圣骑士，有很多好处啊。”看着粉红色的月亮，喀尔文
缓缓开口：“只要有圣光认可，以后无论要到哪边都很方便。”
“没错，连一般人禁止进入的地方都能去探险。”
“而且不管是战斗还是治疗都懂，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能处理──”
“大家也都很信赖你，很受人尊敬，是非常了不起的职业──”
“还很受女孩子欢迎──”
他们停顿一下，接着相视大笑，又立刻警觉地摀住嘴巴。周遭还是很安
静。万物都还在沉睡，没有任何人或任何生物被他们惊醒，只有两枚月亮还
在夜空中随着星河漂流，一点一点往地平线的另一端移动。
“……等你确定分到哪边后，记得告诉我。”德莱尼男孩说：“我有空
就会去找你的。”
“好。而且我们放假时可以一起回来。”喀尔文回答：“不管见习能不
能通过，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
“对。”
德莱尼男孩点头，脸上的笑容愉快而坦然。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都是好伙伴。”
他坚定地说。
──也有些人，之所以走上某条路，是因为她早已无路可走。
在遴选完毕后，大部分夜精灵孩子都有了归属。
受到伊露恩青睐的孩子，会在月神殿接受牧师训练；有办法体悟自然循
环的孩子，赛纳里奥议会将协助他们踏上德鲁伊的道路；天生便与野兽契合，
能够聆听动物心声的孩子，将在哨兵部队中得到最好的训练；没有这些天赋，
但却身强体壮，不怕吃苦的孩子，未来将被培训为优秀的战士。
当然，伊露恩向来慈悲为怀，自然也总有它的安排。就算是那些缺乏天
赋，也没有强壮体格的孩子，他们还是能有各自的去处──木匠、铁匠、渔
师、厨师等，虽然这些职业没有作战能力，只能被划入平民阶级，但他们依
旧是维持社会运作的重要份子。在夜精灵社会里，每个人都有办法，也都应
该为大众做出贡献。这是所有卡多雷与生俱来的义务，更是让整体族群共存
共荣的最佳方式。
而在职业导师带走有天赋的孩子，工匠们也有了得以传承手艺的徒弟后，
几个孩子剩了下来。
“──还剩这几个啊？”看着眼前的夜精灵幼童，负责职业管理的见习
祭司蹙眉，“真是的，该怎么办呢……你们几个，有姓氏吗？”
其中两名孩子点头。年轻的见习祭司立刻笑颜逐开。“太好了！那妳们
两个就先回家，告诉家人：祭司想再多观察妳们一阵子，请妳们下次再来。
还有要记得：接着在家要好好锻炼身体，挖掘自己的天赋或兴趣哦！”她摸
摸两个孩子的头，“只要继续努力，妳们一定也会变成有用的人的。”
送走这两人，见习祭司转身，继续苦恼地盯着其他孩子：一名蓝发男孩
瘸了右腿，一名绿发女孩有点驼背，还有一名紫发女孩虽然外表正常，但却
比同龄的孩子瘦小许多，明显矮了其他人一截。
“真是的，所以也没人想照顾你们啊？”她嘟嚷：“这下可麻烦了……
欸，赛斯妳能不能帮忙多养几个？这边还剩三个！”
“不行耶，我这边够多了。”被唤作赛斯的夜精灵女子摇头，“我已经
收了五个学徒了，还要顾自己的孩子。真的没办法。”
“我这边也不行。”另一名夜精灵男性接着道：“生态调查需要体力，
这几个看起来真的不合格。”
“欸──怎么办啦，又不能丢著不管──”见习祭司嘟起嘴，“大家太
过分了吧？都把麻烦丢给我──”
“妳说话太不得体了，娜希尔！她们也是伊露恩的子民啊！”另一名高
阶祭司出声斥喝：“并不是只要正确，就什么都能说了。有些话是必须放在
心里的──这是为人处事最基本的道理跟尊重！妳的礼仪课程都上到哪去了？”
名为娜希尔的见习祭司缩下肩膀，一副做错事的表情。高阶祭司叹了口
气，缓步走到三名夜精灵孤儿面前。
“……你们几个，不要灰心哦？我相信，你们身上一定也有优点的。”
望着这些孩子，她温柔地说：“放心吧，我看得出来：你们其实就跟大家一
样，是很棒、很优秀的卡多雷。所以不要难过，要对自己有信心哦。”
孩子们眨着眼看她。高阶祭司微笑一下，转身从长桌上拿起几个提篮。
“你们知道吗？我们住的这片森林非常丰饶，一年四季都有可食用的鲜
果。那些东西不管什么人都能摘到，是非常简单的工作。就算是你们，也一
定能做得来的。”她慈祥地说：“伊露恩会眷顾所有人，她特地为你们留下
了那些果树。只要有那些水果，你们就可以养活自己，还能跟其他人交换物
资了。是不是很棒啊？”
她递出提篮，一脸和蔼。瘸腿男孩迟疑一下，伸手接过了。高阶祭司摸
摸他的头。
“妳们呢？”看着另外两名女孩，她问。
驼背的绿发女孩还踌躇不定，紫发女孩却已经大步越过高阶祭司，直接
抓起放在长桌另一侧的短刀。
“……这样啊？”高阶祭司的笑容依旧亲切，充满了光明与温暖。“那
妳一个人要小心哦？”
紫发女孩没理她，握紧短刀毫不犹豫转身就往村外走。
“五年后可以再回来换一把新刀哦？”在她身后，高阶祭司挥手叮咛，
“伊露恩会与妳同在的。一定要加油哦？”
紫发女孩一语不发，丝毫不打算回头。
林风刮起她的长发，而她的金眸冷冽如刀。
──人的境遇各有不同。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也各有其踏上道路的理由。尽管这些路各不相
同，但正因人生路如此遥远漫长，弯曲绵延一眼难望，因此这些不同的人生
道路，偶尔也会在不同的时间点交错汇聚，接着各自分离。
拉着职业导师的手，黑发男孩走出传送门，缓步踏入法师塔传送区。头
一次来到暴风城的他，正好奇地环视周遭华丽的浮雕与旗帜，一双紫眸闪闪
发亮，对即将在暴风城展开的学徒生活充满期待。
站在竞技场上，德莱尼圣骑士举起手，让灿白的圣光照在另一名倒地不
起的圣骑士身上。围观的骑士团成员们纷纷交头接耳，然后是稀稀疏疏的掌
声，接着越来越响越来越亮，最后终于响遍了整座竞技场。在那些热烈的掌
声中，德莱尼圣骑士只是默然无语。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今后将永远与他
的好友分道扬镳。
拍拍裙子，金发女孩从孤儿院门口跳起来，直接扑进德莱尼圣骑士怀里。
德莱尼有点讶异，却还是有礼地向女孩点头问候。女孩抬起头，冲着他灿然
一笑。而德莱尼在她的绿眸中，看见了希望耀眼的光芒。
坐在冻石农场的壁炉前，金发少女正听着一名紫发夜精灵说话。夜精灵
喋喋不休语速飞快，比手划脚拼命地讲，从物种生态谈到政局变化，又从近
代历史聊到远古神话，滔滔不绝完全停不下来。尽管金发少女根本插不上话，
但她却毫不气恼，甚至没有半点厌倦，只是坐在夜精灵面前静静聆听，用温
柔的眼神望着对方脸上灿烂的美丽笑容，以及短暂换气时，自眼角闪过的哀
然泪光。
在暴风城的街道上，黑发少年正与紫发夜精灵疯狂拥吻。他们吻得如此
深切如此焦急，如此狂热又如此珍惜，仿佛他们根本不在乎呼吸，仿佛他们
下一秒就会断气，仿佛他们等待对方出现已经等得太久太久，除了继续吻到
天长地久以外根本别无所求。
站在法师塔的顶楼书房，黑发少年大口喘气。空气中还残有淡淡的苦甜
味，钻进他的胸口让他近乎窒息。阳光照在书房里温暖无比，他却觉得自己
的心被人狠狠扔进冰冷的湖水里。
而在重重道路反复交错分离的过程中，如今又有两条路即将交会，朝着
未来不断往前延伸，编织出全新的地图──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90.5
Prologue
──暴风城‧法师塔公共研究室 A.M.11:27.──
这阵子，瑞斗‧汉尼拔‧莱克特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尽管所有暴风城的法师研究生都知道：瑞斗‧汉尼拔‧莱克特绝不属于
亲切友善的类型。但大抵来说，只要别在他面前贬低工程学，或是问他一些
以他的标准看来太过愚蠢的问题，那么就日常社交而言，瑞斗这人还算好相
处，心情好时甚至颇为风趣，挖苦人时总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
不幸的是，瑞斗‧汉尼拔‧莱克特最近心情一点都不好。这点可以从他
满桌的羊皮纸卷，续杯了五次的免费咖啡，脸上明显的黑眼圈，还有刚被他
从研究室轰出去的两名学生看出来。
当然，在公共研究室降低交谈音量是基本礼貌。因此真要说起来，那两
名学生是有点不对。然而作为一名常识人，萝希‧玛莫亚拉非常确定：这种
时候的正常操作程序，应当是客气有礼地请对方从门口离开，而不是直接走
过去，二话不说就用一发火焰冲击把他们炸出窗外──感谢圣光，当时窗户
是开着的。现场除了那两名学生与半片窗帘外，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关起窗户，瑞斗坐回原位，继续埋首写稿。几名法师学徒互望一眼，非
常机警的收拾东西离开了。
萝希‧玛莫亚拉的警觉心很高，立刻跟着低头把魔法书塞进背包里。然
而她的整理能力堪称悲剧。还没等她和背包空间奋斗完，瑞斗已经走了过来。
“萝希，”站在她背后，黑发法师开口：“方便打扰一下吗？”
“──对不起。”抱着背包，萝希慢慢转身，努力挤出她最不具威胁性
的笑容。“我知道我的存在干扰到你了！我真的很抱歉！我会加快速度……”
“妳在说什么？”瑞斗困惑地说：“我只是想问妳：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一起去安戈洛环形山考察。”
萝希猛眨双眼。瑞斗递出一份企划书。她反射性接过了。
“我最近有个案子，需要去安戈洛环形山进行两个礼拜的短期调查。但
这种计划不能由研究生单独处理，最少要两人以上才能成行。”瑞斗解释：
“妳曾有过相关经验，所以我觉得妳应该是搭档的最佳人选。”
“我是接过类似计划没错，但我那时只有到辛特兰，没去过这么远的地
方。”萝希翻著企划书，迅速开启研究模式。“而且既然研究生不能单独负
责这案子，那你当初申请是怎么通过的？”
“这个嘛，算是用了点小手段吧。”黑发法师轻轻眨眼，脸上突然掠过
一抹浅笑，“我知道这不合规定，不过先抢先赢嘛──所以，妳愿意吗？”
他笑起来的样子相当好看，慵懒之余又带点狡狯，有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萝希心跳刹时漏了一拍。
“……抱歉，不方便喔？”将视线焦点转向后面烧了半边的窗帘，她坚
定表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真的没空跑这一趟。”
“哦，其实妳本人不去也行的。因为老实说，我只是需要个名义上的搭
档，让我能符合审查条件，顺利出去跑任务。”黑发法师的嗓音极度温柔，
望着她的紫眸清澈无比。“妳只要挂个名就好，其余都由我处理。妳完全不
用担心。”
“不。只要我的名字在上面，我就必须为此负责。所以我不接受这种做
法。”瞪着窗帘上的焦痕，萝希毅然拒绝：“而且你刚才明明说是因为我有
相关经验才找我的。这听起来很矛盾不是吗？”
瑞斗又眨眨眼。萝希跟着眨回去，接着赫然回神。“喔等等等等……不
是，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瑞斗！抱歉，我只是觉得……”
“不，没关系。”黑发法师噗嗤一笑。萝希忍不住又有点心动──该死，
他笑起来真的很帅耶！“妳说得对，是我太轻率了。不好意思，打扰妳了。”
抽走企划书，黑发法师又回头继续赶稿。萝希看着他身旁堆得跟小山似
的参考资料，还有从桌面一路铺到沙发跟地板的羊皮纸卷，站在原地犹豫了
很久。
“……瑞斗，我问你喔？”盯着对方那身皱巴巴的长袍，她小心地问：
“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不太确定。”
“……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不太确定。”
“……你最近一个礼拜，有吃过除了魔法面包以外的任何东西吗？”
“不太确定。”黑发法师停笔，抬头皱眉盯着她。“干嘛？”
十五分钟后，她们已经坐在“蓝色隐士”里。
萝希原本以为：她得怀着必死的决心，才有办法将对方拖出来吃饭。但
没想到，她不过是说了这餐算她的，瑞斗就乖乖放下羽毛笔自己跟过来了。
萝希点了两大盘总汇三明治，直接推到瑞斗面前，接着满心困惑地看着
对方抓起三明治猛咬，咬的时候眉头深锁，另一手居然还在拼命翻资料，视
线完全没有离开书本过。
“你应该不用这么拼才对啊？我记得你根本不靠实习赚生活费的。”她
不解地摇头，“你最近出了什么状况吗？”
“嗯。”
他没有否认。萝希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只是平白忍受了整整三分钟的
沉默尴尬。看着完全不打算多加解释，只是不断把食物填进嘴里的黑发法师，
萝希觉得自己像在喂路边的流浪猫──蹲在旁边看牠吃饭还行，但只要伸手
想摸就会立刻跑掉。
“……那是我出钱的耶。”她指指瑞斗手上的水果三明治，“你都让我
请客了，那至少应该更……怎么说？和善一点吧？”
“事关隐私，我不是很想多谈。”瑞斗放下三明治，视线总算从书上移
开，愿意正眼看她了。“但我的确很感谢妳──老实说，我还是现在才终于
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吃腻魔法面包了。”
他叹了口气，表情突然变得很忧郁，像是心事重重，却又不敢向人倾吐
烦恼。萝希一下就心软了。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啦。”她退让了。“总之你是想找个搭档，好让你
能拿到外出许可吧？不好意思，这我实在帮不上忙……不，等等，你不要那
样看我！我真的不行！你知道我不喜欢帮人挂名的！而且我下礼拜就要去赤
脊山受训了，真的没空！”
“好吧。”
瑞斗低下头，继续边吃边看书。萝希猛搧脸颊，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热度
降下来──可恶，这家伙的长相真的很犯规耶！
“……你知道，自己其实长得很好看对吧？”她不甘心地说。
“嗯。知道啊。太明显了。”瑞斗头也不抬，“但我也没逼妳嘛。应该
无所谓吧？”
萝希撇下嘴角。
“三明治我也不会吐出来的。剩下我会全部打包走。”瑞斗补充：“谢
谢招待。”
萝希“啧”了一声。
在学生之间，关于瑞斗的传闻一向很多。好坏都有。
好的部分并不意外。事实上，撇开那张光是对眼就能让人心跳加速的脸
不谈，瑞斗可说是萝希这辈子所见过最有天赋，也最有研究热情的法师──
在学术界里，“天才”并不少见，但要天才到这个程度，又努力到这个程度
的，除了瑞斗以外，萝希还真没见过第二个。
然而在此同时，瑞斗‧汉尼拔‧莱克特也有不少负面传闻。
确实，他不只外表出色，同时更有惊人的法术天赋。但某些程度上，这
些优点反倒成了他的阻碍，让人无法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努力，而只将他的
成就归咎于天资，或认为他不过是靠长相争取到了比别人更多的机会──这
当然是修饰过的说法。实际流传的谣言，可比这要难听上好几百倍。
萝希很讨厌这种说法。
尽管她也有点埋怨：为什么同为人类，有些人却能如此得天独厚，显然
人生一点都不公平。可于此同时，在与瑞斗同窗的这五年来，萝希也把他的
努力看在眼里。而她扪心自问：就算她能有那种天赋，她也绝不可能和瑞斗
一样满怀热情，认真起来不只是拼命，根本就是不要命。
这也是萝希为什么会想帮瑞斗一把的理由。同为法师，她一直非常尊敬
瑞斗，不只叹服他的才华，更敬佩他的决心跟毅力。像他这样的人，绝对值
得更公正的评价跟对待。
但矛盾的是，某方面来说，这些流言也其来有自。
瑞斗确实非常优秀。也因此，看在那份才华和那张脸上，包括萝希本人
在内，大家对他多少有点偏心，即使他偶尔做了点出格的事，也总会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或起码给他一点方便。而这就让那些传言多了几分真实性。
更重要的是，瑞斗本人也非常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甚至从不打算掩饰
这件事。他很清楚，大家总会对他特别宽容，并将其视为理所当然，认为自
己本来就该得到更好的待遇。说白点，就是个从小被所有人惯坏，恃宠而骄
的家伙。
就因为这样，萝希虽然敬重瑞斗，却不想和他走得太近。这不只是因为
瑞斗的坏脾气──而这多半也是大家宠出来的──也因为她不喜欢这个总会
忍不住对瑞斗另眼相待的自己。萝希向来重视公平，而才华与努力兼具，却
又同时颇有心机的瑞斗，则让她矛盾不已，只好选择保持距离。
……不过，会对这家伙偏心，应该也是没办法的事吧？盯着黑发法师，
萝希暗忖：再怎么说，天赋跟外貌都不是能自己决定的，而瑞斗也确实比所
有人都认真努力。既然如此，看在那份研究热忱上，对他宽容一点，好像也
没什么关系？
可话说回来，这家伙的长相真的很犯规耶？不只五官清秀俊美，带点淡
淡的中性气质，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不羁，有种落魄贵族特有的浪荡与
优雅。尤其是那对眼睛，简直宛如紫水晶般深邃美丽，闪著耀眼的魔性光芒
──
坐在对面，瑞斗双手交握，下巴撑在交叠的手背上，正瞇眼望着她笑。
“──妳改变主意了吗？”他问。
“完全没有。”突然回神的萝希坚定表示：“别看我！我不吃这套！”
“我不懂妳的意思，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更何况，与人对话时，
看着对方的脸是基本礼貌。”
说著，黑发法师又眨了下眼。萝希别过脸，抓起苹果茶闭眼猛灌。瑞斗
在她对面发出有趣的笑声，她只想给这个没出息的自己一拳。
──天杀的，她居然连到这种时候，都还舍不得揍他的脸！
“……反正，你去找别人啦！”萝希放下空杯，又多点了两杯水果茶以
备不时之需。“只是挂名的话，其他人也可以啊？干嘛坚持找我？”
“找过啦？但一个个都跟我装死。拉米那家伙，甚至光看我走过去就直
接放缓落术跳窗逃跑！”黑发法师脸色一沉，翻脸速度比翻书还快。“跟他
们比起来，妳的拒绝还算有诚意的咧。”
“你已经完全抛弃‘最佳人选’这说法了喔？”萝希翻个白眼，“那你
就往外找吧。这种计划主要讲求多工合作，职业组成通常没有限制。你可以
找朋友──”接着在看到对方眼神时住了嘴。
──也是啦！这种脾气一来就把人轰出窗外的家伙，怎么可能有什么朋
友呢！
“……我连我研究室隔壁是谁都不记得。”低下头，黑发法师单手托脸，
闷闷地搅著咖啡。“而且挂名这件事，也不是真的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行的。
起码要跟对方有点认识，否则后面要是出问题……”
“够了。我不想听那些细节。”萝希正色，“你知道我很在意这种事的！”
黑发法师垂下眼，居然还真的乖乖闭嘴了。见他这么安份，萝希马上又
心软了──可恶，她真的很拿他那张脸没办法耶！
“……我帮你问问认识的人吧？”她无奈地说：“但你下礼拜就要动身，
时间实在太赶。你最好别抱太大期望──不，我不会帮你找那种只想挂名的
人。我知道你自己就有办法完成任务，但我讨厌这种事！签名就要负责！要
遵守规定！”
“也行。反正能过审就好。”瑞斗耸肩一笑，“谢谢妳囉！”
他的笑容实在太过美好，萝希忍不住又开始脸红，同时却也非常不甘心。
“……你其实一开始就打算要我帮你找人了，对吧？”她说。
瑞斗眨眨眼，笑得更愉快了。萝希只能掩面呻吟，招手又点了一杯水果茶。
三天后，萝希大步冲进顶楼书房，将申请书扔到正在熟睡的瑞斗头上，
直接遮住那张脸。
“──你要的人！”她刻意装出粗声，好让气势不落于下风，“算你运
气好！我朋友的朋友有个朋友正好认识一位朋友，非常需要野外实习经验，
却一直找不到搭档！我已经跟她谈好，她当天会在银行前等你。你们会合后
可以直接出发！”
“这什么完美的六度分隔理论啊？”黑发法师嘟嚷着，从沙发上慢慢爬
起来，睡眼惺忪地翻资料。“术士？还一直找不到搭档？什么情况？”
“不知道！不晓得！不清楚！不明白！反正我仁至义尽了！”萝希摀住
双眼大叫──吼唷这家伙连睡脸都很好看是什么情况啦！“这是她的申请资
料！你自己去跑剩下流程！其他我都不管了！不管怎样都不管了！”
“妳有必要像看到脏东西那样对待我吗？”她听见瑞斗轻声叹息，“不
管怎样，谢谢妳了……我知道妳向来不欣赏我的某些手段。但就算这样，妳
还是帮了我。”
“没办法啊！总不能让你只靠魔法面包跟研究室的免费咖啡过活嘛！那
样实在太可怜了啊！反正就这样啦！”萝希依旧死死遮住双眼，完全不敢张
开──可恶，只能靠听觉以后，就发现这家伙连声音都超级好听的啊！那个
叹气声太棒了吧呜呜呜呜！“可以了吧？你满意了吧？没事我就走囉！”
“当然，我已经麻烦妳太多了。”瑞斗停顿一下，“妳是个正直的人，
萝希。虽然我偶尔觉得妳有点死板，但我其实挺欣赏妳的──这世上需要更
多像妳这样的人。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尽管没看见他的脸，但萝希还是脸红了。“……别想用这种话拐我。就
算你说这种话，我也不会开心的！绝对不会再上当了！”
“或许吧？”瑞斗发出轻笑声，“受训时多保重了，萝希。愿妳未来一
切顺利。”
说完这句话，他便沉默下来。书房里只剩下翻动资料的沙沙声，以及羽
毛笔滑过纸面的悉苏声。
萝希还定在原地不动。但她之所以没有移动，并不是因为她被瑞斗那些
话打动了，而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要先睁开眼睛，才有办法离开
书房。
她缓缓放下双手，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不出所料，在她面前，瑞斗正
双腿交叉，昂起下巴游刃有余地睨着她笑。
“──我还在想，妳到底要在那边站多久咧？”他笑道：“要不要眼睛
再闭起来，让我牵着妳护送妳下去？”
萝希的脸彻底红透了。
“──不！需！要！”双手聚起蓝光，她闭眼怒声大喊：“不准小看我，
瑞斗‧汉尼拔‧莱克特！我好歹也是个法师！就跟你一样！”
苏！一道蓝光闪过，萝希已经消失在传送阵中。瑞斗望着她消失的地方，
有趣地扬起眉毛。
“说得好。”他赞许道：“这才算是法师嘛。”
伸个懒腰，他拿起申请资料，重新倒回沙发上，就著阳光懒洋洋地翻阅。
“瑟凡西诺‧艾德华‧盖恩……”
盯着上头的签名，他喃喃自语。
“……拜托这次来个正常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