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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破晓时分溜出暴风城堡。
这段路是国王的特权,穿过幽暗的王家庭园,出入口的小门钥匙在安杜
因手里。天色仍暗,大片乌云遮住月光。安杜因走得很急,配合贝恩‧血蹄,
牛头人一步就能跨越整个沟渠,安杜因还得退后一点,多跑两步跳过去,落
地时双脚陷入泥里。“你真吵。”怒西昂幸灾乐祸地说。
安杜因朝他做鬼脸。“反正附近没有士兵。”这是他熟悉的街道,气味
污浊,混著垃圾、牲畜、古老石墙和炼金工坊的浓郁花香,而他已经三年没
能在这种时候外出游荡。
“你根本不用来,我一个人也可以把他送上船。”
怒西昂一路都在抱怨,安杜因理所当然忽略,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
往左边的小巷走,避开赶早市的货车。“我要带你们抄小路,免得引起注意。”
黑龙不会懂的,这像是小小的冒险,通往港口的路够短也安全,安杜因可以
快去快回,在被发现前若无其事回到地图室里开会。
“我还没谢谢你帮忙。”贝恩说。就算裹着斗蓬,盖住整个头,牛头人
还是很难掩饰那巨大的身形。“我铭记在心。”
“小事。”怒西昂说。他只花了三天就找齐船和水手,只等贝恩一到就
开航,能用最快的速度横越海洋,返回牛头人的故乡。当然,安杜因考虑过
更简单的方式,但负责传送门的大师一口回绝,卡林多的状况诡谲不明,他
们不敢保证开了扇门,会有什么玩意儿在对面等。
这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但他终究得送走贝恩,愈快愈低调愈好,免得
城内的暗潮汹涌扩大成暴动。不止一个夜精灵前来请愿,要“那个牛头人”
偿还血债。尽管贝恩没有亲手烧了他们的家园,也该当同罪。
“我明白他们的心情。”贝恩苦笑。“这种状况下还能全身而退,我就
该心存感激了。”
安杜因无言以对,这时候说“那不是你的错”只会显得虚伪。牛头人终
究是部落的一份子,正如安杜因也手刃无数敌人,血染的循环向来难以打破。
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们也得在战场相见,只能以杀死彼此作结。
离码头愈近,水气愈重,路旁静置待修的渔船,破网堆积如山,脚下不
时传来贝壳被踩碎的脆响。远处海面还看得到几艘船,夜补回来的鱼货才刚
上岸。安杜因穿过市场后方,浓重的腥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听到牛头人
拼命想放轻脚步,但就是会踢到地上的木桶,还有怒西昂撞到架上风干的鱼,
一脸恼怒,搞不懂这整排气味强烈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月来怒西昂还算安分,大概,对一头龙也只能要求这么多。好歹他
大部分时候都跟在国王身边,依旧戴着项圈。麦格尼每回看到,总是发出不
赞同的哼声,黑龙却像是毫不在意,也不再提起要拿掉这个烦人的玩意儿。
安杜因不知道该对此作何感想,那是嘲弄,妥协,还是某种古怪的补偿方式,
为了他曾做过的事?
偶尔,怒西昂还是会不见踪影,又在一两个时辰内出现,没打算多做解
释。如果安杜因已经睡了,怒西昂就干脆钻进床里,也不管身上带着寒意或
水滴。昨天夜里他才被弄醒,睡意朦胧地把黑龙拉进怀里。“你不能再这样
放倒卫兵,肖尔快抓狂了。”
“你不如直接撤掉他们。”怒西昂嗤之以鼻。“有我在这里,还有什么
好担心的?”
“嗯。”安杜因不置可否,这建议一定会被否决掉。“你上哪去了?”
“我在厨房里。”怒西昂说得一本正经。“他们做了一个糖雕城堡,上
头还有你的小人偶和暴风城旗,真是有趣。”安杜因没办法分辨这是真的,
还是又在胡扯,但他没法再问下去,怒西昂就用吻和手指让他分心了。
“……甜的。”
“我偷吃了一个小尖塔。”
现在黑龙大步往前走,好奇地左右张望,把脚下贝壳踢得老远。安杜因
首次想到,他该在公务之外带怒西昂出来,让他看看凡人生活的地方,别老
是去军营、医院和大教堂。他可能尝遍各个大陆的珍馐,但肯定没试过路边
的烤鳗串,或是市场里的炖汤,里面放了许多小螃蟹,还有他刚才撞到的鱼。
但谁会想到发生那样的差错?安杜因选了最偏僻的码头,小心沿着仓库
后方走,路边只有弃置的破船和烂木头,几乎没有灯火,最近的人声在二十
码外,那里刚有两艘夜捕船正在卸货。他们转过路口后加快脚步,接应的人
也从舢舨上起身,挥手示意。万事具备,只差乘客。
然后那个喝醉的水手就这样冒出来,一头撞上贝恩。
“该死。”安杜因很不得体的咒骂出声。“贝恩,快走!”
一片混乱。那个水手绊到自己的脚,一屁股跌坐在地。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尖叫,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牛头人!部落打过来了!快叫士兵!”
邻近的仓库亮起灯光,接着叫喊如火燎原,脚步声迅速逼近。牛头人拔
腿狂奔,每一步都震得码头晃动,巨响令人心惊。有什么东西飞过来,落进
安杜因左侧的海里,紧接着又一个,这次近得多,差点打中他的头。四周没
有别的掩蔽物,在小船划走之前,贝恩就会被逮住。
“在那里!”
“叫士兵!”
“部落入侵!”
“敌人在哪里?”
怒西昂上前一步,瞇起眼睛,露出掠食野兽看到猎物的神情。安杜因连
忙抓住他。“你能让他们睡着吗?”
“太多了,可能会出差错。”黑龙饶富兴味地看着人群逼近。“不过,
我可以把他们全部吓走。”
“别用那招,会引来更多人。”安杜因握紧他的手,同时拉下兜帽。“好
吧,那用备案。”
“什么备案?”
“引开他们。”他拔腿就跑。
算他运气好,这群人匆匆忙忙,搞不清楚状况。安杜因直接往他们冲过
去,让自己暴露在火光中,又在被逮到前钻进狭路。他跑得不够快,背后还
是挨了一下招呼,不知道是石头还是木棍,痛得他差点往前仆。他同时也感
觉到怒西昂的手劲,像是想甩开安杜因,回头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圣光在上,这比拉扯一头龇牙低吼的猎犬还可怕。他只得抓得更紧,
头也不回往前狂奔,只有在爬过一堵矮墙时暂时放手。
“搞什么鬼?”怒西昂抱起双臂,难以置信地瞪着安杜因,不管怎么说,
要他做这种事实在太超过。
安杜因露出无辜的困惑神情。“你爬不上来吗?”
怒西昂卷起袖子,咬牙切齿。
“动作快。”
路口有人守着,但安杜因早就料到,及时拉着怒西昂转头,躲进两排仓
库间的缝隙,挨在石墙上,大口吸进冰冷的空气。当然这个地方没法久待,
他离开时弄出够多噪音,确保“在那里”、“拦下他”的吼叫一路跟在后方,
再转进市场旁边曲折的巷道。有人从岔路赶来,差点就抓住安杜因,但距离
没抓好,反而被安杜因撞倒。那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大声哀嚎,火把也掉落
在地。
“老天。”安杜因倒抽一口气,煞住脚步,想回头却被怒西昂一把拉走。
“你想干嘛。”
“他可能受伤了。”
“少蠢了。”怒西昂斥道。“我看他好得很。”确实那人已经起身,正
对赶上来的士兵大吼。安杜因三步并两步爬上阶梯,跳进某个院落,有狗狂
吠,幸好被挡在墙后面。“抱歉。”他脱口而出:“只是路过。”他们溜进小
巷时,外边士兵正开始拍门,吵醒更多人。
幸好他们不需要跑太远,安杜因从小就会溜出城堡,在大街小巷里乱闯,
就连运河边的斗狗场和水手聚集的酒馆,他知道得一点也不比军情七处少,
也幸好这边的船坞正待整修,还没拆掉。他把怒西昂推进放工具的小屋,反
手带上门,弯身撑住膝盖,让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缓。
“我们可以在这里躲一会儿。”
“干嘛这么大费周章。”怒西昂愈发不高兴。“你只要——”
“嘘。”
几个人从外边跑过,铁靴踏得很重,士兵也出动了。“是谁通报港口遭
到攻击?”
“有人说出现不死族的刺客?”
“不是小偷吗?”
怒西昂嘶声说。“你流血了。”
“没事。”他还真的在流血,袖子破了一个大洞,但根本无暇感觉到痛。
“他们想杀你!”
“他们吓坏了。”安杜因试着讲理,虽然怒西昂八成听不进去。他模仿
血肉之躯的举止,骨子里仍是一头野兽。“是我自己惹的祸,怪不得别人。”
“如果我是国王,才不会让他们爬到头上。”
“你知道吗,”安杜因叹气,这招有点卑鄙,但他实在不想再吵这种话
题。“如果我是你理想中的国王,就不会让你这样讲话。”
“有道理。”怒西昂想了一下。“但我迟早会说服你破例。”
“是哦。”安杜因忍不住用手肘撞他。“你那无人能敌的龙族魅力。”
这个仓库堆满杂物,木屑的味道特别浓厚,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裂缝,
几乎等于没有。黑龙不耐烦地动了动,他向来不喜欢狭窄的地方。“我们还
得在这里待多久?”
“再一会儿。”安杜因侧耳倾听,码头的方向传来吆喝,听起来是渔货
上岸,工人仍在谈论刚才的骚动。没人提到那艘划出港口的小船,但安杜因
不敢掉以轻心。港口警备队没这么松散,他们还会在附近巡逻,起码加强警
戒到天亮。
“这什么——老天,是渔网。”怒西昂踩到什么东西,嫌恶地嗤了一声。
“这让我想起——”
安杜因吻了他,手指拂过他的下颚,停留在颈侧,倒不是想叫怒西昂闭
嘴,而是他就想这么做。即使经历了这些混乱,即使两人身上有海和燻鱼的
味道,即使四周连盏灯都没有,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这个吻还是很棒。他多
久没做过这么疯狂的事了?简直像又回到了过去,只凭冲动就跳船进陌生的
大陆,或是更小的时候翻墙出城堡,还对王家学士恶作剧。拜托,殿下,
想想你的身份。
“有什么好笑?”
“我不是在笑你。”他又猜错了安杜因的心思,真是有趣。这个强大,
傲慢,无所不能的造物,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像个血肉之躯,毫不隐藏暴
躁的脾气,抱怨个没完,却没撇下他离去。于是安杜因又吻了他,直到两人
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怒西昂的手也探进了他的衣服里。
“你不会想在这里引诱我吧?”安杜因先发制人,这明显的耍赖行为能
惹火任何人。
“何不求我住手?”怒西昂轻语,手威胁地在他腰上游移,搔得安杜因
差点笑出声音。这下没完没了,他们低声绊嘴,谁都不想示弱,直到外头又
有人接近。
安杜因匆匆打住,转头看着黑暗中透进的一丝日光。数量有点太多,骑
马和步行的都有,金属敲击格外清晰,还有马迪亚斯‧肖尔的声音,比平常
还要凶狠。
“你们被耍了,这群蠢蛋。”他跳下坐骑,离安杜因藏身的地方只有十
码距离。“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港口跑来跑去,什么也没逮到。第二队去守着
码头,注意进出的船,有任何可疑人物就拦下。每个仓库,每扇门都要打开
来确认。”
安杜因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响亮得令人心惊。他们从码头一路狂奔到
这里,不可能没留下痕迹,在肖尔这种追踪老手眼中,肯定就像灯塔那般明显。
“拿火把过来,这里有脚印,仓库后面那条路都是泥坑,一堆人踩过去……
瞧,你们的眼睛长哪去了?””
怒西昂沉下脸,愈发不耐烦。
“看来他们还是欠缺教训。”
“不行。”安杜因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力道重得让怒西昂扬起眉毛。
“不让我处理的话,就只能等他们搜到这里了,你不会想看肖尔那张脸吧。”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让我想想!”这时他才意识到怒西昂的力量,即
使化为人形也一样,果然那天晚上他乖乖就范,只不过是戏弄安杜因的伎俩。
他抓住怒西昂的手腕,却怎么也没法让他安分靠着墙站,反而是自己在慌乱
中一脚踢到破木板,那整排被人遗忘的垃圾就像骨牌般连续崩垮,震得安杜
因耳里嗡嗡作响。
圣光在上,安杜因觉得自己当场化成了石像。小屋的门被一脚踹开,火
把亮得让他一时目盲,脑袋也变得空白,只听到肖尔咬牙切齿的声音:“陛下?”
安杜因小声哀嚎:“该死。”
“早安,肖尔,真是凑巧。”怒西昂彬彬有礼,那语气曾经不止一次激
怒内廷。“下回你要打扰国王,最好是先敲门,别这么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