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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pisode.cc/read/ArtificialkidsN/my.180715.214037/168
刚开始，瑞斗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清醒了。
他的眼前罩着湿滑黏稠的黑暗，头痛得像是大脑明明已经肿成三倍大，
却依旧只能被硬塞在一般尺寸的脑壳里，接着还给人抱着脑袋猛摇了好几百
下。
方才从心脏延伸的剧痛正在缓和，全身却还残留着微弱的戳刺感，还有
什么冒着腥气的东西贴在他皮肤上，硬是想挤进他的身体来。
他觉得自己像浸在整桶过期的暗月马戏团气泡饮料里。
昏昏沉沉中，在整片黑暗里，瑞斗拼命厘清思绪。
他不确定这是怎么回事。在他印象中，他还在他妈的梣谷狗屁森林里，
正在对付一个天杀的躲得不见人影的王八牧师，然后满心只觉得自己为什么
有办法这么衰小：明明不过只想好好继续做自己的研究，却被迫要接下一个
接不接都死定了的间谍任务，潜进黑石深渊里给人严刑拷打兼精神摧残；为
了保命设法逃来卡林多，想在这边一次解决所有问题远走高飞时，却又遇到
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机掰破婊──
然后他听见了哭声。
在短暂的一瞬间，他曾认为自己还没醒，或是在那个不晓得怎么搞的法
术影响下，以致于有了幻听三小的。但接着，他就察觉有人正埋在他肩膀上，
在黑暗中死命抱住他。
瑞斗挣扎了一下。埋在他肩上的人抬起头，直接与他对上眼。
刚对上眼的刹那，是彻底的空洞跟绝望。一点光彩都没有，仿佛已经与
整片黑暗同化，连眼泪都漆黑得犹如墨滴。
但下一瞬间，在他面前的那对金眼就湛出了光芒，像是整个世界都忽然
有了意义。
“希理丝。”他说。
听见这句话，那个人笑了。
而那双金色的眼睛是如此清明澄澈，眼神深刻无比，直接了当，瞬间贯
穿他的心脏。
“──就让我跳过麻烦的军事审判流程，直接把两位从夜道谷上扔下去吧。”
奥斯说著，精神鞭笞同时甩在盗贼背上。
希理丝反射性抽搐一下，脸上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瑞斗瞪着她。
精神鞭笞探入她的身体，突然勾住她背部用力一拉。希理丝直接被扯了
起来，手跟着从瑞斗肩上松开来。
接着，被他紧紧抓住。
“──不准走。”他说：“贱人。”
魔爆术在原地炸开。
缠在他们身上的暗影恶魔破碎四散，被祕法能量瞬间蒸发。
耀目的白光刺进奥斯眼里，盖过他眼前所有一切。
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奥斯身上罩了层真言术‧盾，施展渐隐术急速
往旁退开。
同时，一发祕法冲击已经飞来，干净俐落精准无比，劈开护盾直接贯
穿他的腹部。
“先来后到的规矩懂不懂啊，新人？”
死命忍住再度袭上胸口与脑袋的剧痛，瑞斗说。
“想扁她的人，老子可是排第一个。”
按住心口，他瞪着逐渐消失的奥斯，手指一弹。
“──给我滚去后面领号码牌啦操！”
祕法能量暴雨般凭空洒下，宛若砸落森林的疯狂流星。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78
Chase
短暂的闪光间，不死族牧师已经消失了。地面与树木被劈出无数裂痕。
满地淡紫的祕法能量残渣还在滋滋作响。
瑞斗可不在乎这些。他急急回头看向希理丝，却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已经
彻底消失。望着他，她的眼里只有失落，像是失去了所有期待，没有半点光
芒。
瑞斗几乎停止呼吸。那副表情简直能掏空他的内脏。
他冲到盗贼身旁，看见她身上被暗影能量侵蚀的黑痕，脑中一片混乱，
直过了数秒后，才突然拼命摸索起胸前暗袋──先前他应该还留了颗瑟凡西
诺的治疗石才对──但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
希理丝呻吟一声。瑞斗头痛欲裂，全身神经又开始抽疼，被虚无箭击中
的胸口痛到他快疯了。
大抵来说，能成为专职施法者，或起码有些许施法能力的人，就意味着
他们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法术本质，也因此在遇到法术攻击时，能具备比纯
物理职业更强一点的抗性。
换言之，尽管那些不懂法术的纯物理职业，通常能拥有较专职施法者更
强健的肉体，或更灵活的肢体协调性，有办法躲开或承受更多攻击。但在毫
无反抗的情况下，那些对法术没有概念，无法掌握法术能量的人，往往会受
到比施法职业更严重的伤害。
拉起希理丝的手臂，透过皮甲，瑞斗能感受到底下浮动的暗影能量。虽
然就因为有暗影恶魔挡着，那发精神鞭笞才没能挥穿她的背，把她的心脏直
接勾出来，但相对来说，她也等于是泡在整缸暗影能量浓缩液里，被缓缓溶
解、侵蚀，甚至消化。
希理丝眼皮颤动。瑞斗只能盯着她。如果是他，要抵抗这种伤害并不困
难。但他没有替其他人治疗法术伤害的能力──不，应该说，这才是最好的
吧？
放著让这家伙去死就行了吧？这应该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了吧？
没有预料之外的棘手敌人，也没有背后捅刀的混帐王八，这才是他当初
在暴风城想要的局面。而且说到底，那时他就不该自以为能控制这家伙，觉
得能借机制造点混乱，顺水推舟把问题都推给她之类的──太蠢了他到底在
干嘛？当时他到底在想什么？然后他现在又在干嘛？为什么要跪在这里？那
个萨满咧？去哪了？还有牧师也不确定死了没，去抓他啊靠！放松个屁，坐
在这边等死是不是！操你妈啦到底在干嘛！动起来！去做正事！离她远一点！
不要靠近她！
然而他还是待在原地，紧紧抓住她，一步也动不了。
全身上下每条神经都像在被人弹拨挑弄，琴弦般揉捻刮擦痛得要命。头
脑发胀近乎爆炸，胸口痛到几欲疯狂。
希理丝的双眼逐渐黯淡。瑞斗连心跳都要停滞。
万千思绪都只是浮光掠影。眼前所见才是唯一真实。
林中有脚步声接近。瑞斗扣紧法术，回头看见瑟凡西诺与艾波恩歪歪扭
扭地冲了过来。
“让开！”艾波恩蹲到盗贼身旁，马上开始检查她的伤势。瑟凡西诺撞
开瑞斗，摸出灵魂碎片立刻就要制作治疗石。“别，瑟凡！不行。”艾波恩
按住她。被撞到一旁的瑞斗，这才彻底看清他血肉模糊的左脸。“只能用药。”
圣骑士沙哑地说。
瑟凡西诺拼命翻找口袋，却只摸到整片湿凉，还有扎手的玻璃碎片──
先前艾波恩制作的药剂，老早就在一连串战斗跟逃亡中撞碎了──她徒劳地
在碎片间摸索，手被割得鲜血淋漓，盯着希理丝，眼眶都红了。
艾波恩一声不吭，拉起盗贼，朝她背上的伤口施放净化术。瑞斗明白，
这是在净化她体内的暗影能量。没处理完那些能量前，再怎么治疗都没用。
撑住希理丝，瑟凡西诺摸著朋友的头发，发出怪异的呜咽声。而隔着瑟
凡西诺的肩膀，瑞斗能看见希理丝的双眼。他的脑袋还隐隐作痛，心脏已经
被戳得千疮百孔。
歪在瑟凡西诺肩上，希理丝看着他，眼里突然有了点光彩。瑞斗的心跟
著提了起来。希理丝嘴唇轻轻颤动。瑞斗下意识贴近她，等了好阵子，却什
么都没听见。
他拉开距离，看见她脸上一如往常的狡狯微笑。
“──干！”
他大吼一声。希理丝咳嗽著笑了。
“……啊，超有趣。”她虚弱笑道：“但很痛。”
瑟凡西诺发出惊喜的叫声。瑞斗却差点挥拳出去。“痛死最好啦妈咧！”
他简直想痛揍她一顿。靠连到这时候都要摆他一道，这人怎么有办法这么讨
人厌啊！“遗言讲完没？讲完快点死一死不要浪费时间啦！”
“但我活跳跳喔。”盗贼轻松地说，嘴角还不合时宜地垂著血丝。她慢
慢坐稳，视线从瑞斗移到瑟凡西诺身上。“大家，夸我。”
“不，我只想呛艾波恩一顿。”按著发胀的脑袋，瑞斗低声抱怨：“多
管闲事！”原先差点哭出来的瑟凡西诺嘴角往上一勾，笑了。
“妳们别动！”艾波恩按住盗贼肩膀。圣光术并没有他预想中有效，而
他非常清楚，这不只是因为暗影能量影响的关系──到这个地步，连他自己
都快倒下去了。“这样不行。”艾波恩低声说。
“对，所以快跑。”搭住瑟凡西诺肩膀，希理丝喘着气站起来，“后面，
可能还有，谁知道……”
听见这句话，瑞斗突然回过神来，眼神一冷跳起来施放棱彩护盾，马上
闪现拉开距离。希理丝旋即会意，立刻推开瑟凡西诺，往外散开同时，手已
经按到匕首上。
然而，已经太迟了。
心灵尖啸在他们脑中轰然响起，刹时夺走他们的意识。
才刚准备踩下奉献的艾波恩跑了起来。
瑟凡西诺尖叫着朝森林冲过去。
没能及时拉开距离的希理丝只迈了两步，就虚弱地摔在地上。
瑞斗没有被影响。作为一名有闪现可用，伤势又最轻的法师，他是唯一
有办法及时拉开安全距离，成功躲过这次偷袭的人。
不要集中，在一定范围内保持分散。这是战斗的基本常识。
瑞斗扣紧法术，对掉以轻心的自己愤怒不已。在不确定敌人生死之前，
他实在不该放松下来──不，应该说，他为什么要放松？他有什么理由松懈？
说起来，刚才他在那边呆了多久？三十秒……不，一分钟吗？加上治疗过程，
他浪费了多少时间？五分钟？十分钟？不管怎样，对个习于战斗的牧师来说，
这段时间够他恢复的了！
希理丝还倒在地上。瑞斗紫眼一冷，移开视线继续寻找敌人踪影。
他的祕法能量还残留在地面，侦测魔法根本毫无用处。但放眼望去，除
了躺在崖边的不死族盗贼外，他没看见任何敌人。
牧师的渐隐术不可能维持这么久，多半是用了药剂之类的东西辅助。包
括萨满，目前敌人起码还有两个，也都有一定程度的回复能力。而他的隐形
术也就几十秒而已，要玩躲猫猫的话绝对是他输──他得速战速决。
看着还在林中狂奔的艾波恩与瑟凡西诺，瑞斗摸出炸药。
不死族盗贼没反应，就算还活着也只剩一口气，没有当作人质的价值。
敌方没有强力范围攻击法术，只能靠心灵尖啸打乱他们后再躲起来分批解决。
既然如此，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抹掉敌人的优势，把对方逼到跟自己同样的
位置。
他扔出炸药，手指一弹，烈焰风暴在炸药的落点处燃起。
爆炸声轰然响起。
火焰灼烧着湿润的草木。松木燃烧的气味与浓烟弥漫在夜色里。
艾波恩歪撞上燃着火苗的树干，在火海与浓烟间缓住脚步。被爆风扫中
的他，似乎终于恢复了意识。瑞斗毫不在乎，用力按住再次痛起来的胸口，
咬牙朝烈焰风暴又扔出一管炸药，手中下一发法术已经蓄势待发。
然而在那同时，他的眼角余光却瞄见了某个朝崖边冲过去的人影。
他转过头，看见希理丝追着瑟凡西诺，踩着疾跑冲了出去。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很多事。
但他却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
他看见艾波恩冲出火焰，试图拉住瑟凡西诺却扑了个空。
他看见瑟凡西诺慌张絮乱的脚步，仿佛鬼魂般虚幻飘浮。
他看见希理丝疾跑时脚下流过的光线，像踩着星星的碎片奔跑。
他看见闪电箭从浓烟间飞出来，击在艾波恩脚边挡住他的去路。
他看见瑟凡西诺染血的长袍与金发在风中飞扬。
他看见艾波恩扔出制裁之锤想定住瑟凡西诺，却只在旁边砸出一个浅坑。
他看见希理丝总算赶上，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瑟凡西诺。
他看见瑟凡西诺飞快回身，双手紧紧拽住希理丝。
他看见瑟凡西诺拉着希理丝往后一倒。他看见希理丝扭身回转想把瑟凡
西诺推上悬崖。他看见星光从她脚下消散。他看见她的紫发溶入黑夜，飘在
空中像是凭空飞了起来。
──梣谷这地方明明就黑到靠北。就算崖边有点光线，也没比先前好多少。
──但为什么在这瞬间，他却能看得这么清楚？
然后他对上了她的金眼，在浓黑如墨的黑夜里，清明澈亮宛若照落林间
的月光，映出所有埋在泥淖中的真相。
站在巨石水坝上，夜精灵盗贼伸展双臂。滚著淡橙的蓝天在她面前开展，
青绿的群山自她指尖所及之处漫开。
遥远的天空开始出现星光，漾著黄昏时分仿佛带着香气的淡橘色，莹然
缀在底下深不见底的湖面上。洛克湖蒸腾起来的湿润水气，与从丹莫洛白雪
卷下来的冷意混在一起，夹在风中狂烈刮过他身旁。
与炎热无风的法师塔顶楼书房完全不同。
转身背对整个世界，她朝他伸手。
“那就跳下来啊。”她说。“莱克特。”
他跑了起来。
他听见艾波恩的呐喊，他听见瑟凡西诺的惊叫。他闻到松木燃烧的臭味，
他闻到鲜血浓烈的腥气。满地的祕法能量残渣还闪著微光，像铺落整地灿然
的玻璃碎片。
踩在玻璃碎片上，他狂奔。
“绝对不要。”
在酒气与歌声环绕中，站在巨石水坝的坝顶道上，他双手抱胸，昂首高
傲看着她。
“我没那么笨。”他挑衅地说。
她放声大笑。紫发扬在暮色里无比清晰。笑声放肆傲然像是跨过一切概
念与意义，像是从来不把任何人或任何事放在眼里。
“好吧。”她说。
然后她就跳了下去。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干嘛，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嘛。说穿了这根本
一点道理都没有。只要用点脑子，就会明白这根本蠢得要命，莫名其妙又可
笑到不行。
他知道一时的情绪或欲望都只是冲动。他知道随时认清现况才是正确作
法。他不会让自己再摔第二次。他要离危险远一点。能离多远就多远，最好
连名字都不要听见。
“瑞斗你老是这样：这个不对，所以不行，就算喜欢也不可以。那个是
对的，所以要接受，就算讨厌也要作。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
猛然跳起来，瑟凡西诺按住胸口，碧瞳亮着激动的光芒，宛若绿宝石般
鲜明闪烁。
“心情上不能接受有什么不对！用直觉判断有什么不对！如果这个决定
是对的，那为什么我会不喜欢？为什么一个对的决定，会连我的心情都不能
说服？为什么正确的决定，会让我这么难过，完全不能接受呢！”
“你总是依自己的原则行事，所以你的判断总是下得很快。也许你已经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这世上永远都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无论它是好
是坏。”
靠在黑石深渊染血的石壁上，茉艾拉轻声说。在她颈上，象征铜须皇室
的绿宝石项链正闪著温柔的光芒。
“你不是不能明白，只是相信眼见为凭。”她平静地说：“而总有一天，
你会遇到一个能让你打破一切原则的人。”
然后在洛克莫丹的黄昏下，他看见了她的眼睛。
然后在梣谷的黑夜里，他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对金眼是如此清明澄澈，眼神深刻无比，直接了当。
无论多少次，都能瞬间贯穿他的心脏。
希理丝消失在悬崖边。
而他只是本能地追逐著那倏忽而逝的金色光芒，被那份深邃吸引著跨过
悬崖边缘，宛如无从逃离，充满吸引力的巨大黑洞。
无可避免地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