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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pisode.cc/read/ArtificialkidsN/my.180715.214037/155
成队的战狼在林间穿梭。陆行鹰在灌木丛间灵活地跳跃。
越过逐渐稀疏的草木,以及正在进行伐木作业的工人们,载着士兵跟战
备品的战骑们,正迅速却有序地从前方临时营地撤回。
站在营寨瞭望台,祖赛克俯视著不断从树林奔入营寨的士兵们。这处城
寨附近的古树跟灌木丛都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整出的空地除了操兵演练外,
还能有效防范想偷偷摸摸潜过来的夜精灵,是梣谷中少数能让他们打从心底
感到安全的庇护所。
然而,这份庇护却无法扩及到空地以外。
浓密的森林与杂生的灌木,是夜精灵的最佳保护色。尽管在城寨里,他
们能安心睡上一晚,但事实上,他们的势力范围也仅限于这里,甚至连想登
高瞭望远处,都只能从望远镜里看见整片苍绿的森林。
──美是挺美,但打仗时,这景致可是凶险得吓人啊。
默默估算著归营的士兵数量,祖赛克沉重地想。
拍拍负责守塔的警卫,祖赛克走下瞭望台。底下的护卫朝他行礼,祖赛
克挥手示意对方不用多礼,快步走进通讯组的办公室。
办公室中,数名法师与牧师正忙着维持通讯法阵,不断确认各处营地的
状况,忙得甚至没空朝祖赛克点头致意。但祖赛克毫不在意。
“给我回报,修珀黛尔。”他问:“回来的有哪几队?状况如何?碎木
岗哨愿意帮忙支援吗?”
“先前联络的几支分队已陆续到达。第六小队还在赶路,目前位置在距
营地三里处,暂时没有异状。”办公室中,响起了一个悠悠荡荡,有气无力
的声音。“碎木岗哨已派出一支精兵至临时营地附近,以防对方循迹追杀。”
“意思就是不愿意了。”祖赛克叹道。夜精灵的战术以游击战为主。只
要这次伏击未成,就绝不会继续多花人力来攻打这座城寨。对他们来说,这
只是飞蛾扑火。换言之,碎木岗哨将部队派到前线,其实也只是意思意思做
个样子而已,实际并没有太大意义。“辛苦了,修珀黛尔。”看向办公室的
一角,祖赛克说。
而在他看去的那个位置,有张矮小的茶几。茶几上头,放了个小小的糖
果盆,上头贴了张写着大大的“粮仓!”两字的纸条。糖果盆旁边,摆的是
个约半公尺高的大陶罐。陶罐洞口处,挂著两条细瘦的手臂,还有一颗垂著
湿淋淋长发的头颅。当祖赛克说话时,那颗头颅便幽幽抬起,露出底下那张
被绷带缠住双眼,只能看见鼻子跟嘴巴的脸。
“能为长官所用,是我的荣幸。”被遗忘者牧师,修珀黛尔幽然回答道。
祖赛克点点头。“这里会不会太干?妳要加点水吗?罐子里还够吗?”
他问。关心下属是他的习惯之一。
被装在陶罐里的修珀黛尔苍白地笑了。“这不是水,是培养液。”她的
声音虽然有气无力,却依旧能听得出里头的情绪。“谢谢长官,我很好。请
让我继续工作。”她顿了一下,又说:“奥斯先生的两名副官正在医护室休
养。您要请她们去会议室了解状况吗?”
“不用,我自己过去。妳帮我跟碎木岗哨那里回复一声,说是感谢他们
的大力协助,我们铭感在心。然后叫布拉桑提去接待战歌伐木场的人──让
他们等太久,以后要支援就为难了。”
“布拉桑提先生已经在贵宾室招呼他们了。碎木岗哨那边,我立刻就处
理。”修珀黛尔的脑袋虚弱地歪向另一侧,水珠从她的发尾淌落桌面。“您
要我回复得‘奥斯先生’一些吗?还是‘姆夏大人’一些呢?”
“‘奥斯’一点。”祖赛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冰冷。“不想支援,直说
就是了。故意做样子敷衍我们,只让我看了火大。”
“好的。”修珀黛尔缩回陶罐里。陶罐里传出了低沉的咕波声,像是有
人正潜在水中说话。
祖赛克匆匆往医护室奔去。
他踏入医护室,一眼就在成群伤兵间,找到奥斯的两名副官──血精灵
法师佩琪,与兽人术士拉托克。佩琪正在替拉托克包扎,看见祖赛克过来,
立刻拉着椅子上的术士跳了起来,祖赛克按住她们。
“坐着就好。你们吃了不少苦头吧?”看着拉托克负伤的手臂,他关心
地说。
拉托克摇头。“只有这个,没事。”
“拉托克是第二批出发的,那时夜精灵军队正集结到附近。”佩琪补充
道:“若不是因为奥斯先生在收到消息时,立刻要我们拔营撤退,我们只怕
全都回不来了。”
“那好,马上把详情告诉我。”祖赛克的口气变得焦躁起来,“妳们只
说夜精灵要包围妳们了,要我们立刻掩护妳们回营,还请我去向碎木岗哨那
边调人帮忙支援。我这边几乎什么都不晓得!”
“是!”佩琪举手行了个军礼,开始报告他们发现敌人行踪后展开追捕,
接着以心灵视界得知提丽雅等人在追迹时遭到埋伏的事。报告中,祖赛克的
眉头只是越皱越紧,却不发一语。
而当他听见奥斯要所有人立刻拔营撤退,丹帝却不服命令,强行冲出营
地时,他忍不住抱住脑袋,深切地叹了口长气。
“──好,我明白了。”低着头,他苦恼地说:“……等奥斯回来后,
我会再跟他谈谈这件事的。妳们别担心。”
然而,他才这么一说,原本默默无语的拉托克,竟突然掉下泪来。祖赛
克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奥斯先生!”拉托克哭着说。“他!他!”
祖赛克望向佩琪,发现血精灵法师也双眼含泪。刹那间,他的胃突然沉
重起来。
“奥、奥斯先生……”紧抓着兽人术士的肩膀,佩琪哽咽地说:“他要
我们,带着资料先走,自、自己却……”
而随着她吐出的一字一句,祖赛克的胃只是越来越沉,仿佛对方吐出的
每个词汇都是铅块,正随着他不自主吞下的口水,生硬地从喉间塞到他的胃
里。
最后,将他的胃,甚至整个人都沉沉压垮,就此拖入深深的阴冷水底。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70
Your decision. My decision. II
策著战狼,姆夏在树林中奔驰。火把的光芒在她手上摇曳不定,像是她
至今仍慌乱虚浮的复杂心情。
她明白:奥斯不会无缘无故要她们全队撤回。若非事态紧急,他绝不会
下这种命令,甚至危急到无法在通讯中说明详情。
但她也明白:这八成是她追上那群凶手的最后机会。若她无法确定对方
究竟是谁,那么替同伴报仇雪恨的日子将永远不可能到来。
而就在她犹疑不定时,食人妖法师莱沙的声音,成了她下定决心的最后
关键:
“长、长官,七之二……”瞪着法阵,莱沙呻吟道:“回复……他们的
信号,消失了。”
姆夏倒抽了一口气。
食人妖法师催动法阵,持续向同伴发出讯号。在通讯法阵忽明忽灭的白
光中,姆夏能看见他额前涔涔滴落的豆大汗珠。半晌,他终于缓缓抬头。那
瞬间,姆夏知道:有些问题已经不必再问了。
她深呼吸,拼命缓住自己的气息。
“……现在,除了我们以外,赶到七之二附近的,有谁?”
“有、有七之一,他们是最近的,已经快到了。”食人妖法师莱沙颤声
回答。“七之四,七之五还有段距离,他们预计的集结点不在这边──”
“好。传令下去:除七之一以外,其余转由凯普领队,全部回头往本部
支援。行动方针依据第八十三守则第二情境配置。”姆夏重重吐出一口气。
“把七之二的最后位置单独告诉七之一,我们两组继续追踪。”
“长官,您确定?”原本一直没说话,只默默警戒周遭环境的牛头人德
鲁伊沃斯塔夫出声问道:“只有我们的话,是不是──”
“告诉七之一:诱导作战中止。”姆夏清楚地说。“作战修正为侦查行
动。我们的目标,只在蒐集情报,确定敌方真面目。除非必要,否则尽量避
免冲突。”
顿了一下,姆夏用力捏紧缰绳。
“──总得有人记住他们的脸。”她低声道:“再怎么说,我们都得知
道查查他们的帐要跟谁算!”
听见查查的名字,食人妖法师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低头继续他的工作。
姆夏燃起火把,短暂地闭上眼睛,在心中向大地与林风诚心祝祷,接着
拉起缰绳,在化为豹型的沃斯塔夫带领下开始奔跑。
她其实不大确定:自己此刻到底该向大地与林风说些什么,而手中的火
焰与脚下的土地又能给她什么帮助──元素们曾教过她很多事,也陪她走过
很多事。然而即使它们确实能化为残酷的武器,千万年来也吞噬过无数生命,
但它们从来没有认可过“复仇”这种情感。
这其实不难理解。毕竟以元素的角度而言,它们只是依著自己的天性行
事。无论是甘霖或洪水,全都有它们各自的道理。即使它们愿意将力量分享
给她,但那仍不代表元素便真的为她所有,或需要为她的任何情感负责。既
然如此,向它们祈求复仇成功,或是期许能为胜利讴歌,本身就是件吊诡的事。
──但即使如此,姆夏仍旧无法不跑,无法不朝她的目标奔去。
元素们有它们的道理,有它们的天性。但身为一个人,她不也有她向来
遵循的道理,有她的天性吗?
而此刻燃烧在她内心的怒火,还有小寇等人压在她心头的那些重量,以
及她看着她们的尸体时所涌出的那份情感,不就是属于她的“自然(nature)”
吗?
姆夏当然知道,过度放任情感并不是好事。她心底明白:此刻她最该做
的,其实是相信奥斯的判断,将所有人撤回临时营地。然而在知道自己的队
员也已遭遇不测后,她实在无法就此放下。
或许这就是她长久以来,在那些不得已之间挣扎的真正原因。
因为,即使她已经明白自己现在的选择并不合理,但她还是执著于此。
合理与否,其实不是她真正在乎的事。
漆黑的森林中,姆夏的眼泪掉了下来。
──结果到头来,她真正想要的其实不是合理,也不是希望哪天当自己
回过头时,能找到理由原谅自己此刻的不得已──不,她要的不是那种清楚
明晰得能化为言语或文字,仿佛只要哪天当她翻阅某本书时,便能从中找到
答案,或是只要从什么人口中说出来,就能令她豁然开朗,就此顿悟的东西。
她不是那么伟大又超脱的人。
──她只是在这个瞬间无法接受发生在身边的一切,又在下个瞬间无法
接受此刻的自己,持续在这些悲伤与痛苦间打滚,反复挣扎却又找不到任何
出路而已。
吸了下鼻子,姆夏擦掉眼角的泪水。周遭很暗,没有人看见她落泪。
而抹掉眼泪后的她,依旧只是拉着缰绳,在黑暗的森林中持续奔跑。
宛如她至今仍不断挣扎,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出路,只能放任自己被满
心悲痛与苦楚灭顶,困在无穷无尽的悔恨里那样。
“──七之一到达定点。”蓦地,莱沙开口道:“艾卡正在附近搜索,
他回报……”
下一秒,他的声音就沉了下来:
“……七之二,全员阵亡。”他低声说。
姆夏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能追踪对方去向吗?”她开口,同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是。敌人似乎逃得很匆忙,没有隐藏行迹的机会。”控制着通讯法阵,
莱沙摇头晃脑,仔细确认同伴传来的消息。“……现场有两道不同足迹,分
别往东北跟南方离开。对方大概是兵分两路逃亡了。”
姆夏沉吟半晌。“让七之一待命,我们马上就到。”她补充:“记得要
他们多加小心。”
食人妖法师点头传令。德鲁伊绕在姆夏身旁,确认周遭安全后,才继续
领着她们赶往集合点。
在集合点那里,透过枝枒间筛下的微弱月光,以及莱沙手中法阵的白光,
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几个人影。
姆夏举起火把,在摇曳的火光间,看见属下愤恨的表情,以及地上鲜明
的血迹。她吁出一口气。
“你们这组都没事。”她由衷地说:“太好了……”
在她面前的三名属下──兽人萨满赖格,兽人盗贼凯罗尔,以及食人妖
牧师艾卡──都没回答,只是凝重地望着同伴隐没在黑暗中的尸体。对发现
同伴尸首的他们而言,“太好了”这句话实在万分讽刺。
姆夏也察觉到了这点。她垂下头,将双手叠在胸前,做了个哀悼的手势。
“事情结束后,我们会再回来的。”她顿了一下,“……我很抱歉,但
现在还不是让他们入土为安的时候。”
“不,我们都懂的。是那些混帐的错。”同样比出哀悼的手势,艾卡轻
声说:“这全是他们搞出来的……塔其米也是,小寇也是,现在连提丽雅那
边都……”
姆夏举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及时打断迅速漫延开的哀伤情绪。
“行了,既然确定你们状况都还不错,就继续分头追踪吧。艾卡你们往
南,我们往东北。以侦查为主要目的。一完成立刻撤退,各自回头支援奥斯。”
重新收拾情绪,她冷静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们的任务,只在确认敌人的
真实身分。只要能记住这群凶手的样子,总有一天能跟他们算帐的。”
火光间,她伸手从地上拈起一撮沾血的泥土,在所有同伴额前各自轻轻
点下。
“──因为我们没有人会忘记。”咬紧牙关,她强调:“绝对不会!”
莱沙咧开突著长牙的嘴。凯罗尔握紧短斧。艾卡周身迸出一道黑气。
包括姆夏在内,她们望着彼此,伸手握拳与同伴互碰手腕,短暂闭眼替
对方祝祷几句后又分开,接着各自跨上座骑,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然而,就因为她们是如此悲痛,替同伴祝祷时又如此虔诚,衷心期望对
方能平安归来,以至于直到她们离去时,她们仍旧没有发现:那些倒卧在树
丛中的尸首,全都在死后被人温柔地阖上了双眼。
在无尽的伤痛里,黑暗隐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