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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67
Cheese, Rat, and Trap V
──梣谷‧夜道谷东北侧树林 P.M. 3:11.──
“──现在想想，打从妳带我们进秘密营地的那刻起，妳的立场其实就
很清楚了。”
骑在夜刃豹上，瑞斗抱紧前方的盗贼，两人一同在林间奔驰。
随着地形起伏，盗贼的紫色长发不住扫过他的鼻尖，微痒之余又带点刺
痛。虽不至于让他火大，却搔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燃烧的浓烟在他们身后冉冉升起，像是直达天际的狼烟，紧追在后宛若
紧盯猎物的狼。
“妳不想去假营地送死，也不想被部落干掉，所以干脆直接把人丢包出
去，即使这会让秘密营地曝光也毫不在意，总之顾好自己最重要。只求度过
眼前危机，后面不管出什么问题，都跟妳没有关系。”
轻轻拨开盗贼的头发，瑞斗闭眼靠到她的脖子上。
“所以到头来，妳其实也不在乎那两个夜精灵的生死。那时会默默不讲
话，又突然转头痛扁部落，单纯只是因为那是最能挑动他人情绪的反应而已。”
停顿一下，他突然苦笑。“我必须说，妳演得真的很好。简直优秀到不行，
有够恶心！连我都被妳唬过去了。”
“不要讲得好像我很没血没泪好吗？那可是真情流露耶！”希理丝反驳
道：“喂，我的心也是肉做的，看到同胞死掉，再怎么说都还是会有点难过
喔？而且比起部落，我当然是更支持联盟一点的，没有完全不在乎喔──只
是我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还是性命宝贵，所以才决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嘛。”
她说得理直气壮，言词间甚至还有点委屈。
“本来嘛，她们要开战也没问过我的决定，要把人当弃子也没征求过我
意见，就这样理所当然的要我为联盟跟部落的战争送死。这不是很过分吗？
我才是无辜的受害者耶？”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生命可是很珍贵
的耶？把杀人当常态的战争根本有病！太荒谬，太不合理，太可怕了！实在
是好恐怖好恐怖哦──
所以啦──像战争这么不好玩的事，她们喜欢就自己去打，不要把我这
个无辜路人拖下水嘛──我是超级和平主义者，是彻底站在反战这边的耶？”
说著，她感伤地摇摇头，本来被瑞斗拨到前面的长发又荡了回来，直接
甩到瑞斗脸上。瑞斗也不在意，随手又拨回去。
“和你妈咧最好是啦！”搂紧盗贼，他咬著舌头忍笑道：“难怪妳们夜
精灵明明号称爱好和平，与世无争，却还是从上古时期就战个不停──不是
因为精灵都是机掰人，而是因为妳们机掰就算了，还专出妳这种搅屎棍！”
“如果大家别自己站在屎坑里，那我拿棍子搅两下，其实也没影响啊。”
盗贼耸耸肩，突然又叹了口气。
“……所以说，大家真的都好笨啊。”她低声说。
绕着先前的战斗区域，他们沿着部落侦查兵的去向，每隔一段距离，便
停下来以火焰法术跟炸弹制造大量浓烟。直到实在不能继续待下去后，才掉
头往上风处逃跑。
被烟雾薰出来的巨型苔藓蛛从他们身旁仓皇窜过，山雀与苍鹰盘旋著不
敢降落，绕在遥远的空中长声啼叫。野兽的惊鸣自四面传来，连夜刃豹也显
得极度不安，奔跑间甚至能听见牠喘气的粗声。
“再远一点，等到烟没那么浓的地方就能休息了。”
轻捏夜刃豹的后颈，希理丝说。也不晓得她是对夜刃豹说的，还是对身
后因为得负责施法，所以不小心给浓烟呛了好几口，时不时就埋到她肩上猛
咳的瑞斗说的。
又往前奔了约两里远，他们总算找到一处空地。这里的树冠没那么茂密，
勉强还能透过顶端的空隙窥见天色。
瑞斗首先跳下座骑，开始用造水术给自己漱口，设法清掉嘴里跟鼻腔的
不适感。希理丝轻抚夜刃豹，缓和牠的呼吸。这里原本就非常难走，即使是
已经习惯森林地形的夜刃豹，也很难长期载人全速奔驰。先前他们就是因为
不想造成座骑负担，才会大多时候都只牵着夜刃豹步行的。
瑞斗走过来，掬起双手弯身蹲到夜刃豹面前，一汪清水自他掌间涌出。
夜刃豹低呜一声，将脸埋到他手中大口喝水，粗糙带刺的舌头磨过瑞斗掌心，
微痒刺痛像是希理丝的长发拍在他鼻尖。
“妳不要太放松喔？”瞄了眼已经钻进夜刃豹怀里的盗贼，法师说：“
那些部落的营地也不晓得在哪，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如果这招在黄
昏之前没奏效，我们就得在入夜前尽快找地方躲起来。”
“好歹给我点时间处理伤口。”希理丝回答。
她解开皮甲，拉起衬衣，露出底下满是伤疤的身体。在她胸前，有道长
长的创口正在渗血。先前无暇处理，只做过紧急处理的右臂斧伤，上头缠着
的绷带也早已被鲜血染得红透。
她扯下染血的绷带，掀开背包，从里面摸出治伤膏药，拎起艾波恩留下
的治疗药水，咬开瓶塞就往伤口上浇。瑞斗看见她的眉头因刺痛而皱起。空
气中有淡淡的草药与血腥味。
还在喝水的夜刃豹抬起头，突然舔了舔瑞斗的脸。瑞斗回过神来，搔搔
夜刃豹下巴，随手掏出几条肉干打发牠。
“──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来的。”抹著膏药，盗贼突然开口。“那些
部落已经杀红了眼，宁愿拼著自己送命，也要为同伴争取时间。疯成这样的
人，听到消息后不可能不马上追出来的。”
“新兵是最不适应战争，也最容易意志不坚，临阵脱逃的了。”逗弄著
夜刃豹，瑞斗盯着她说：“连没什么经验的士兵都能逼成这样，妳真的很可
怕。”
“我只是把大家想要的东西直接送到他们面前而已，根本是温柔慈祥，
有求必应的冬幕节老人好吗？哪有什么可怕的？”缠紧绷带，希理丝说：“
所以啦，如果他们拿到的礼物很糟糕，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许的愿不好囉。”
换好绷带，她穿上衬衣。瑞斗收回视线，低头继续给夜刃豹喂水。
“问题在于，我们现在不是站在铁炉堡银行前挂满灯泡的圣诞树下，而
是待在到处都是陷阱，藏着熊跟老虎还有敌人的梣谷森林里。”他安静地说：
“这里不是和平又温暖，吃饱撑著没事干，可以脑袋放空随便乱喷的暴风城
酒馆。而是只要走错一步，稍不留神，就会立刻死在敌人箭下的战场。”
盯着夜刃豹温润的双眼，他的语气极度平淡，理所当然，甚至算不上感
叹。
“身陷战场又失去理智的人，许的愿望还能是什么呢？”
盗贼没回答，转身巴到夜刃豹身上，从背包里摸了块达纳苏斯乳酪出来，
开始慢吞吞地削皮。
然后，一头幼鹿飞快掠过瑞斗身侧，冲进另一丛灌木里。
提丽雅高声怒吼著，即使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吼声有什么意义。
翻转手腕，她在掌中凝起苍蓝寒光。数只羽箭破空而来。对准她脑袋的
那几发被护盾悉数挡下，后续追来的两支箭却射中了她的背心。但提丽雅没
有停下，甚至没有半分迟疑。
高举双手，她大喊一声，激烈的暴风雪刹时席卷了周遭的森林。几名藏
在林间的夜精灵被冻在原地，转眼便被箭雨跟法术淹没。
两名夜精灵战士猛然朝她冲锋而来，长剑一前一后双双斩落。提丽雅连
忙转换法阵，巨大的寒冰瞬间罩住她全身。同时，她的副官也冲了过来，提
著双斧与夜精灵战士缠斗起来。
一名化为枭兽的夜精灵德鲁伊仰天长啼，双翅凛然一振，无数流星刹时
坠落林间，星光在浓烟间反复折射跳跃，将提丽雅等人的眼睛照得完全睁不
开。
不知何时已经跃上枝头的夜精灵指挥官正拉紧弓弦，箭头直指提丽雅心
口，静静等待寒冰护体效果消失的那一刻。
“──跟妳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绝不能被一时的情绪或欲望牵着走，
随时都得认清现况。否则只要一分心，立刻就会被妳坑到天边去。”
接过希理丝递来的起司块，瑞斗一脸见怪不怪，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件事。
“联盟跟部落的关系一直都很矛盾：又要相互对立，又要携手抗敌。战
场上虽然杀得很凶，平日也时有零星冲突，但只要别直接造成威胁，以官方
立场来说，面对一般平民跟冒险者，通常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双
方长久以来的默契，也是给彼此预留的谈判与合作空间。
而事实上，我们的确只是一般冒险者，也完全无意卷入任何一方的正规
军事行动，单纯是某天坐在帐篷里，喝着菊花茶看着书，炸弹就自己掉下来
了。因此我们真正该做的，并不是坐在原地抱着炸弹哇哇叫，而是该把炸弹
扔回去，顺带提醒所有把我们当成目标的人：你们最该对付的，不是我们这
种普通人，而是正式编制的军队。”
“就是说嘛。要搞清楚对手呀。”希理丝点点头，还在削她的起司皮。
“罪不及家人，祸不及平民。殃及无辜是最不应该的了。”
“再来，我们的所在位置是梣谷。”法师竖起食指，“妳说过：梣谷就
是个巨大的捕鼠笼。虽然妳们不可能随时监控所有地方，但既然这边原本就
配置了不少秘密营地要抓老鼠，那只要在本不该出事的地方出现异常，就绝
对会引起妳们注意。”
“哎呀，梣谷毕竟是卡多雷老家嘛。”夜精灵盗贼悠哉地说：“老家后
院突然起了浓烟，还整个枭兽飞，猎豹跳，胖熊树人叽叽叫的热闹到不行，
再怎么说都得派人过来看一下吧？”
“而只要夜精灵军方注意到这边的骚动，那他们派人过来时，就难免会
遇上沿途追踪我们的部落军队。
当然，如果部落人数不多，那军方就算看见他们了，也不会多注意。梣
谷本来就常有部落出没。只要他们低调点，妳们也只会认为这是正常状况，
不要打草惊蛇，装没事放过去就算了──”
说著，法师忍不住睨向盗贼，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但说真的，”他忍笑道：“连前面的侦查兵都能这么大手笔，后
面的追击部队又怎么会省到哪去咧？”
“更棒的是，只要军方在侦查时，稍微确认一下那群部落的行军路线，
大家就会发现：哎呀──原来这些人，就是前几天刚灭了我们营地的那支军
队耶──”切著起司，夜精灵盗贼笑道：“仇人都自己送上门来了，哪有不
快趁乱扁他们两拳的道理咧？”
“报仇机会不是天天有，下手要趁早啊。”法师摊手笑道：“部落来的
人越多，夜精灵军方的警戒跟敌意就越高；但若来的人太少，那他们就很难
在森林里拦下我们。换句话说，不管他们怎么做，只要我们踩稳自己‘一般
人’的身份，不要傻傻逞英雄跟他们硬干，那要平安躲过追击，其实也没那
么困难。”
“也没什么踩稳不踩稳的，我们本来就是一般人嘛。”
拍掉腿上的起司皮，希理丝左手抱胸，右手捻著起司块，一脸心安理得。
“我们只是普通冒险者，是无辜可爱，不想被卷入战争的平民，也是毫
无用处，随时可以被扔去牺牲的弃子，是拿来引诱老鼠，香甜好吃又可口的
起司。既然如此，我们只要做好份内工作，当块美味又营养的起司就行啦？
抓老鼠这种事，交给捕鼠笼不就行了？干嘛自己下场咧──人贵自知啊！不
要随便把责任往身上背嘛。”
将起司扔进嘴里，她朝瑞斗眨眼，狡猾一笑。
“这个，就是起司的作战方式。”
站在临时设置的侦查营地里，奥斯的脸色依旧死白。
身为被遗忘者，他的身体已经不大需要血液循环，所以当然也没有多少
生理反应，更别提气血上冲或心跳加速。
然而即使如此，他那双用力睁大的死鱼眼，以及猛然从座位上跳起时撞
翻的满地卷宗，却已经彻底出卖了他的情绪。
“──怎么了，奥斯？”绕在牧师身边，被遗忘者盗贼丹帝焦虑地猛咬
手套。“跟我说！我看不到！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快告诉我！”
奥斯没理他，提起长袍，跨开大步直接冲出营帐。
营帐外头，联络小组已经乱成一团。负责以心灵视界监控前线状况的他
们，也同样看见了奥斯看见的景象。
“姆夏那边怎么样？给我回报！”奥斯大喊：“立刻联络祖赛克跟本营！
提丽雅那边遇到埋伏了！”
“已经通报上去了！”几名有相当经验的法师跟牧师已经冷静下来，咬
牙继续他们原本的工作。“我们正在请求支援，调派──”
“不行！不能再调人过来！这里也要立刻撤掉！”奥斯吼道：“我们不
能再有大动作了──你们还没搞懂吗！那些家伙，是想引我们跟夜精灵军队
正面冲突！”
他的声音嘶哑高昂，激动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夜精灵军方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再不快走，这里就要被包围了！”
“──说得好听。妳才不是什么美味又营养的起司咧。”
托起下巴，瑞斗脸上依旧带笑，盯着希理丝的眼神却锐利无比。方才接
过的起司块，在他指间慢慢化开。
“妳先前还在对尸体演妳的悲情少女时，我想说一报还一报，反正妳这
下大概是走定了，就翻了妳的背包，打算干走妳的物资。这样我路上也方便
点。”
“嗯，我知道。”希理丝掩嘴偷笑。“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
“原妳老母，我后来根本没动好吗！”瑞斗瞪了她一眼，“妳那时炸药
几乎没用过，我们路上也没有用到的机会。所以妳肯定是在跟我们碰头前，
先不晓得搞了什么花样，才会把炸药用到没剩多少。”
拨着地上的起司皮，希理丝一脸无辜。“没办法，我那时急着追上你们。
炸弹带太多很重，我又骑不惯骷髅战马，只好用掉一点，才方便赶路嘛──”
“妳的‘方便赶路’还真是做得非常彻底咧！”瑞斗翻了个白眼。“我
就觉得奇怪：部落那边根本不晓得妳们夜精灵真假营地的套路。对他们来说，
他们不过是在联盟营地里捡了颗治疗石，发现曾有其他联盟种族到过那里而
已，有什么好稀奇的？后来会跟我们撞上，也多半主要是为了追那个指挥官，
跟治疗石根本没什么关系。
换句话说，就算对方的确有意追查治疗石的主人，可那也不代表对方当
时真的就是想追杀我们。这完全是两码子事。”
“对呀，只能说我们真是衰小到有剩。居然就这么被他们赃到。真是所
有巧合都撞在一起了。”希理丝摇头道。
“以撞上我们而言，的确是很巧吧。”瑞斗说：“但后面发生的事，可
就完全不是巧合了。”
“哦？”
“那两个夜精灵死了，看见我们的部落追兵也死光了。虽然法术伤害藏
不住，但在主要目标已死，治疗石又被我拿走的情况下，部落那边能掌握的
线索其实非常少。
更重要的是，他们当时才刚抄掉一个夜精灵营地，正是该低调点养精蓄
锐，以免遭到报复攻击的时候。除非还有其他理由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手，否
则在这时候，花心思去追踪几个身分不明，连是不是真有情报价值都不确定
的联盟成员，好处实在太少了，根本不值得。”
希理丝没应声，还在戳地上的起司皮。瑞斗盯着她的动作，冷静地说：
“我们之所以能把老鼠引给捕鼠笼，是因为联盟跟部落的关系实在太微
妙了。若不是因为他们一下要打一下又不打的，我们也玩不出这种花招。
但正因如此，能在梣谷驻军这么久的部落，也绝对笨不到哪去。他们肯
定知道自己不能光发现联盟踪迹，就不由分说追杀到底。否则还得从杜洛塔
运物资过来，要花心思维持补给线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在夜精灵地盘
上撑到现在。
可若是这样，那为什么那群侦查兵，居然会激动到杀红了眼，拼著自我
牺牲，也要给同伴制造通报机会？我们对他们来说，只是群从没实际见过面
的联盟，这种仇视程度实在太夸张了。”
“这就是我讨厌战争的原因。”低着头，希理丝的声音充满遗憾。“战
争就是会把人逼得失去理智。连本来该好好珍惜的生命，都能这么理所当然
的为其他人牺牲，连自己的处境都看不清，实在太疯狂了。”
“战争是很疯狂没错。为了不继续让牺牲跟杀戮常态化，因此把牺牲跟
杀戮常态化，这种作法本身就很智障。但真正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的，是妳。”
停顿一下，瑞斗低头盯向手上的起司。起司金黄澄然，像是希理丝的双
眼。
“部落的仇恨情绪是妳故意挑起来的。妳就是我们被追杀的原因。”他
说：“这才是妳不需要瑟凡西诺道歉的真正理由。”
而希理丝悠然抬头，微笑甜美灿然，有起司入口的甜腻。
“所以我说嘛，”她轻快地说：“保持理智，看清现实，真的非常重要
呢。”
地面上，起司皮已经被她排成“O”字形。清晰可见，无比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