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罗追的屋内除了那本日记之外再无其他线索,于是我们分头回到住所整理
长途旅行所需的装备。
从月亮的位置来看,现在还不到午夜,大朵大朵的云映着月光,在夜空中安静无
声地飘过。我一路踢著小石子,被诸多思绪弄得有点心烦意乱。不知去向的罗追,
危险环伺的北境,装备和补给,长途旅行,唐尼的体重和热气;我用力拍了拍自
己发热的脸颊。
这个举动引来了不远处巡逻的卫兵的注意,他提着油灯上前盘问,接着表达对晚
上落单的年轻女士的关心,最后殷勤地提出了共进晚餐的邀约。遭到连续三次婉
拒以后,他才终于死心,垂头丧气地离开,我则濒临爆发的边缘,一脚将石子踢
进了运河里,生气地想着无论这家伙还是安盖,我这天怎么一直被怪人纠缠不清。
当我推开待宰羔羊的大门时,我讶异地发现竟然有个熟悉的背影坐在长桌边喝着
酒,胖老板则不见踪影。听见脚步声,马迪亚斯.肖尔回过头来,朝着我扬了扬
装满琥珀色液体的杯子。我虽然早已适应了在工作场合和头子谈话,但是在这里
见到他让我感到不知所措,原本的满心恼怒顿时被忘在脑后。
头子似乎没有察觉我的畏缩,或者他选择忽视,用一贯的语调招呼我。“欢迎回来,
依涅丝,”他啜了一口酒,指著旁边一个空玻璃杯:“那个杯子是妳的。”
“我还以为我正在工作,”我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说道:“我能喝酒吗?”
“严格来说,妳今晚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而明天的工作要过午夜才开始。”头子
拿起烟黑色的玻璃瓶,替我斟满了一整杯酒。他的呼吸充满了酒气。“糖蜜火水,
妳应该没喝过。”
我嗅了嗅杯子,皱眉道:“闻起来像是兰姆酒。”
“是兰姆酒没错,只是名字比较花俏而已。”头子晃着手中的杯子,观察著酒水
流动,然后将视线转回我身上。“从妳进门的样子看来,妳和唐尼已经检查过那
栋房子,报告吧。”
“我们找到了一本日记,就这样而已。值得一提的是,日记是用精灵文写的,我
还没有细读。”我拿起杯子,将杯沿放在唇边,却没有立刻喝下:“我和唐尼约
好一个小时后碰面。”
“无妨,”头子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我已经派人在他的住处传递
口信。你们会在凌晨二点整搭上一班不在时刻表上的地铁前往铁炉堡。”
“你做得到那种事情?”我让些许兰姆酒滑入嘴里。蒸馏酒香气十足而且很顺口,
只是有点太烈了。我将酒浆吞了下去,感到腹中像是有把火在燃烧。
“是军情七处做得到,不是我。我只是负责统筹一切行动,出力的人则是你们。
动员所有的人力和资源的话,我们有能力炸毁整座死亡矿坑,让整个狄菲亚兄弟
会粉身碎骨,但是王国迫切需要让那座金矿重新开采,甚至连先遣矿工队都已经
编制好了,现在八成已经抵达西部荒野了吧。建设,俸禄,军备,贿赂,什么都
要黄金。”
头子丝毫没有压低音量的意思,这让我忍不住四下张望。
“怎么了吗?”他问。
“完全没事,只是我没有在酒馆和乔装后的间谍大师大声谈论国务机密的经验,而
且我敢说这个经验正让某人非常不安。”我完全镇静不下来,干脆又喝了一大口酒,
结果被呛得眼泪直流。
“放轻松,依涅丝,我安排了一打顶尖的干员在附近放哨,今晚地窖里一个术士都
没有,而这间酒馆的主人...他很清楚多嘴的后果。”这种说法完全无法让我安心,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老是把这张没有上漆的矮桌看成他的暗红色办公桌。
“你似乎游刃有余。”我勉强挤出这句话。
“游刃有余?”马迪亚斯一态反常地扬起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恐怕正好相反。”
我们陷入短暂的沉默。“罗追会替军情七处工作不是你自己的决定,对吧?”
“我没想到妳第一个想问的会是这件事情。罗追.兰登...”头子偏著头,仿佛正细
细咀嚼著这个名字:“伯尔瓦一定是疯了才会听从本尼迪塔斯大主教的建言,要求
我将他纳入军情七处,把他派去北方。我在不久前向大公爵汇报,请求更多的支援,
希望他了解事态的严重性,然而他的反应...”头子摇了摇头,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所以摄政王伯尔瓦.佛塔根也知道军情七处的存在。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是很意外,
毕竟安度因王年纪尚幼,大公爵才是人类王国实质上的领袖。
“罗追究竟知道多少?”我继续追问。
“够多了。”头子阴沉的语调让我寒毛直竖:“多得足以对联盟造成严重的打击。
伯尔瓦坚持他作为资深顾问参加所有的会议,真是愚蠢。假设罗追是血色十字军的
间谍,或是让被遗忘者俘虏的话...我不愿意说下去,但他对我们而言是个巨大的风
险,向来如此。现在,我需要妳来清除这个风险。”
在我还是个新手时,他曾花了不少时间和我检讨一件又一件的任务,讨论内容无关
手段,效率,流程-那些是干员们个人的专业。我们会在执行任务前将所有的计画
报告给他听,而他可能会提出一两个建议,例如伏击的位置或是不可预期的突发事
件,但永远不干涉属下最后的决定。我们的议题总是绕着任务目标打转。他会丝纹
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用平板的语调说明任务目标的出身,家庭成员和人际关系,
休闲嗜好,和弱点。除此之外,还有为什么他会为了暴风王国的存续去死。
头子谈到罗追的时候,他的语气清楚地透露著,间谍与否,罗追都不应
该活下去。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让我们去搜索他的房子?为什么不一开
始就...”说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唐尼不知道这件事,对吗?”
“妳的确是块材料,伊涅丝,妳的搭挡也是。”头子审视着我,说道:“我要妳好
好思考这事到底该怎么结果。北上时,罗追走的是大路,穿过阿拉希高地和其后的
丘陵,但是我们的眼线回报他没有在南海镇休息。这很不寻常...或许罗追直接进入
奥特兰克山脉,不然就是他略过了南海镇,但那样的话他就非得在超过半天距离的
农场过夜。同样地,他没有去那里。”
“有可能他已经死了。”
“我也希望是那样,但是我的工作就是为最糟的事态做设想。”他若有所思地摇摇
头。
我站起身来,忽然感到一阵冲动,一连串我已思考多时的问题冲口而出:“为什么
是我和唐尼?我还以为我们还有经验更丰富的人可以执行这项任务,而且既然这件
事情如此严重,难道只派两人难道不会太少吗?”
“我还以为,”头子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妳替军情七处工作够久了,对这类状况
该有点头绪,不过看来四年还稍嫌不足。”
头子把脚下地板踩得咯吱作响,有一瞬间我以为他要站起来把桌子掀翻,但他只是
伸手去拿酒瓶,将剩下琥珀色的酒倒入杯中。以一个喝下这么多烈酒的人来说,他
的动作之流畅精确堪称奇蹟。
“首先,我认为妳和唐尼绝对是最适合的人选,再者,所有的干员不是身怀任务,
就是正在休养疗伤。我们的人力分散各处,像面包上涂得太薄的奶油一样。妳说得
没错,这个事态确实很严重。”
“但让我讶异的是,依涅丝,妳自始至终都以为,军情七处手边必须处理的,这种
程度的事件只有一个。”在昏暗的酒馆中,头子嘴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苦笑。
他瞇起眼睛看着手中的酒杯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将它放下。“时间
不早了,妳尽快去做准备吧。”
我在踏上二楼走廊后,忍不住低头迅速瞄了一眼头子。他依旧坐在桌前,就著微弱
的烛光,盯着那个满得快溢出来的玻璃杯。